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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明從薩爾滸開始 第79章 猛龍過江

第79章猛龍過江
  
  皇上力挺劉招孫,司禮監(jiān)支持劉總兵,連康應乾喬一琦兩個監(jiān)軍,也和這武夫狼狽為奸。
  
  傻子都看得出,這武夫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少說是個總督經(jīng)略,若平了遼東,裂土封王也不是不可能。
  
  對馬士英來說,如果不去遼東,就只能回浙江等待朝廷任命。
  
  然后大概率被安排到偏遠地區(qū)當縣令,十幾年后,在某地知府任上郁郁而終。
  
  對于渴望建功立業(yè)的馬士英來說,這,顯然是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選擇跟劉招孫來遼東,想要建立一番功業(yè)。
  
  劉招孫對精力充沛的馬士英頗有好感。
  
  此人膽子大,口才不錯,打架厲害,除了夸夸其談,沒啥大毛病。
  
  “好,以后軍中宣傳鼓舞之事,就由馬大人兼任,本官希望讓戰(zhàn)兵知道,他們?yōu)楹味鴳?zhàn),馬大人應該懂本官意思,這次回開原后,本官將整合訓導司,由你擔任司長······”
  
  馬士英心中大喜,他認為劉招孫是想做李成梁第二,不過他對朝廷也啥好感。
  
  出京幾日所見,皆是餓殍遍地賣兒鬻女,這就是朝廷諸公們吹捧的萬歷盛世?
  
  馬士英很清楚,他的開原兵備道,和宋應星的安樂州知州一樣,只是虛銜,沒有權力。
  
  而訓導司長,才是實權職位,若是做得好,必然前途無量。
  
  “劉總兵放心,下官必定鞠躬盡瘁,全力以赴!讓士兵們知道為何而戰(zhàn),為誰而戰(zhàn)!”
  
  在馬士英的鼓動下,半個時辰便招滿一千人,招兵標準很簡單:
  
  單身的、農(nóng)村來的,不油腔滑調的,手腳長繭的。
  
  這些是戚繼光的選兵標準,劉招孫只是進行簡單優(yōu)化。
  
  周圍纖夫聽說朝廷在招兵,都朝這邊跑來。
  
  后面來的這些纖夫,基本都是拖家?guī)Э冢恍┤松踔翈е膫€小孩,小孩瘦的像小貓,也不知能不能活過這個春天。
  
  一路走來,這樣的人間慘劇,他看過太多,早已不想再看。
  
  他將招兵任務交給裴大虎和馬士英。這兩人,一個狠辣,一個浮夸,算是絕配組合。
  
  對那些有家室的纖夫,兩人都是堅決拒絕。
  
  劉招孫騎在馬上,朝水營方向望去,打行早早回去報信,那姓呂的指揮同知怎么還沒來報仇。
  
  張家港港口不斷有福船、沙船、開浪船進進出出,運送糧食、布匹、陶瓷等貨物,一派繁忙景象。
  
  只有劉總兵雇傭的十二條福船,裝滿糧食和火藥兵器,靜靜??吭诖a頭邊,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出海。
  
  忽然,遠處七八個家丁模樣的人引起他的注意,這些家丁一會兒望著纖夫人群,一會兒望向南門方向,像在等人。
  
  過了一會兒,一艘小型福船緩緩駛入港口,船尾打著天津水營參將旗,船舷壓水很深,不知船艙裝的什么貨物。
  
  福船剛靠岸,那幾個形跡可疑的家丁便跳上船,很快將一袋袋糧食搬到碼頭上。
  
  “走私糧食?”
  
  這時,城門甬道駛來十幾輛馬車,車隊后面還跟著黑壓壓的水營兵,粗略估計,至少有四百人。
  
  “呂大人終于來了?!?br/>  
  劉招孫翻身下馬,走到纖夫人群前面,正要宣布今天招聘會到此結束。
  
  余光瞥見四個衣衫襤褸的纖夫。
  
  這是個四口之家,一對夫妻帶著兩個小孩,一家人全都瘦得像麻桿。
  
  尤其那個女人,風一吹感覺就能倒地。
  
  全家人只有一條完整褲子,穿在瘦弱的妻子身上。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光著身子,兩條朝天辮臟得不成樣子,變成了餅狀,發(fā)髻上插著支杏花,已是枯萎,小女孩站在人群中,茫然無措的打量這個世界。
  
  “走走走,剛才劉大人說了,不招有家室的,趕緊走!”
  
