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一人牽著馬在前,兩人牽著馬在兩邊隨著,打著兩盞燈籠走了過來。
“站?。 备吆参牡淖o兵又大聲喝道。
“瞎了眼。燈籠上這么大的字也看不見嗎?”對方那人依然牽著馬走來,竟是譚綸。
這邊的兵都盯著望向燈籠——燈籠上赫然印著“總督署”三個大字!
臬司衙門幾個兵氣焰立刻沒了,把刀慢慢插進刀鞘,讓開路站在那里。
“譚大人!”高翰文在信陽驛站見過譚綸,這時禁不住激動,迎了過去。
譚綸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說道:“我們一邊說話?!?br/>
見二人向驛道旁樹林走去,臬司衙門那個隊官便示了個眼色,帶著兩個兵跟了過去。
譚綸停住了,回頭望向那三個兵:“干什么?”
那隊官:“回譚大人,小的們奉命護衛(wèi)高府臺?!?br/>
譚綸:“剛才我都聽到了,高府臺說要走,你們挾著他不讓走,這是護衛(wèi)嗎?”
那隊官不吭聲了。
譚綸:“大明朝的律法,文官節(jié)制武將。幾個臬司衙門的兵竟敢要挾杭州知府兼賑災欽使!來人。”
總督署的親兵應了一聲,都走了過來。
譚綸:“把他們的刀都下了,看起來?!?br/>
親兵們立刻涌向那隊官和八個兵,把他們的腰刀都摘了下來。
“一邊去,蹲在一起!”
隊官和八個兵被趕著都蹲到了路邊。
“請?!弊T綸這才又領著高翰文向小樹林走去。
田有祿居然把沈一石那個管事還有四個兵都領來了。
站在暗處的蔣千戶和徐千戶對望著點了下頭,又向那一行望去。
田有祿在敲牢房的門,說了幾句什么,牢門開了,田有祿領著那管事走了進去。四個兵留在門口站著。
蔣千戶:“過來!”
幾個站在不遠處的兵跑過來了。
蔣千戶:“那些人都換了衣服嗎?”
一個兵:“回蔣爺,早換好了?!?br/>
徐千戶:“等海瑞一走,把織造局的人領走,就叫他們殺進去?!?br/>
幾個兵:“知道了?!贝鹬艹隽嗽洪T。
——牢門“哐當”一聲又關上了,沈一石那個管事驚了一下,回頭望去。
“請坐?!焙H鹫驹谀抢铮瑢⑹忠簧?。
那管事望著他,在大案對面的椅子上慢慢坐下了。
海瑞:“織造局的?”
那管事:“替織造局當差?!?br/>
海瑞:“本應該早去見你們的上司。出了冤獄,事關通倭的大案,脫不了身,只好屈駕請你們到這里來談。”
那管事:“上百船糧,我們家老爺可離不開。”
海瑞:“他離不開,當然是我去見他?!?br/>
那管事立刻起了身:“小的這就陪你老去?!?br/>
海瑞:“不急。離天亮也就一個時辰了。屈尊在這里再坐坐。天亮后,我和你一起去。”
那管事:“不是說你老答應現(xiàn)在就去嗎?”說著便轉望向田有祿。
田有祿:“沒有。我們堂尊只答應去,沒有答應現(xiàn)在就去。”
那管事:“那你現(xiàn)在把我領來干什么?”
海瑞:“你們是織造局的,按禮應該我陪。我去不了縣衙,只好在這里相陪了?!?br/>
“那就不用了。”那管事移開了椅子,“我還在縣衙等著,你老什么時候去,我什么時候隨?!?br/>
“把門鎖了!”海瑞突然向王牢頭說道。
王牢頭就在門邊,拿出一把好大的鎖從里面把牢門鎖了。
那管事一驚:“你們要干什么?”
海瑞:“已經(jīng)說了,我陪你到天亮,再去碼頭看糧船。請坐吧?!?br/>
——這邊越等越不耐煩了。
徐千戶:“還不出來,怎么回事?”
蔣千戶也看出有些不妙了,對身邊不遠的一個兵:“過去問問,怎么回事?”
那個兵連忙奔了過去。
蔣千戶徐千戶兩雙眼巴巴地盯著那兵在門口問話,又盯著他們在敲牢門,又好一陣對話。完了,那兵又奔了過來。
蔣千戶:“怎么回事?”
那兵:“說是海知縣正跟織造局的人在談事,要等到天亮以后才去糧船?!?br/>
蔣千戶:“田縣丞和王牢頭呢?”
那兵:“這話就是田縣丞和王牢頭說的。”
蔣千戶跺了一下腳:“這兩個狗日的,反了水了!”
徐千戶:“不能等了!你們多帶些人闖進去,先把織造局的人弄出來?!?br/>
那兵:“回爺?shù)脑?,牢門從里面鎖了?!?br/>
徐千戶又氣又恨:“撞門!撞開了再說。”
蔣千戶:“要把織造局的人傷了,麻煩就大了?!?br/>
徐千戶:“天都要亮了,先撞開門再說。”
蔣千戶沉吟了片刻:“那就先在外面放火燒屋子,就說是報火警,把門撞開。將織造局的人和姓海的架出來,再行事!”
徐千戶:“好辦法!都聽明白沒有?”
幾個兵:“明白!”
徐千戶:“一隊放火,二隊撞開門闖進去架人!”
“是!”幾個兵立刻跑了開去,一邊招呼著,更多的兵向他們聚攏過來。
好一陣忙亂,一個兵又跑過來了。
蔣千戶:“又什么事?”
