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手指落的太重,壓了弦,按了面,發(fā)出一聲悶響,莫說一個琴藝大家,便是初學(xué)此道的生手,也不該犯此錯誤。
臺下觀眾,不全是聽熱鬧的,善曲者不在少數(shù),一片訝然,有些性急的,甚至都發(fā)出了聲音,估計(jì)是想問問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咚!
又是一聲,比剛剛還要沉悶,連續(xù)兩聲,已有調(diào)子的意思,顯然不是出了狀況,而是有心為之,嘈亂被壓下去一些。
常戎與程謙對視一眼,決定先聽下去再說。
咚咚咚……
像是鼓點(diǎn),一聲比一聲急促,以琴奏此聲,顯然逾規(guī)了,不合常理,但那一聲聲促音,聲聲砸在心頭,按擠血管,推著血液奔流!
一時間,竟無人能發(fā)聲!
錚傯!
琴弦終于撥動,若金鐵交鳴!
下一刻,大氣象轟然拉開,天地廣闊,鐵幕肅殺,將士列陣于前,戈影寒光!
叮~
琴音轉(zhuǎn)寂,靜,沉,等待,只剩烈烈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心跳動著,慢慢提至喉間。
殺!
聲音壓無可壓時瞬提,戰(zhàn)鼓動,角爭鳴,所有情緒凝做這個血?dú)馍淖盅?,?zhàn)馬奔騰,刀戈漫卷,如一道鐵流,往前方穿鑿而去,勢不可擋!
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小小花樓,裝不下這千軍萬馬縱橫無匹,窗門幾桌都給壓的吱吱作響,酒色空身的人更是跌坐在地,撐爬不起。
程謙咬牙苦撐,僅常戎等數(shù)人還算從容,聽到曲散,眼前殘陽如血,骨骸積累成山,漸漸,在風(fēng)聲嗚咽中,化作青煙。
曲終,人寂。
“繡水姑娘真乃奇女子也?!?br/> 常戎由衷稱贊,望向臺上的眼神,灼熱的燙人。
臺上,指頭依然壓著弦,直到汗珠從指尖沁出,輕落于琴面,才緩緩提起,生怕再弄出半點(diǎn)聲響。
繡水姑娘額頭汗珠宛然,臉色有些發(fā)白,剛剛固然憑借高超琴技、超絕反應(yīng)保住名聲,但心力耗損之巨,也非尋??杀?。
許久,她才輕軟無力地說出一句,“小女子……累了?!?br/> 實(shí)實(shí)在在,沒有任何遮掩。
“改日再來討擾?!背H值谝粋€起身。
他或許并不很懂樂理音律,但多少知些兵事,那一場大戰(zhàn)下來,百戰(zhàn)之師都要倦怠,何況一柔弱女子?
憐香惜玉,男兒本分。
程謙也是一樣心思,但遲了一會兒才起身,“本公子越來越期待四月初九了?!?br/> 他們?yōu)t灑退了,那些表現(xiàn)更加不堪的,自然不好意思再起風(fēng)浪,要么轉(zhuǎn)去包廂休息,要么直接讓人攙扶回去,至于眠花宿柳事,多數(shù)人今晚是沒那個心力了。
繡水姑娘緩緩起身,伸手搭在青簪肩頭,慢慢而行,“青簪,讓豐年去把那胡亂鳴角的人找出來,通知龜叔抓人,往死里打?!?br/> 姑娘這是真的動了肝火。
“你們這里到底什么地方?到處是嚇人地聲音!”另一邊,兩個胡人從桌子底下爬出來,面對極力忍笑的幾個女子,面龐燥熱,胡亂找個理由,灰溜溜走了,“以后我們再也不來了!”
“金姐,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高泉也被客人拉帶著丟臉,惱羞成怒,但尋仇事小,撫慰客人緊要,匆匆追出,“咱們走著瞧!……胡拉爾克,等等在下,萬花樓的女子要比這邊好,酒也比這邊香?!?br/> “都什么人吶!”紅昭小嘴要斜到天上去,可眾姐妹都來看她,媽媽眼神尤其怪異,讓她心里毛毛的,“媽媽,怎、怎么了?”
“我教你這么招待客人了?”金姐質(zhì)問。
紅昭低頭不說話。
云濃忙道,“妹妹也是為了我……這次是我沒把事做好。”
金姐不理她,仍盯著紅昭不放,“鎮(zhèn)北軍又是怎么回事?什么時候你開始招待那些軍漢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媽媽,您就別拿我開玩笑了,我何德何能,能認(rèn)識那些軍爺?”紅昭挽著金姐胳膊開始撒嬌,“就是前些天,聽那位打京里來的貴公子提過一嘴,說那些胡人幾年前讓咱們鎮(zhèn)北軍狠狠打過一次,說是青壯死了將近一半,最驍勇的騎軍名存實(shí)亡……我就拿來嚇嚇?biāo)麄?,誰曉得他們那么不禁嚇,連桌子都鉆……人家真不是有心的?!?br/> “你是故意的!”金姐惡狠狠瞪她,“再有下次,你給我掛牌接客去?!?br/> 明知是玩笑,但這樣的話,還是讓紅昭打個冷顫,“真的不敢了?!?br/> “希望是吧,就你惹禍最多?!苯鸾阏f她一句,又吩咐大家,“今天這事誰也不許說出去,那些胡人不要臉,高老爺還是要的,再說一遍,往客人臉上扇巴掌的事兒,不許做!”
晉城近夏,以往聽得都是怎么跟夏作戰(zhàn),互有勝負(fù)什么的,對胡人印象不深,金姐才能這樣輕描淡寫地把事情壓下來。
這些姑娘不知道的是,夏與胡人也有邊界之爭,連年交戰(zhàn),至今未有一次大勝,甚至偌大一片草場被胡人占去,至今未能收復(fù)。
倘若知道這些,金姐肯定會多想一些。但現(xiàn)在根本顧不上,匆匆往繡水姑娘那邊趕……那樣的曲子一出來,胡人愣是從桌下趴到曲散才出來,旁的客人還不曉得會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