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老虎最近感覺周圍像是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可仔細想,又沒有具體目標。夏季是黃包車淡季,只要有一分可能,沒人愿意乘車閑逛,而且,現(xiàn)在怪聞怪事多,人們在街頭紛紛議論,現(xiàn)在殺漢奸殺叛匪,母老虎不懂這是什么人,她只聽懂殺人,心說,我只管拉車,閑事莫問,閑話少說,然而,昨天下午,真攤上事,想起來還后怕。
她到中華門外拉個活,那人頭戴涼帽,身穿白色稠杉,大墨鏡卡在臉上,看不清他的眼睛,他手里夾著雪茄,上車后說去黃埔路,快點,我有急事。
母老虎今天沒拉到活,好容易等到這個:這條路我熟,放心好了。
母老虎拉起車,飛快的跑起來,街道上的攤販躲在涼蔭下等候主顧,流浪漢,無家可歸的乞丐冒著熱天找食物,母老虎拉車穿過珠江路,法國泡桐兩邊夾道的黃埔路已在腳下,突然,耳邊聽到啪啪兩聲槍響,母老虎停住腳步,又聽見槍響,她看看周圍,并沒有人,回頭一看,我的媽,她拉的男人歪倒在車上,雪白的稠衫頃刻被血跡染紅,子彈打進胸膛,胸口冒著血,母老虎心疼她的車:喂,喂,你下來,下來,我的車,弄臟了。
男人哪里聽的見,后來一粒子彈射進脖頸,這下更熱鬧,鮮血噴泉樣灑滿大路,母老虎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從車上拽下,拉起她的車,頭也不回一路狂跑,跑了很遠的路,母老虎才回頭看沒人追來,放慢腳步,前面有座橋,橋下流著清澈的河水,驚魂未定的她身上的汗水濕了干,干了濕,身上的衣服黏膩膩,實在不舒服,母老虎把車放在一邊,到河邊痛快的洗把臉,把胳膊雙腿沖了沖。
秦淮河邊,楊柳依依,青瓦白墻,房屋成片。河面上走著游船,老爺太太,小姐公子哥坐在上面,悠閑自在的消夏,船上傳來絲竹般的樂聲,歌女唱著纏綿情愛的小曲,令人昏昏欲睡。母老虎遠遠望著,心想,二閨女程麗或許在里面,依偎在達官貴人的懷里,翹起蘭花指,小巧的手剝著葵花籽,放進櫻桃小口,香香的吃,秀氣的瓜子臉露出美妍的笑容。
想到這,母老虎內心充滿安慰,然而,劇烈的疼痛從一個叫靈魂的地方升起,這是做母親對女兒特有的疼痛,猶如看不見的鋼刀在她得到安慰的地方攪擾,她的心跳加快,呼吸困難,她在泡桐樹下,把車放下,坐在車沿上,好一會,心跳才正常。
岸上游人不多,不遠處有群人圍觀,反正眼下沒有生意,過去看看熱鬧,她走進人群,大伙在看畫師作畫,母老虎對畫不懂,也沒有興趣,正想退出,一個人的話讓她停住腳步。
看啊,他畫的桃花蕾越來越像??!
是呀是呀,你看這張,那雙眼睛都在轉。
可不,我往東走,她望東看,我往西走,她望西看。
啊啊啊,唉唉唉,后生,這畫畫得這么好,你和這女子認識?
朋友?鄰居?我知道了,是相好吧!
難怪畫的這么像。
他,這么個窮小子和桃花蕾是相好,想吃天鵝肉想瘋了吧。
一陣嘲諷的笑聲,畫師正低頭作畫,沒理會這些人。
母老虎擠進去,看見滿樹掛的、地上鋪的竟是二女兒程麗的畫像,再看畫師,長發(fā)垂肩,臉色蒼白,清布衫上沾滿五顏六色的顏料,母老虎斥責那些貧嘴撩舌的人:走,走,都走開,看什么看,吃飽撐的沒事干回家挺尸去,都走。
人們漸漸散去,畫師感激的對她說:大嫂,謝謝你。
母老虎:不用,年輕人,我想問你,你和這畫像上的姑娘是?
畫師:我叫林迪,和姑娘是朋友。
母老虎高興的拉住林迪的手:好好,我女兒有這么個朋友,不錯。
林迪:女兒?你是桃花蕾的媽媽。
原來,林迪從拘留所里出來,工作也丟了,沒臉更不敢回家。他首先去找查傳理,不巧,查傳理正與惠子在玄武湖飯店舉行訂婚儀式,儀式完畢后,查傳理在父親的催促下踏上飛往大洋彼岸的飛機,哪里顧得上想起這位盟誓兄弟,林迪給查傳理家打過電話,仆人說,抱歉,少爺正忙或對不起,少爺已經(jīng)休息。
這樣的回答讓林迪自尊心受到創(chuàng)傷,認為查傳理有意回避他。不再找他,玫瑰街他照樣天天去,只是遠遠徘徊在玫瑰樓下,看看桃花蕾的身影。后來,在秦淮河邊擺起畫攤,勉強糊口,他準備靠畫畫賺錢,一份給父親貼補家用;一份,說出來自己都臉紅,為桃花蕾贖身,做出這個決定,他大罵自己沒有骨氣,但是,他的愛情不理會他的骨氣,如果他與骨氣較勁,他連活下來的勇氣都沒有。
看來上天有心安慰他,沒等來桃花蕾,卻等到她老媽,難道他的誠心起了作用,母老虎很感動,但她很快冷靜,這么個窮小子想搭訕我女兒,只因為他畫女兒確實畫的像,這能當飯吃?他的心很真誠,人也不錯,不過,這個笑貧不笑娼的年代,這些能養(yǎng)活我女兒?
林迪滿心歡喜,以為母老虎能支持他,如果未來的丈母娘認可他,他心愛的姑娘也許會接納他,母老虎把林迪拉到秦淮河邊,指著河面上游覽的船只說:年輕人,這么熱的天,里面的夫人太太有丫頭老媽子打扇,四周放著冰塊,聽著小曲,吃了零食,我姑娘在那里面呢,你呢?
母老虎口里的唾沫差點噴到林迪臉上:你讓她跟你在這受熱受累受窮最后受死啊。
林迪沒料到母老虎的臉變這么快:你把她的畫放在地上,什么意思,被人踩踏、被人指點,什么意思。
母老虎把地上的畫抓起來,幾把撕的稀爛:你這樣的窮小子,還想搭我女兒,做夢。
說完,拉起她的黃包車走了。
林迪被母老虎一頓莫名的數(shù)落,臉色更慘白,一直孤軍奮戰(zhàn)的他,艱辛地樹立起遠大理想,這理想支撐他不僅重新拿起畫筆,也是重新開始生活的支柱,林迪的腦海一陣發(fā)蒙,他看著被撕爛的畫像,心里亂的找不到頭緒,他把掛在樹上的桃花蕾,慢條斯理的撕成一條,又一條,嘴里吶吶自語:撕,撕,撕爛你。
母老虎走到院門口,太陽西斜,院子里的光線漸漸變暗,兩個男人從她家倉皇跑出來,看見她,慌張的逃了。程海拿火鉤追出來,程江在后面拉弟弟,程芳衣冠不整的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