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徐廣志意在揚名,故而暗地里遣人將辯論會的消息散播出去,還請了許多文豪、名宿前來觀戰(zhàn),順便為自己造勢。
翌日,等關(guān)素衣匆匆趕到文萃樓時,里面早已擠滿了人,所幸她未雨綢繆,昨日傍晚便花費重金定了二樓靠圍欄的一個雅間,否則這會兒恐怕連插腳的地兒都沒有。
瞥見關(guān)老爺子和關(guān)父也坐在大堂內(nèi),她連忙扶了扶冪籬,又攏了攏黑紗,省得被他們認出來。
“喲,客官您總算來了?!钡晷《c頭哈腰地迎上來,歉然道,“客官您看,今兒咱們店里人滿為患,掌柜又說不能往外趕客,所以全給納了,如今別說坐的地方,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二樓那些雅間也都拆了,換成圓桌,您若是不介意就上去與人湊合一下。您若是介意,咱們就把定金退給您?!痹捖渲钢?,語氣變得格外殷勤,“其實也不礙著什么。您瞅瞅,大伙兒都是這么湊合的。再者,您的訂金咱們?nèi)鐢?shù)奉還,茶水和點心錢給您打八折,另外奉送一道下酒菜,您看怎么樣?”
關(guān)素衣抬頭一看,不免暗暗吃驚。燕京的人也太閑了,竟把偌大一座文萃樓擠得快爆滿,不光一樓大廳人山人海,二樓也是比肩擦踵,熱鬧非凡。二樓的雅間都是用屏風(fēng)隔出來的,掌柜嫌它太占地方,這會兒已全部撤掉,放眼望去只看見圍欄上趴滿了人,黑壓壓一片。
此時徐氏理學(xué)還未盛行,故而男女大防并不太重,有那盛裝打扮的貴女也與別人拼一個桌,更有幾個九黎族的少女穿著男裝,大大方方混跡在人群中暢所欲言。
關(guān)素衣并不是矯情的人,很快就同意了,低垂著頭往上走。
二樓靠角落的位置,一名身材頎長,容貌俊美的男子正斜倚在欄邊,手里拎著一個小巧精致的酒壺左右晃蕩,神情悠閑。察覺到店小二領(lǐng)著一位頭戴冪籬的女子擠入店門,且頻頻朝自己這個方向看過來,他不由挑眉笑道,“關(guān)老爺子的寶貝孫女竟然也來了。還記得她嗎?那是你無緣入宮的昭儀娘娘。”話落從荷包里掏出一粒檀木制成的佛珠,哐當(dāng)一聲扔進托盤。
聞聽這話,與他同來的高大男子也走到欄邊俯視,“她戴著冪籬,你怎知道是關(guān)老爺子的孫女?”
俊美男子不答,只點了點腰間的荷包。高大男子似乎冷哼了一聲,又似乎毫無反應(yīng),大馬金刀地坐回原位,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最終還是俊美男子憋不住了,好奇詢問,“聽說關(guān)素衣容貌傾城,才華絕世,性情也格外溫婉賢淑。這么好的女子,你怎舍得讓給趙陸離那個慫貨?”話落又從荷包里取出一粒佛珠扔進托盤。
高大男子撩了撩眼皮,語氣散漫,“我曾見過她一次,相貌沒看清,口才倒是挺好,與大多數(shù)女子比起來算是有幾分見識。但她畢竟是關(guān)齊光的孫女,我怕是無福消受。整天聽關(guān)齊光談什么仁義道德已經(jīng)夠煩,而他孫女的口舌更為鋒利,若是回到后宮還要再聽一遍,我牙齒都會酸掉。難怪你管儒家學(xué)者叫酸儒,原是因為這個,我總算理解了?!?br/>
高大男子按揉眉心,似乎有些頭疼??∶滥凶永市ζ饋?,表情很是幸災(zāi)樂禍。
說話間,守在外圍的侍衛(wèi)稟告道,“大人,店家?guī)Я巳藖砥醋?,說這個位置是那人早就訂下的,您看……”
俊美男子并不答話,只用指節(jié)敲了敲圍欄。侍衛(wèi)心領(lǐng)神會,擺手讓店小二靠近。
關(guān)素衣仔細觀察先自己而來的茶客,雖面上不顯,內(nèi)里卻微微一驚。萬沒料到,與她共拼一桌的人竟會是秦凌云。
秦凌云現(xiàn)在只是個淡出朝堂的鎮(zhèn)西侯,似乎與趙陸離處境相當(dāng),但在將來,他會成為圣元帝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亦會成為聲震九州,臭名遠揚的魏國第一酷吏。他是法家學(xué)派的代表人物,不但辯才無礙、聰明絕頂,且還手段老辣、心機深沉,專為圣元帝排除異己,鞏固皇權(quán),做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
關(guān)素衣死時,這人正與徐廣志斗得天昏地暗,也不知最后誰輸誰贏。上輩子,死在他手里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因此得了個活閻王的稱號,可說是人人懼怕,但在關(guān)素衣看來,他只是個愛而不得的可憐人罷了。
說起來,秦凌云的悲劇與她的遭遇還有那么幾分相似。他早年失祜失恃,兄長又體弱多病、藥石不斷,能平安長大,多虧了他的嫂子。他嫂子李氏比他大五歲,嫁入一貧如洗的秦家后不但要照顧夫君,養(yǎng)育小叔,還要耕田犁地,種植莊稼,日子過得實為不易。但她從來不怨天尤人,也不心灰氣餒,雖說沒幾年就守了寡,但到底把小叔平平安安地養(yǎng)大了,還出錢供他習(xí)文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