那個兵:“二位爺,牢門太結實,二隊沒有撞門的家伙。”
徐千戶氣得要死:“找根大木頭柱子!”
那個兵:“可這院子里也沒有……”
徐千戶:“那就到外面去找!找不著就把哪個鋪面門外的柱子砍了!”
那兵:“明白!”又急忙跑了過去。
一隊兵跑出了院門。在大牢不遠處的街道旁看到了一家鋪面外有根碗口粗的柱子撐著挑出來的屋檐。那個兵低聲喊道:“就這根了!”
兩個兵拔出了刀一邊一個便往那根柱子的底部砍去。
柱子兩邊斜著砍出了兩道深口。那個兵又喊道:“好了。撞倒它!”
幾個兵猶豫了:“垮下來可砸人?!?br/>
那個兵:“砸不死。快撞!”說著自己帶頭用腳狠狠地向那柱子踹去。
那柱子晃了晃,依然不倒。屋檐上的瓦倒掉下來了幾塊,砸在街面上發(fā)出好大的響聲。
“有賊!”鋪面里有人喊了起來。
兩個兵走了過去,惡狠狠地威脅道:“閉嘴!再喊殺了你全家!”
里面安靜了。
踹柱子的那兵急了:“用肩,輪著撞!”
一個兵便卯了勁跑過去用肩頭狠勁一撞,柱子大晃了一下,那兵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另一個兵:“人推人,能推倒?!?br/>
踹柱子那兵:“那就推。”說著自己雙手繃直了頂住那根柱子。
一個兵站到他背后雙手頂住他的背部,幾個兵后面的頂前面的,都站好了。
頂柱子那兵:“聽我的號令。三(音:散)——起!”
所有的人一齊用力,那根柱子帶著檐上的瓦“轟”地倒下來了。
那些兵連忙閃開。
踹柱子那兵:“抬上,走!”
幾個人抬起柱子便跑。
剛跑了不遠,側方的街面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了過來。幾個人站住了。
一個官帶著十幾騎馬從側面的街上馳過來了。
馬隊在這幾個扛著柱子的兵邊上停住了。幾匹馬兀自繞著他們踏著碎步轉著。
幾個兵懵了。
那官便是高翰文,這時緊盯著他們:“哪個衙門的?干什么?”
那兵有些慌:“回、回大人,縣牢著火了,我們?nèi)プ查T救人?!?br/>
高翰文一驚:“帶我們?nèi)?!?br/>
那些兵又不敢動了。
高翰文喝道:“走!”
親兵們都拔出了刀。
那些兵只好抬著柱子小跑著向縣牢方向引去。
高翰文帶著親兵策馬跟去。
——火把都已準備好了,牢外院子里那些獄卒住的屋墻邊也堆了好些干柴,單等柱子一來便放火,再撞牢門。
火把光將大牢外的院子照得大亮,蔣徐二人這時已經(jīng)退到了一間屋里,站在門后邊急等著找柱子的兵。突然聽到了馬蹄聲夾雜著腳步聲,便立時覺得有些不妙。
可院子里那些兵已經(jīng)等不及了,眼睛盯著院門,火把便在干柴邊晃著。
蔣千戶:“不好。叫他們先不要放火。”
門外一個兵立刻喊道:“不要放!先都不要放……”
正喊著,幾個兵抬著那根木柱,一群人馬緊跟在他們身后闖進了院門。
“關門!”蔣千戶看到了高翰文,立刻一拉徐千戶,將門連忙關上。
一群馬馳到了院子里,兀自在那里小跑著轉圈。
高翰文在馬上大聲問道:“哪里著火了!”
抬柱子的那幾個兵面面相覷。拿著火把的那幾個兵也連忙將火把扔到地上,用腳一陣急踩,將火把都踩熄了。
高翰文目光炯炯環(huán)視著院內(nèi):“所有的人都站在原地,擅動者立刻抓了!”
總督署的親兵立刻喝道:“列隊!都站好了!”
臬司衙門那些兵慌忙分作兩隊在院子兩側站好了。
高翰文:“海知縣在哪里?”
抬柱子那個兵:“回大人,在、在里邊牢里。”
高翰文下了馬:“領我進去!”
海瑞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了,望著出現(xiàn)在門口的高翰文。
高翰文兩眼閃著光,疾步從牢門的臺階走了進去。
田有祿連忙趨過去要扶高翰文:“大人,小心了……”
高翰文將手輕輕一甩,走近了海瑞,隔著那張大案,兩人對視著。
海瑞已經(jīng)看到了隨他進來的兩個總督衙門的親兵,輕輕問道:“府臺,見到胡部堂了?”
高翰文搖了搖頭:“胡部堂派人來了。”
海瑞:“是譚大人?”
高翰文點了點頭。
海瑞長出了口氣,幾天的疲勞一下子冒了出來,便坐了下去。
高翰文立刻喊道:“扶海知縣去衙門歇息?!?br/>
田有祿和王牢頭爭著奔了過去,一邊一個便去扶海瑞。
海瑞自己又站了起來:“失禮了。府臺,還不是歇息的時候。”
高翰文關注地:“還挺得???”
海瑞:“府臺不也挺住了嗎?”
幾天來高翰文第一次露出了一絲笑容,接著令道:“你們都先出去,我有話和海知縣說?!?br/>
所有的人便都慢慢退了出去。
這邊,田有祿一走出牢門便拉住了總督署一個親兵的衣袖。那親兵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