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玉跪著又往前膝行一步，奏道：“陛下，封將軍自洛陽陷落以來曾三度遣使奉表，欲向陛下面陳逆胡實(shí)勢(shì)、論討賊方略，陛下都不肯接見。如今將軍慷慨赴死，以身家性命成此一表，是為尸諫，陛下還是連看都不愿看一眼嗎？陛下可知高元帥就戮時(shí)三軍皆呼枉，聲撼天地。如此二位將軍仍對(duì)陛下忠心不二，無半句怨言，反而擔(dān)心自己陣前喪命長敵之威。其赤膽忠心可昭日月，竟不得圣心半分眷顧嗎？”
　　
　　她想起目睹高封二人被斬的慘烈之狀，不由眼眶一紅，語帶哽咽。
　　
　　群臣中有與高封交厚者，聽她說高仙芝死時(shí)將士呼枉，出列問道：“陛下，高元帥雖有失地之責(zé)，但罪不至死，究竟為何遽斬之，使三軍皆以為枉？”
　　
　　皇帝本要發(fā)怒，被這么一問，想自己未加詳查便下令斬殺兩名大將，不禁也有些懊悔，一時(shí)默然不語。
　　
　　楊昭因道：“陛下，朝中諸將唯有封將軍一人與安祿山直面對(duì)陣過，逆胡情勢(shì)也只有封將軍最清楚，覆轍亦是后事之師。封將軍雖有過失，但對(duì)朝廷、對(duì)陛下始終是忠心耿耿，其情可憐，其心可嘉。正當(dāng)今日大朝，文臣武將皆聚一堂，不如趁此機(jī)會(huì)將封將軍遺表宣示于眾，以作鑒戒?！?br/>　　
　　皇帝心煩地?fù)]揮手：“就照右相的意思辦吧?！?br/>　　
　　楊昭拜道：“是，容臣宣讀。”便來取菡玉手中表疏。
　　
　　菡玉稍稍一退，沉聲道：“封將軍獲罪就刑，怎敢勞動(dòng)宰相親自宣讀遺表，封將軍在地下亦不安心?！本故前逊獬Ｇ逯浪愕搅怂^上。
　　
　　楊昭眼中含怒，嘴角卻扯出一抹笑意來：“我欽佩封將軍赤誠忠心，愿顯其志與眾共勉，封將軍遺表尸諫不正是這目的？他地下有知，當(dāng)覺無憾矣?！?br/>　　
　　這樣的事也只有楊昭做得出來，暗地里動(dòng)了多少手腳，面上還能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菡玉心中說不出是憤是哀，生生壓下，對(duì)他躬身遞上遺表：“有勞相爺?！?br/>　　
　　楊昭接過，向皇帝一拜，展開朗聲念誦——
　　
　　“中使駱奉先至，奉宣口敕，恕臣萬死之罪……臣自城陷已來，前后三度遣使奉表，具述赤心，竟不蒙引對(duì)。臣之此來，非求茍活，實(shí)欲陳社稷之計(jì)，破虎狼之謀……臣欲挺身刃下，死節(jié)軍前，恐長逆胡之威，以挫王師之勢(shì)。是以馳御就日，將命歸天……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輕此賊，無忘臣言……若使歿而有知，必結(jié)草軍前，回風(fēng)陣上，引王師之旗鼓，平寇賊之戈鋌。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無任永辭圣代悲戀之至?！?br/>　　
　　封常清這道臨終遺表不可不謂肺腑之言，滿紙赤誠，言哀而意堅(jiān)，聽得群臣莫不唏噓感慨，與他有故交者已忍不住落下淚來。
　　
　　皇帝也不好再作無情，好言撫慰一番，含糊退朝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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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菡玉身著便服，未及朝散便先退下。她心中抑郁，故意避開人群揀僻路行走，回到崇化坊的寓所，就見小院門前已停了一輛熟悉的四馬油壁車，先她而至。
　　
　　她此時(shí)怒火已熄，不由生出畏縮退避之意，不知該如何面對(duì)他，站在巷口遲遲不前。
　　
　　明珠站在院門口，一邊盯著院里的人，一邊向外翹首盼望，遠(yuǎn)遠(yuǎn)看見菡玉回來，喜不自禁地跑出來迎接。真到了她面前，又不自在起來，千言萬語竟不知如何開口。
　　
　　菡玉先道：“明珠，這一個(gè)多月來苦了你了。我說走就走，也沒給你安排……”
　　
　　明珠連聲道：“沒事沒事，我一切安好，只是擔(dān)心少卿……你的病，都好了嗎？”
　　
　　菡玉道：“我此月離京就是回鄉(xiāng)去求醫(yī)，如今已痊愈了?！?br/>　　
　　明珠日久以來的擔(dān)心終于放下，不斷點(diǎn)頭：“那就好，你沒事就好了，我就怕……”眼中不由起了淚光，她自覺有些失態(tài)，回過頭悄悄拭去，指著門前馬車道：“少卿離京，相爺知道嗎？剛剛他急匆匆地尋上門來……”
　　
　　菡玉道：“方才朝上已見過面了，你莫擔(dān)心。走，我們回去吧。”她長呼一口氣，越過明珠往院門而去。
　　
　　明珠連忙跟上。
　　
　　楊昭四處尋她不見，正自煩躁，但一看到她便什么火氣都沒了，只記得這月余來夜夜想念度日如年，責(zé)問的話出口也成了關(guān)切：“你上哪里去了？也不等我一起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