夜色如水,清冷,恬淡,而又憂郁。
夜色中,酒鋪中燈火通明,人們似在狂歡。這些都是每天在刀頭舔血勉強討生活的人,對于他們而言,只有趁著每天還活著的時候放縱,生命才有意義。
一個披著黑袍的人影落在酒鋪外,微風一起,長袍裹上去,勾勒出一副凹凸有致的身形。
這人竟是一個女子。
她快步走上前,一直走到那兩條寫著對聯(lián)的長旌下,忽地一嘆。
“驟雨降處,疑睹落英飲恨,嬌容未展,生機已逝;狂風起時,似聞游子放歌,漂泊將盡,故鄉(xiāng)不存?!?br/> 她輕輕搖了搖頭,又縱身躍起,如一道幻影一般越過內室,落在后院中。這后院看起來似已荒廢許久,滿是荒草。她走至一處半蹲下,將地面上覆蓋的散碎雜草撥開,露出一個拉環(huán)。拉環(huán)下連接的是一個覆蓋著草甸的活板門。
掀開活板門,則露出一個地道。
她小心地躍入地道,將活板門重新關好,沿著走兩步,在盡頭的石壁上輕輕拍了拍。
片刻,石壁一動,露出一個門,門從里面打開,竟是一間閨房。閨房中焚著熏香,散發(fā)出沁人心脾的幽香。
一個侍女出來將她迎進去,幫著將漆黑的外袍脫下,露出一襲銀白色的長衫,長衫上繡著一朵怒放的蓮。
她將外袍交給侍女,在長椅上坐下,又褪下短靴,將兩條玉腿蜷上去。又一個侍女端著茶水過來,她輕輕啜了一口茶水,問道:“小梅,在我走的這一段時間,有沒有什么事情?”
那被喚作小梅的侍女答道:“回大姐的話,段遷不久前來了一趟,他好像有什么話要說。小月怕被識破,就沒敢代您見他?!?br/> 原來這女子便是大姐華芳。
華芳看起來不過三十歲出頭,或許是因為長年習武,皮膚和筋肉依舊緊致而有彈性。
但她心里清楚自己就要老去了,因為時間從來都是無法被欺騙的。
這一點從她眼角生出的細微皺紋就不難看出來。
聽了小梅的話,華芳柳眉微蹙,道:“段遷以往每次來時,必定心有郁結難解,希望不要出了差錯才是。你們猜得到他大概有什么心結嗎?”
小梅道:“奴婢不知。說起來,大姐看來臉色倒不太好。”
華芳搖頭苦笑道:“這幾日我去了一趟神都。那消息是真的,天龍將崩。哼哼,竟然會是真的?!彼剖亲猿耙话愕芈柫寺柤?,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又道:“天龍將崩,也難怪組織里人心惶惶?!?br/> 那喚作小月的侍女不禁走過來,問道:“大姐,這天龍將崩是什么意思?”
華芳抬眼看向她道:“天龍指的是當朝天子,天龍將崩也就是說皇帝就要死了?!?br/> 小月不禁越發(fā)疑惑,問道:“皇帝死不死,和我們有什么關系?”
華芳輕嘆一聲,道:“龍影本是皇室創(chuàng)立的,只是這些年來才慢慢有脫離皇室管轄的跡象。皇帝病危的消息傳來之后,組織里就分作兩派,一派主張借此機會徹底從皇室的控制下脫離出去,另一派則主張堅持創(chuàng)立之初定下的為皇室效力的規(guī)矩,兩派間相互傾軋紛紛擾擾的?!?br/> 小月道:“可是我們一直主張遠離紛爭,任由他們打去好了,有什么關系?”
華芳道:“原本是沒有的,但這次不同。他們兩派無論取何種主張,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而這個目標又正好和我的目標一致了?!?br/> 小月驚呼道:“云王李彥?”
華芳微微點頭道:“是啊。不論他們主張忠于皇室,亦或是脫離其控制,都必須要殺死李彥或者至少最大限度地壓縮他的勢力。當朝天子只有一女,據(jù)說大有當年的女皇風范,但是畢竟勢單力薄。若是李彥趁天子駕崩時突然發(fā)難,必定能將皇位奪下?!?br/> 小月恍然點頭道:“我明白了。如果是效忠于皇室,必定需要協(xié)助公主殿下抗衡李彥;而若是不理朝中爭端,李彥繼位后想要脫離皇室控制也就需要削弱其勢力?!?br/> 華芳滿意地笑了笑,道:“正是如此,沒想到你這妮子腦袋越發(fā)靈光了?!?br/> 小月嘻嘻一笑,道:“都是大姐教得好,假裝得多了,人家也就學會了嘛?!?br/> 華芳輕輕搖頭,想了想,招手讓小梅過來。
小梅快步跑過來,問道:“大姐有什么吩咐?”
