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一抱,軟玉溫香，她在他懷里停靠，雖然只有謹(jǐn)守分寸的那么一點接觸,他也覺得此生無憾了。
　　
　　若說禮數(shù)，大大的不合，清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有那么大的膽兒。也許因為這個人是他,曾經(jīng)在她最委屈的時候提供胸膛讓她倚靠，別人看來壞得入骨的人,于她來說卻是這寒涼人世間唯一的溫暖。
　　
　　他心跳得隆隆,她聽見了,沈指揮使面上波瀾不驚,心里已經(jīng)掀起滔天巨浪了吧！她靠著他的頸窩，黑暗里誰也看不見誰,只覺一蓬蓬的熱浪翻滾起來，這屋子變成一口大鍋，人在里頭蒸煮，慢慢腦子就木了,四肢百骸也要融化了。
　　
　　他低下頭,臉頰輕觸她的額,一手搭上她的肩，向下去,找見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到這刻時可以確定了，她心里也有他,只是太守信用太自矜,周身便壁壘高起,讓人親近不得。她不知道,十五六歲，正是姑娘最有權(quán)出爾反爾的年紀(jì)，那天只要她來說，說不想嫁給李從心，說讓他想想辦法，他當(dāng)夜就會預(yù)備好大雁，往謝府去提親。可她偏不說，她以為夫妻不過如此，就算不喜歡李從心，她也必須履行承諾。
　　
　　何必呢，其實她不明白，夫妻未必全是她看見的怨偶，還有一種蜜里調(diào)油一輩子的，將來他自然讓她知道。
　　
　　他曾聽他父親說過，妻子像一面鏡子，會反射不一樣的光。如果你摯愛她，那么她便會光華燦爛，如果你輕賤她，她便蒙塵，不管怎么拂拭，也亮不起來了。他見過三十來歲愁容滿面的貴婦，也見過荊釵布衣鮮煥柔軟的農(nóng)婦，他那時想，將來就算再大的風(fēng)浪，也要保他的妻子安然無虞，這個念頭在見到清圓后，愈發(fā)強(qiáng)烈。
　　
　　青面獠牙，一往情深，他的種種只有沈澈和圣人知道，他們不約而同地，都覺得他吃錯了藥。瘋了就瘋了吧，當(dāng)他懷里抱著她的時候，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清圓輕輕搖了搖他的手，“咱們認(rèn)識很久了吧？”
　　
　　他嗯了聲，外頭暴雨如注，他在雨聲里閉上了眼睛，“可能上輩子就認(rèn)識?！?br/>　　
　　“咱們不談上輩子，只談今生，既然認(rèn)識了那么久，有什么不能直言呢?！彼纳ひ粝窈艘粚用郏o緊包裹上他，“有個詞兒很好，叫過猶不及，你說呢？”
　　
　　他心里明白，以她今天這一連串的奇怪舉動看來，她八成已經(jīng)知道內(nèi)情了。
　　
　　沈澈房里的人來找過她，還有什么可說的，芳純那魚腦子，只怕沒兩句話就被她探出底細(xì)來了。只是彼此都硬撐著，仿佛誰先開口誰就敗了，低低的輕笑在他鼻腔里震蕩，“姑娘有什么話，想同我說么？”
　　
　　清圓有些氣惱，勉強(qiáng)耐住了性子道：“我想聽你說，不拘什么都可以說?！庇趾沉撕乘?，“說呀?！?br/>　　
　　他沉吟了下，微醺般嘟囔，“你很香，腰也很軟?！?br/>　　
　　這是赤/裸裸的輕薄，清圓氣得咬牙，又不好打他，只能繼續(xù)誘哄：“別在我身上打轉(zhuǎn)，說點別的，還有么？”
　　
　　他又想了想，“圣人已經(jīng)下旨，命我調(diào)撥駐扎在劍南道的禁軍了。這一仗只能贏，不能輸，倘或攻不下來，少不得要我親自出馬?！?br/>　　
　　清圓吃了一驚，“你要親去么？”
　　
　　他說是啊，攬住她肩背的手緩緩滑下來，軌跡旖旎，口中曼應(yīng)著：“我在軍營里呆了十年，多少大小戰(zhàn)役都參加過，對吐蕃人的用兵也熟悉?！?br/>　　
　　清圓只管發(fā)怔，打仗事關(guān)生死，她以前覺得征戰(zhàn)沙場離她很遠(yuǎn)，但上回碧痕寺回來的路上遇了那伙強(qiáng)梁，眼睜睜看著那個小廝死在她面前，她就知道這事有多可怖。
　　