  馬士英也不抬頭,打發(fā)走這家人,宣布了他們的悲慘命運。
  
  旁邊坐著的裴大虎臉色陰沉,這個狠辣著稱的家丁頭子,這時卻不住的嘆息,也不知在想什么。
  
  耳側響起悲涼凄迷的塤音,午門教坊司吹塤的小女孩出現(xiàn)在眼前,呆呆的望向劉招孫。
  
  使勁揉了揉眼,左安門下,那個翻白眼的閹人,挪動了一下被打斷的腿,坐在護城河邊,對著騎馬而過的劉招孫傻笑。
  
  劉招孫搖搖頭,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午門,光著身子被人架在篝火上烘烤。肥胖不堪的萬歷和他的大臣們,坐在篝火旁,手持刀叉狼吞虎咽在啃食自己·······
  
  “不救,這孩子必被賣到青樓,那位同知大人,就很愛這樣的小女子?!?br/>  
  猛然驚醒,眼前的世界變得清晰起來,抬頭看時,小女孩消失在一群骨瘦如柴的纖夫中。
  
  他嘆息一聲,轉身時,余光瞥見遠處晃動的枯萎的杏花。
  
  “等下!”
  
  他抬頭望向馬士英:
  
  “再招一百個!可以招有家室的!那家人留下!”
  
  金虞姬將杏花插在鎖子甲上,從馬車里翻出件縟襖,給小女孩套上。
  
  “給,皇帝御賜的點心,可好吃了?!?br/>  
  女孩接過點心,怯怯道:
  
  “謝謝姐姐……”
  
  她只輕輕咬了一小口,眼淚順著臟兮兮的臉蛋流下來,又把糕點攥在手心,回頭望向家人。
  
  “吃吧,姐姐這里還有很多。”
  
  劉招孫看到這溫馨一幕,轉身對那年輕父親問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個身材瘦削的年輕男人,怯怯望向劉招孫,低聲道:
  
  “回老爺,俺叫鄭一石,陜西逃難過來的,老家地都旱死了,老爺?!?br/>  
  他說到這里,低頭看了眼瘦成皮包骨的兒子,鼓足勇氣繼續(xù)道。
  
  “老爺,收下俺吧,俺能拉纖,有力氣給老爺殺韃子!”
  
  劉招孫看他一眼,瘦弱的肩上還有拉纖留下的傷痕,猶豫片刻,終于道:
  
  “鄭一石,等去了遼東,好好殺韃子,你和你的家人,日子會好起來的?!?br/>  
  鄭一石眼圈紅潤,拉著妻子朝劉招孫連磕三個響頭。
  
  劉招孫將他扶起,揮手讓他領著孩子去福船那邊吃餅。
  
  劉招孫這邊挑選纖夫時,宋應星帶了十個戰(zhàn)兵,去碼頭集市買了幾十筐餅子饅頭之類的吃食。
  
  被選中的五百纖夫將糧食搬運上船,便聚集在福船下狼吞虎咽的吃餅。
  
  其余纖夫聽說還有五十個招兵名額,立即朝福船這邊涌來,哭著喊著求兩位老爺收下他們。
  
  馬士英叫來一隊戰(zhàn)兵,將這些纖夫擋住。
  
  劉招孫召集康應乾、馬士英等人,冷冷道:
  
  “給纖夫發(fā)糧?!?br/>  
  馬士英一臉茫然,問道:
  
  “發(fā)什么糧?大人,咱們買的糧都運上船了?!?br/>  
  “本官的糧當然不發(fā),發(fā)別人的!”
  
  劉招孫神色不變,馬士英驚訝問道:
  
  “發(fā)誰的?”
  
  “發(fā)有錢人的?!?br/>  
  “誰是有錢人?”
  
  “誰有錢,誰就是有錢人!”
  
  康應乾拉住劉招孫,急道:
  
  “幾萬纖夫,你就是把大明戶部糧食都搬過來,也救不了,劉兄弟,咱還有咱的事!走吧!你剛才殺了人家的人,人家豈能罷休!”
  
  劉招孫望著眼前瘦成皮包骨的纖夫,一字一句道:
  
  “他們在這片土地上勤勤懇懇辛苦勞作,最后卻落得賣兒鬻女!”
  
  “本官力不從心,救不了這么多,不過,今天既然撞見了,救一個,是一個!”
  
  劉招孫目光投向遠方,沉聲道:
  
  “誰有錢,誰就該給他們發(fā)糧!”
  
  馬士英和康應乾相互看了一眼,異口同聲道:
  
  “誰有錢?”
  
  劉招孫招呼兩人靠近一些,伸手指向正從城門騎馬走來的呂同知,對兩人道:
  
  “我看這位呂大人,就很有錢?!?br/>  
  “一個指揮同知,走私糧食,販賣人口,看他這塊頭,少說有三百斤吧,馬都被他壓壞了!”
  
  “他有錢,還他媽是黑心錢,今天,就發(fā)他的糧!”
  
