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逆鱗
　　
　　一丈七尺的朱底黑色參將旗下，身形挺拔的金虞姬策馬走過東華門大街。
　　
　　她對兩邊歡呼的京師百姓視而不見，只是望向走在前方的劉參將，由衷為官人高興。
　　
　　參將旗上書“開原參將劉”五個大字，在春風中獵獵飄揚。
　　
　　隨著劉招孫等人向午門前行，狂熱的氣氛在京師迅速蔓延。
　　
　　對京師百姓來說，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武將進京宣捷獻俘。
　　
　　上次見到敵軍首級和俘虜，還是在萬歷二十八年。
　　
　　那年朝廷平定楊應龍叛亂。
　　
　　李化龍班師回朝，楊朝棟等六十九人被押解到京師，磔于鬧市。
　　
　　此前一年，即萬歷二十七年。
　　
　　援朝戰(zhàn)役結(jié)束，明軍班師回朝。
　　
　　萬歷帝升座午門，接受都督等獻上的日本俘虜六十一人，所司正法后，倭寇頭顱被傳送天下。
　　
　　從播州之役勝利算起，大明有十九年沒這種盛大活動了。
　　
　　盛世的武功漸漸遠去，帝國的榮光漸漸暗淡。
　　
　　如果不是劉招孫闖入，這種狀態(tài)將繼續(xù)持續(xù)下去。
　　
　　當然，等到二十五年后的那個春天（1644年）。
　　
　　京師會用另一場狂歡，歡迎它的新主人。
　　
　　兩千多表情猙獰的建奴人頭被展示給京師百姓，引得陣陣喝彩。
　　
　　薩爾滸慘敗，遼東危急，一個無名把總，在渾江拉起烏合之眾。
　　
　　他百戰(zhàn)不殆，越戰(zhàn)越強，終于守住了開原，守住了漢家河山！
　　
　　隊伍過了棋盤街，再由文華門向西，最終抵達紫禁城南端的午門。
　　
　　這里便是獻俘宣捷的地點，萬歷一朝的所有獻俘宣捷都在此處。
　　
　　午門前方御道上，北鎮(zhèn)撫司小旗官沈煉帶著兩個兄弟，跟隨一隊大漢將軍，忙著設置依仗。
　　
　　教坊司開始奏樂。
　　
　　禮部和鴻臚寺贊禮的官員站在御道南側(cè)，京師的文武大員和藩國使臣則站在東邊。
　　
　　沈煉在外番使者中看到兩個金發(fā)碧眼的弗朗機人，忍不住多看幾眼，口中嘖嘖稱奇，
　　
　　旁邊一個搬運金鼓的大漢將軍不屑道：
　　
　　“那是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還有個天主教教士，都是來充數(shù)的！”
　　
　　沈煉卻是毫不在意。
　　
　　大漢將軍早晚朝及宿衛(wèi)扈駕，列侍皇上左右，見慣了大陣仗，對弗朗機人自然不在意。
　　
　　“獻俘兵士來了！”
　　
　　沈煉放下紅毯，跟著群大家朝午門東邊大道望去。
　　
　　一張張俊秀臉，在硬朗明快的飛魚服映襯下，格外英氣勃發(fā)。
　　
　　這次午門獻俘，盧受跑去和駱思恭商量。
　　
　　好說歹說，才從南北鎮(zhèn)撫司挑了八十個身形上佳的番子來，沈煉也在其中。
　　
　　鎮(zhèn)撫司雖不買盧公公的賬，然而事關(guān)皇家體面，駱思恭也沒怎么為難這個太監(jiān)。
　　
　　一個面相沉穩(wěn)的引禮官引領(lǐng)劉招孫走過午門御道。
　　
　　劉招孫對御道兩旁的文官武將、藩國使臣皆視而不見。
　　
　　他低頭認真聽引禮低官叮囑待會兒獻俘時須注意的各種禮節(jié)。
　　
　　一身戎裝的金虞姬跟在劉參將身后。
　　
　　她目光平視前方，劉招孫正與引領(lǐng)官低聲說話。
　　
　　美姬正待低頭，余光忽然在外番使臣中瞥見個熟悉身影。
　　
　　御道中間，一個年輕俊朗的朝鮮使臣引起她注意。
　　
　　“哥哥?！?br/>　　
　　金虞姬喃喃自語。
　　
　　承天門城樓上響起雄渾有力鐘聲，一連響了九下。
　　
　　劉招孫穿越前沒研究過《大明會典》，對大明各式繁文縟節(jié)所知甚少。
　　
　　鐘聲響起，回望軍容嚴整的戰(zhàn)兵，環(huán)顧四周高大巍峨的城樓，劉招孫心中升起從未有過的情感。
　　
　　是直上云霄三千尺的自信，是不破樓蘭終不還的豪邁。
　　
　　引禮官將眾人引到午門廣場上，退了下去。
　　
　　鐘聲停止，劉招孫從思緒回到現(xiàn)實。
　　
　　教坊司演奏起宮廷音樂。
　　
　　一群姿色上佳的年輕女子，面朝午門方向，演奏著些玉磬、笙磬、塤(xun)、缶(fou)、琴、瑟、筑之類樂器。
　　
　　據(jù)劉招孫讀過的野史，當年成祖為報復靖難忠臣，設教坊司。
　　
　　教坊司成員多為靖難中建文帝一方的戰(zhàn)俘妻女充任。
　　
　　教坊司名下有勾欄胡同，實際相當于官方妓院。
　　
　　劉招孫忍不住抬頭朝那邊望去。
　　
　　人群角落，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身材清瘦，正雙手捧塤，躲在一群樂戶中間吹奏。
　　
　　剝離掉女孩周圍金石絲竹的雜音。
　　
　　但聽隕聲嗚嗚然，如泣如訴。
　　
　　劉招孫被這聲音刺痛，趕緊收回心神，朝午門城樓看去。
　　
　　一個身著皮弁服、頭戴瓜形圓盔的肥胖人影步履蹣跚走到午門門樓。
　　
　　那人在兩名太監(jiān)攙扶下，緩緩坐在御座之上。
　　
　　教坊司停止演奏，周圍文武官員都朝午門下跪朝拜。
　　
　　劉招孫也跟著跪下，心想這便是萬歷皇帝了。
　　
　　王二虎和鄧長雄率領(lǐng)戰(zhàn)兵獻上建奴首級。
　　
　　兩千多顆后金兵首級被從長刀和馬車上取下，整齊堆放在御道中央。
　　
　　一百多個俘虜被戰(zhàn)兵提了上來。
　　
　　他們手腳戴有鐐銬，一塊開有圓孔的紅布穿過頭顱，遮胸蓋背，被戰(zhàn)兵吆喝著在午門前跪下。
　　
　　這些曾經(jīng)兇悍嗜血、殺人如麻的后金勇士，此刻皆不成人形，像木偶般任由戰(zhàn)兵擺弄。
　　
　　正對著劉招孫方向，從城樓至御道前方，由少及多，梯形站立著隨行扈駕的大漢將軍。
　　
　　他們身材魁偉，俱執(zhí)金瓜，佩弓矢，披金甲金盔帽。
　　
　　劉招孫不去關(guān)注大漢將軍鎧甲上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