　　“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她囁嚅著，“你不是掌管殿前司的么，怎么也要打仗？”
　　
　　“殿前司麾下禁軍，不單負(fù)責(zé)帝王儀仗警蹕，緊要關(guān)頭也是要上戰(zhàn)場的?！彼α诵?，“你以為我們這些人全是花架子，穿著漂亮的公服和甲胄，就是為了好看？”
　　
　　清圓被他帶偏了，等醒一醒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上下長滿了沈潤的手，便紅著臉把他推開了。
　　
　　腦子里有點亂，他要出征讓她懸心，但更可氣的是他老奸巨猾，就算拿美色相誘也不頂用。她泄了氣，站起身道：“你真的沒有旁的和我說了么？”
　　
　　外面閃電劃過，他支著頭，神情愜意，作勢想了想，還是說沒有。
　　
　　清圓點了點頭，“那就當(dāng)我沒來過吧?！?br/>　　
　　他噯了聲，“要走么？來都來了，還是留下過夜吧?！?br/>　　
　　清圓負(fù)氣說不了，“將來殿帥身邊自有佳人相伴，我就不湊這個趣兒了?！毖粤T循著門上的光，從檻內(nèi)邁了出去。
　　
　　白天的燥熱因這一場豪雨消弭了，撲面全是清冽的空氣。清圓在廊下站了站，看雨打蕉葉簌簌作響，雖沒能詐出他的實話來，但心里卻是安定的。
　　
　　明天的好消息，想來必是陳家祖父母入幽州了。謝家如今對她不聞不問，總算她可以大大方方同二老團(tuán)聚，再也不必?fù)?dān)心謝家誣告祖父誘拐了。至于沈潤，這會子不承認(rèn)不打緊，來日且有時間和他慢慢清算。
　　
　　不過這府里終究還是沈潤的天下，唯一能幫上忙的只有芳純了。次日延捱到辰時往西苑去，芳純才起來，臉也只洗了一半，見她來了大覺意外，意有所指地取笑著：“到底年輕人，身子骨就是強(qiáng)健。這么一大清早便趕到我這里來，怎么不多睡會子？可是大哥哥又往上京去了？”邊調(diào)侃邊擦牙，口齒不清地說，“我早前還感慨大哥哥端穩(wěn)，原來卻錯看了，瞧瞧這兩地奔波，和我們二爺當(dāng)初一樣……大嫂子，不知大駕光臨，有何吩咐呀？”
　　
　　近前侍奉的婢女只是笑，清圓也老大的不好意思，“姐姐快別笑話我了，這話屋里說說猶可，沒的讓別人聽見。我這回來，是有事請你相幫。”
　　
　　芳純扭頭看她，“什么事？只要不是讓我給你預(yù)備車馬出府，一切都好商量?！?br/>　　
　　清圓笑道：“你多慮了，我不過想問姐姐借兩個人，替我打探外頭的情況。今兒我祖父和祖母應(yīng)當(dāng)要入幽州了，他們早前一直在橫塘，我不放心，就算殿帥有安排，也唯恐老人家不習(xí)慣。他們奔波千里，全是為了我，我想早早得了消息，好去迎一迎他們?！?br/>　　
　　芳純有些遲疑，“你何不去問殿帥？”
　　
　　清圓慢吞吞沖她一笑，“你忘了，這事還是你透露給我的，我怎么去問殿帥？問了豈不是告訴他，是你泄了密？”
　　
　　芳純被揪住了小辮子，一時大呼倒灶，無奈之下只能答應(yīng)她，悄悄打發(fā)兩個小子在門外候著，一有消息即刻往二門內(nèi)稟報。
　　
　　清圓坐立不安，勉強(qiáng)喝了兩盞茶，便起身在廊下等消息。雨后初晴，空氣里已經(jīng)隱約起了涼意，幽州的氣候總比橫塘快一步，橫塘的這個時節(jié)，大雨過后仍是驕陽似火呢。
　　
　　她心里急，不免來回踱步，芳純被她轉(zhuǎn)得眼暈，撐著下巴道：“且坐會兒吧，人一到，還怕他們不進(jìn)來報信兒？”相比迎接陳家二老，她更好奇的是清圓在東苑這兩夜是怎么過的，便靦臉打探，“你和大哥哥兩個人，到底怎么樣了？”
　　
　　清圓明白她想問的是什么，園子里值夜的人都給打發(fā)了，怎么能不引人遐想。她尷尬道：“殿帥是守禮守節(jié)的人，對我很客氣?！比欢肫疬@兩夜的你方唱罷我登場，又覺得心虛，怏怏紅了臉。
　　
　　芳純仔細(xì)審視她，越是盯著她瞧，她的臉就越紅，頓時捂住了嘴啞笑，“我可是過來人，還瞞我？”
　　
　　清圓百口莫辯，“我說的都是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