  馬士英一臉愕然。
  
  康應乾上前扯住劉招孫衣袖,急聲道:
  
  “強龍不壓地頭蛇,別惹事,拿了糧食快走!天津衛(wèi)水營兵兩千,加上班軍、備倭軍,河南毛兵,上萬人馬,咱們才三百,打仗起來,你不是他們·····”
  
  劉招孫望向滾滾而來的水營兵,對兩人笑道:
  
  “今天本官不打仗,今天,本官要壓壓這地頭蛇!”
  
  說罷他回頭對鄧長雄道:
  
  “選中的纖夫,吃完餅回家洗澡,一個時辰后,在此集合!”
  
  “各人只帶錢糧,穿一套干凈衣服,其他東西都不要帶,被褥、衣服、鍋碗瓢盆都不準帶,否則,不許上船!”
  
  一聲令下,纖夫立即散去,三百戰(zhàn)兵排列成戰(zhàn)陣,等待水營兵到來。
  
  天津水營通往張家港的大道上,身材肥碩的呂德民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馬被壓得全身發(fā)抖,不住的打著響鼻。
  
  呂德民在天津衛(wèi)做指揮同知已經(jīng)很多年了,身材也由清瘦變成現(xiàn)在這樣。
  
  仗著自己表舅是薊州知府,他在張家灣做各種買賣,手下養(yǎng)著幫子打行青皮。黑白道通吃,青樓茶肆,糧食走私,販賣人口,無所不做。
  
  今年北直隸鬧春荒,運河上下好多人家交不起佃租,不得不賣兒鬻女,尤其是這些纖夫。呂德民老爺見纖夫可憐,便發(fā)了善心,一面從山東,江蘇等地運糧,高價倒賣到北方,一邊派打行四處低價收買纖夫女子,高價賣到江南青樓。最后再從江南運送瓷器南貨回天津衛(wèi),賣給本地百姓。
  
  比起同時代歐洲殖民者三角貿易,呂德民這種人口買賣瓷器南貨的生意,血腥暴利程度也不遑多讓,算是這個時代血腥資本原始積累的典型。
  
  呂德民控制的這些生意,利潤極高,當然,錢也不可能他一人拿,其實他只是跑腿的,而且是老爺們的一條小腿而已……
  
  “大爺?shù)模^(qū)區(qū)幾百個客兵,也敢在天津衛(wèi)鬧事兒!不給錢想走?你去通知馬老爺,把東城的班軍也調來!等會兒直接搬糧食,不讓搬就殺人!完了扔河里,就說是一伙兒潰兵。”
  
  呂老爺身后跟著個瘦瘦高高的中年人,這位平時兇悍殘忍的打行頭子,這會兒正扶著馬屁股,生怕這馬被呂老爺壓倒在地。
  
  聽了這話,打行頭子一臉訕笑道:
  
  “受累了老爺,天津衛(wèi)的事兒,還是老爺門兒清,幾個客兵,殺了便是,有嘛大不了的?”
  
  “老爺養(yǎng)你們有什么用?廢物!十幾個人,連個把總都打不贏,要老爺我親自出面,你以后再去逛窯子自己掏錢!”
  
  那打行頭子滿臉堆笑,連連點頭稱是,不敢還口。
  
  水營兵們歪歪斜斜跟在老爺后面,經(jīng)過路邊小攤兒時,還有士兵搶過一串冰糖葫蘆邊走邊啃,后面跟著的小販兒掄起板凳過來打人,那兵便躲在了人群里,小販指著嘻嘻哈哈的水營兵,開始了罵街:
  
  “死丘八,你恁么嫩么膩歪人呢!辱沒先人!”
  
  半個時辰后,這支拖拖拉拉的兵馬終于抵達張家港碼頭。
  
  呂德民在那名家丁頭子的攙扶下,從馬背上滾落下來,胯下馬兒如釋重負。
  
  呂德民無視周圍站立的骨瘦如柴的纖夫,抬頭望向對面客兵。
  
  “是哪個營伍的?膽子不小,敢在天津衛(wèi)殺人,今天不給本官一個交待,都別想走!”
  
  說罷,呂德民朝后面的水營兵揮了揮手。
  
  “福船糧食都搬上來!馬車也拉走!一起運回都司封存!把這個丘八,就地打死!”
  
  水營兵聽到說搬糧食,立即變得精神抖擻,拎著順刀木棍就朝劉招孫沖來。
  
  剛走了幾步,水營便都退了回來,一支手執(zhí)長槍重刀的明軍擋住了他們去路。
  
  “好大膽子!敢擋官兵!你們這群破爛客兵,還不趕緊讓開!”
  
  劉招孫策馬上前,大聲道:
  
  “本官是開原總兵劉招孫,奉圣上之命,平定遼東,昨夜經(jīng)過貴地,這位康大人買了些糧食,應當不是你們都司賣的吧!”
  
  雖說大明并不嚴禁官員經(jīng)商,然而官員通常還是顧及身份,往往是在幕后操作,而幕前經(jīng)營的是他們的親戚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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