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喻道純沉聚在幽幽的思緒當(dāng)中的時候,竟聽閣外傳來嘈雜的聲音。
只聽那守門的道童在大呼:“居士,你不可進(jìn)去。”
那腳步聲卻是愈來愈近,似乎完全沒有理會道童的呼喊。
片刻之后,方繼藩便到了門外。
喻道純一愣。
四目相對,幾乎要擦出火花來,而對面眼睛的主人,不正是方師弟嗎?
卻見方繼藩一臉激動,眼里似乎是在發(fā)光,這光芒幾乎要刺瞎喻道純的眼睛。
喻道純甚至不曾看過,一個少年郎的眼神竟可銳利如斯。
于是,沉默……
方繼藩卻已疾步走向喻道純,激動地一把拉住了喻道純的枯手,聲情并茂地道:“師兄……”
喻道純腦子幾乎要炸了,師兄……
他……他竟當(dāng)真認(rèn)自己作師兄了……
就在方才,他不還是不屑于顧,極不耐煩?可現(xiàn)在,看著小師弟聲情并茂的呼喊自己一句師兄……莫名的,喻道純竟有一絲絲的感動。
數(shù)十年了,師尊已不見蹤影,唯一留在這個世上的念想,也就只有一個師弟,這親切的聲音,令這已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的老人,眼眶更紅。
喻道純不禁觸動地哽咽道:“師弟?!?br/>
方繼藩也略帶動容之色地道:“師兄……”
“師弟……”強(qiáng)忍著滔滔大哭的沖動,喻道純道:“師弟,是想明白了嗎?”
方繼藩便道:“我自下了山,腦海里便想到了數(shù)年前師尊對我的諄諄教誨,心里始終放不下,因而再登山而來,哎……師兄,方才我很魯莽,你不會見怪吧。”
“哪里的話。哈哈……”拉著方繼藩,喻道純不舍得放開:“這一次,可不放你走嘍。此事便算是定下了,你自此之后,便是我道字輩的師弟,等我稟明龍虎山上師張真人,賜你符箓,再請道錄司那兒入你道籍,從今以后,你便算是歸入道門了?!?br/>
方繼藩有點(diǎn)不放心,雖說凡事總要有所犧牲,可也不能真的去做道士啊,不禁道:“我即便入了道門,也不可住在道觀中的,師兄有所不知,我乃南和伯子,還兼著官身?!?br/>
“這樣啊?!庇鞯兰冃睦锏故巧跏菍捨浚骸褒埲^尊奉的乃是張?zhí)鞄煟醋越险坏?,歷來沒有什么約束,上山下山,具都是修行,無妨,無妨,我自會向張?zhí)鞄煼A明?!?br/>
方繼藩呼出了一口氣,想了想,不由道:“我聽說,道觀里還有道人,居然取了不少妻妾,這很不像話呀。”
喻道純含笑,卻是深深看了方繼藩一眼:“若是禁絕妻妾,那么張?zhí)鞄熞幌?,豈不禁絕了,如何能承襲四十七代呢?!?br/>
“呀……”方繼藩心里更寬了,他就怕這龍泉觀里別有什么自立的清規(guī)戒律才好。
此時,他倒是忍不住好奇地問了句:“這么說來,師兄也有……”
喻道純便板著臉道:“這里是方外之地,不談俗事?!?br/>
果然……
方繼藩一副我懂了的樣子。
其實(shí)想到自己厚著臉皮跑回來,是挺無恥的,眼前這個老道士其實(shí)不壞,可自己這就像是在糊弄他,更像是一個謀奪龍泉觀的卑鄙小人啊。
不過……這等齷蹉的事,有一就有二,有二便有無窮,倘若是上一世的方繼藩,真是想都不敢想,現(xiàn)在竟全無一點(diǎn)心理負(fù)擔(dān),哎,誰讓自己是那該死的敗家子呢,能敗家,臉皮能不厚嗎?
“師兄……”
其實(shí)方繼藩的心里有著許多疑問,這龍泉觀里有這么多的地,這么多的產(chǎn)業(yè),得摸清楚才好,當(dāng)然得旁敲側(cè)擊:“敢問師兄,這觀中有多少道人?”
喻道純心情極好,請方繼藩在蒲團(tuán)上坐下,方繼藩便學(xué)著他,盤膝而坐。
只聽喻道純道:“道觀之中,有道牒的道人,有一百三十二人,至于并無道牒的,也有兩百余,不過他們多是負(fù)責(zé)一些雜務(wù)。”
方繼藩心里想,不就是臨時工嘛,我懂。
話說,現(xiàn)在做道士都有臨時工,看來普通人家若能混個事業(yè)編的道士,啊,不,是正式資格的道士,怕也不易。
方繼藩便接著問:“卻是不知,這道觀之中,道字輩的有幾人?又如師尊那般,大字輩的有幾人?”
喻道純露出了苦笑,道:“大字輩,只有師尊一人,他是孑身一人入京弘道。因而道字輩,加上你,原也有六人,具為師尊弟子,只是……他們……哎,除了你我?guī)熜值?,俱都已去了?!?br/>
“這樣啊……”方繼藩一臉遺憾的樣子,心里卻是竊喜,這樣說來,豈不是這輩分而言,自己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