華芳道:“你拿上我的信物,去江州原本屬于秦無名的那處別院,段遷應該就在那里。你仔細問問他有什么話要說,如果方便的話,讓他今夜過來一趟。”
小梅接下華芳的信物,應了句是,快步從后門離開了。
小月忽然又問道:“大姐,若是皇帝真的死了,您打算怎么做?”
華芳沉吟片刻,道:“我們先靜觀其變,等李彥一死便抽身離開。他們爭,任他們爭去好了。即便組織傾覆了,我們憑借這逍遙林做一個立錐之地?!?br/> 正說著,一個侍女匆匆走進來,道:“大姐,那個老賊又來了?!?br/> 華芳揚起眉毛,問道:“哪個老賊?”
侍女道:“那個賣金子餡糕餅的老賊?!?br/> 是谷圣人谷清文?
華芳悚然正色,問道:“那老賊又帶來什么消息了?”
侍女道:“他說只能親口告訴你,是神都來的消息。”
華芳不禁暗自奇怪,她剛從神都回來不久,分明沒有聽見什么消息,怎么這谷清文卻又說有神都來的消息?
她心中雖然疑惑,眼下卻不敢怠慢,吩咐道:“請他去內堂坐著,我即刻就過去?!?br/> ……
當段遷回到別院時,已經(jīng)有大量藥材錢物堆放在正堂。
云王果然言出必行。
對于武者而言,藥材是修煉過程中必不可少的資源。武者演武練功或者相互切磋時難免受傷,而傷勢若是不能及時醫(yī)好,輕則延誤修煉,重則落下殘疾。除此之外,若是武者能在修煉期間適當使用補藥,不但可以大幅提升效率,而且能逐漸改善武者的體質,使修煉事半功倍。
段遷簡單地查看了一下各項物資,不禁感嘆出聲。云王盤踞江州多年,勢力果然不容小覷。這其中每一樣藥材他都認得,但真正使用過的,卻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相對珍惜的那些,他也只是幼時學習時在書籍上見過。
他一時之間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清楚云王如此待他完全稱得上恩重如山,這樣的恩情他該如何去償還?
可是他同樣不能背叛大姐,大姐對他有養(yǎng)育栽培之恩,若是沒有大姐,他也絕沒有活到現(xiàn)在的可能。
每當人們遇見像這樣兩難的事情,便不由自主地會想要逃避。
段遷同樣是人,他同樣也忍不住想要逃避。
他將云王交給他的槍譜從懷里取出,不論決定如何,他恐怕都需要好好練一練這幽影槍法。既然眼下時間還算余裕,而他一時間又不便做出什么決定,不如便把時間花在這上面好了。
正當他想得入神時,忽然聽見有人叩響大門。
段遷微微皺眉,將槍譜放回懷中,又將幽影槍收在身側,才走到大門邊。
敲門的聲音輕柔而有節(jié)奏,就像是傳達情意的鼓點一般。
他略一皺眉,悄悄飛身而起,視線越過院墻。敲門的是一個少女,她穿著一襲淡紅色的長裙,臉上未施脂粉,莫名讓他想起了含苞未放的花骨朵。
段遷輕飄飄地落回地面上,微微皺眉。在他的印象里,沒有過這個少女。
敲門聲依舊在繼續(xù),大有不把門敲開誓不罷休的氣勢。
段遷沉吟片刻,將長槍調轉過來,伸出槍桿一挑,將門閂撥開,同時后躍半步,又調轉槍頭前指,微微弓身。
大門“吱呀”一聲推開,那少女快步走進來,看見段遷的架勢,不禁一笑,道:“段兄弟何必如此緊張?!?br/> 段遷皺著眉收起槍,忽然想起這人正是今天凌晨將他攔在大姐門外的侍女。
她怎么到這里來?
段遷哼了一聲,問道:“有事嗎?”
來人正是華芳的侍女小梅,她見段遷面色不虞,趕忙取出華芳交給她的信物,遞上前,道:“段公子,是大姐讓小梅來的?!?br/> 段遷接過信物,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他將長槍插在一旁的地上,又將信物交還給她,問道:“你來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