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原來甄老實(shí)家后院,現(xiàn)在王大貴暫住的地方,紙錢正一張張扔進(jìn)碳盆里。
炭盆后面是張石凳,上面擺了塊木牌,破舊木板簡易釘成,一看就是現(xiàn)做充數(shù)的,上面只有三個(gè)歪七扭八的黑字——王廖氏。
炭盆前面,王大貴拄著拐杖,扶著腰說,“隨便燒燒行了,大晚上的,該睡了?!?br/> 二壯在另一邊,半靠在石凳上,呵欠連天,“咱娘小氣,你燒這么多,她該心疼死了。”
小妮充耳不聞,仍舊把一張張紙錢丟進(jìn)炭盆里,看著紙錢焚化成灰,就丟新的進(jìn)去……嘴里沒話,眼角無淚。
王大貴有心給她一拐杖,反正以前也打慣了,但都揚(yáng)起來了,又輕輕放下,現(xiàn)在紙?jiān)佔(zhàn)尤颗畠菏炙嚀沃瑹c(diǎn)紙而已,由她去吧,“你就擰吧,看將來哪個(gè)婆家敢要你?!?br/> 小妮聾了一樣,看都不看他一眼,紙錢燒完,又順手拉過一匹紙馬,這次王大貴伸拐杖攔住,“幾個(gè)大子兒的東西,燒給那婆娘浪費(fèi)了,再說了,她又不會(huì)騎馬,真想燒,隨便拿兩套衣服就行了?!?br/> 小妮拽著馬腿沒放,“俺拿邊角料做的?!?br/> 王大貴拐杖橫那里不動(dòng),“別人又不知道,一樣賣錢。”
小妮抬頭看他一眼,手上使勁兒,紙馬從拐杖上撞過去,頓時(shí)散架,還留在手里的那部分,順勢就進(jìn)了炭盆。
啪!
一杖抽在小妮背上,小小的身軀撲趴在地,差一點(diǎn)就撞在炭盆上面。
“還治不了你了!”王大貴恨恨地罵著,但第二杖終究是沒往下砸。
昏昏欲睡的二壯跟著一激靈,隨即搖搖頭,“沒事找揍,俺看你扎紙人扎的魔怔了?!?br/> 小妮兩手撐地,慢慢跪起來,嘴角有血,隨手抹掉,然后扭身去撿散掉的紙馬,一點(diǎn)點(diǎn)收起來,一點(diǎn)點(diǎn)丟炭盆里,“娘,你做了惡事,肯定有惡鬼抓你,騎著馬跑快點(diǎn),早點(diǎn)投胎就沒事了?!?br/> “真魔怔了?!蓖醮筚F拄著拐杖轉(zhuǎn)身,“二壯,咱睡覺去,留她自己折騰吧?!?br/> “好咧,俺早就困了?!倍讶杠S而起,一溜小跑,更在父親前面沖回屋里。
后面,炭盆里的火仍在燒,灰燼飄飄灑灑,不知落向何處。
夜更深,人更靜。
終于,再?zèng)]什么可燒。
小妮從地上爬起來,可能是跪太久了,恍惚一下,差點(diǎn)栽倒,虧的反應(yīng)快,踉蹌兩步穩(wěn)住了。
喘兩口氣,看娘親靈牌一眼,她也緩緩轉(zhuǎn)身,回屋去了。
舅公夫婦的死,以及后來舅舅的罹難,詳情她知道,娘親判斬刑并不冤枉,這次,只有漏掉的,沒有冤枉的。
但她又能說什么呢?
很多時(shí)候,是非對錯(cuò),是不能按天公地道算的,因?yàn)樗侨恕?br/> 親人離世,本就傷痛,千夫所指,無冤可訴,更讓心力交瘁,瘦弱身軀,隨時(shí)可能散掉。但她仍舊堅(jiān)持著,一步一步走回房間。
不管什么時(shí)候,她的房間都是最偏最差的,這樣也好,至少清靜。
天黑了,舍不得掌燈,她摸索著到床邊,剛想坐下,腰身卻猛地挺直,扭頭四下掃看。
黑漆漆,幾乎不可見物,但仍舊可以判斷,屋里并無其它存在。
但有些感覺就在那里,清晰無比,使她不能淡然處之,三步兩步到桌邊,膝蓋撞上凳子也不覺痛,兩手沿著桌邊往里摸。
指尖觸及布包,不自覺顫了一顫,才緩緩摸上去,不大,微暖,拉到懷里,緩緩解開。
微弱的光線下,依稀可辨,是兩塊糕餅,她平時(shí)吃不起那種。
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下一秒,抓著糕餅,她飛快沖出門外,立在院里四下尋找,一無所獲。
張了張嘴,卻是無法喊出的名字,最后所有力氣混著受盡的委屈化作一聲。
“哇!”
像開閘的洪水,撕了心,裂了肺。
“還讓不讓人睡了!”二壯被吵到,大聲喊。
“瘋了,有病?!蓖醮筚F低罵一聲,拿被子捂住了頭。
外面哭聲難止,卻無人問津。
一夜過去。
周起起床,看看已經(jīng)等在那里的狗娃,“你老實(shí)待著,本少爺可不想再照顧你一回。”
狗娃嘿嘿笑,“回少爺,小的就是來跟您請假的?!?br/> “……”周起可想把剛剛的話收回了,這般可惡的書童,不好好收拾還行?但話到嘴邊仍然是,“那就好好歇著,別給本少爺惹事?!?br/> 狗娃笑著點(diǎn)頭,“您要不放心,可以把小的帶身邊看著。”
“有夏雨在,少爺放心的很?!敝芷鸩艣]興趣看著他,轉(zhuǎn)頭道,“夏雨,這小混球交給你了,看牢了,不許他亂跑?!?br/> “小婢知道了?!毕挠甓肆算~盆到他身前,“少爺洗漱。”
伺候周起潔面、換衣、早餐,把他妥帖地送出家門,夏雨才來找狗娃,可人竟然不見了。
“又躲我。”夏雨跺跺小腳,氣哼哼地走出小院子,“別讓我找見你,不然有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