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兒子孝義對哥哥孝武的指派瞪起眼睛:“我送糞拉土軋花。哪項活兒不比磨面重?叫我磨面轉磨道,我嫌瞀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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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祠堂里敲馨育經的和聲停止以后,孝義和兔娃把積攢在圈場里的糞肥全部送進麥田,又從土壕里拉回七八車黃土,晾曬到騰空了糞肥的土場上干后用小推車收進儲藏干土的土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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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陰雨和瘟疫耽擱了干土的儲備。他和兔娃吆著牛車走向土壕,常是在濃霜蒙地的大路上輾下頭一道轍印,把濕土鋪開到圈場上去晾曬,倆人饑腸轆轆走進灶房吃兩個烤得焦黃酥軟的蒸饃,然后再跨進花房踩踏軋花機。在灶下燒火做飯的孝武媳婦給灶堂里烤烘著一堆饃饃,讓干活干餓了的人先打個尖,也可以堵住爬出被窩就要饃吃的孩子的嘴。她對狼吞虎咽的兔娃耍笑說:“兔娃,你跟人家孝義跑那么歡做啥?孝義是想娶媳婦哩,你蹦啥哩?兔娃明白這是說耍話,不在意地笑笑。孝義只顧大吃大嚼,不理會嫂子的挑逗。倆人十分默契十分融洽,歡歡蹦蹦踩踏著軋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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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義對孝武把他和兔娃分開的分工無法接受,就去找父親申辯。白嘉軒說:“是我叫你轉磨道的。”孝義愣了一下瞪了瞪眼。白嘉軒依然平穩(wěn)地說:“你要成家了。成了家你就是大人,不是碎娃了。得在磨道里磨磨你的野性子?!?br/> ?
??孝義就從早到晚日復一日囚在磨房里,跟著黃?;蚣t馬的屁股,攬起磨臺上磨碎的麥粉,再倒進籮柜,然后就搖起搖把,咣當咣當單調的聲音磨得耳朵都木了。鹿三走進來,木然地攥住搖把說:“你出去耍耍?!本筠值男⒘x把鹿三推出磨房門說:“我準備在磨道里把我磨成你?!?br/> ?
??白嘉軒沉靜地把握著各路準備事項的進展。在他看來,娶媳婦不是完成一項程序,而訂親才是費心勞神的重要環(huán)節(jié);能否給兒子娶回來一個合適的配偶,關鍵不在娶親而在訂親。白嘉軒閑時研究過白鹿村同輩和晚輩的所有家庭,結論是所有男人成不成景戲的關鍵在女人。有精明強干的男人遇著個不會理財持家的女人,一輩子都過著爛光景;有仁義道德的男人偏配著個粘漿子女人,一輩子在人前頭都撐不起筒子;更不要說像黑娃拾爛菜幫子一樣掇下的那種貨色了,黑娃要是有個規(guī)矩女人肯定不會落到土匪的境地。他給孝義訂親時偏重考慮的是兒子的脾性,得選擇一個既有教養(yǎng),而且要稍微活泛一點的女子,意在彌補孝義倔拗的天性。從媒人介紹的五六個對象中反復對比鑒別,白嘉軒瞞著媒人托親措友打聽探詢,最終定下西康村的一個女子。在這個女子用小推車推著她媽到冷先生的中醫(yī)堂就診時,白嘉軒在內室親眼觀察了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之后,才拍了板,把糧食灌齊,把棉花扎成捆交給了媒人。白嘉軒心里十分滿意,這是三個兒媳婦最稱心最完美的一個。給孝文訂親時,主要考慮到家里急需幫人,因而給孝文訂下了一個比孝文大兩歲的壯實女子,但其余備方面很是一般;給孝武訂親,原是冷先生托人提出愿結親家,他已經沒有再選擇的余地,不過這媳婦還算不大走樣顧得住場面,只是不大精靈;只有給三兒子孝義訂下的這個媳婦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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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舉行的婚禮鼓舞起整個村莊的熱情。這是瘟疫結束后第一頂在村巷里閃顛的花轎,嗩吶奏出的歡樂樂曲沖散了死巷僻角的凄冷,一種令人激蕩的生命的旋律在每個人心頭震響。因為是德高望重的族長兒子完婚,白鹿兩姓幾乎一戶不缺都有人來幫忙,鹿子霖成為這場婚禮的當然的執(zhí)事頭。他清明又灑脫,把整個婚禮指揮得有條不紊秩序井然,他不時與當執(zhí)事的男人和幫忙的女人調笑耍逗,笑聲顯示著熱烈和輕松。白嘉軒作為主人,不宜指撥任何人,里里外外只能依賴執(zhí)事頭兒鹿子霖,他起始就對鹿子霖說:“哥把全套交給你了。”鹿子霖說:“你放心吸水煙去!我今日碰到喝一盅的好機會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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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婚娶儀式最不尋常的是朱先生偕夫人的到來。朱白氏陪著母親自趙氏有說不完的話題,朱先生被白嘉軒迎接到上房西屋自己的寢室就坐,這兩個人坐到一起向來沒有寒暄,也沒有虛于應酬的客套和過分的謙讓,一嘬茶水便開始他們想說的實事。朱先生不吸煙不喝酒,抿了一口淡茶:“孝文想回原上來?!卑准诬帥]有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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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根上正籌備這場婚事的最后階段,白孝文曾指使兩個保安隊兵丁帶來了一摞銀元,并有一封家書,就他將在正月初一回原來給奶奶和父親拜年,順便參加三弟的婚禮,那一摞銀元算是對小弟的一份心意。白嘉軒看罷信又把信瓤裝進信封,連同那一摞銀元一起塞到他的手里說:“誰交給你的,你再交給誰。”即不問兩個保安隊兵丁喝不喝水,更談不到管飯吃,拄著拐杖走到院子,對著廈屋喝道:“孝武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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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嘉軒吸罷一袋水煙,做出與已無關的神態(tài)說:“他回原上由他回嘛!我沒擋他的路喀!”朱先生不由得自失地笑笑,白嘉軒還是鉆了他的話里的空子,因為孝文已經分家另過,而他自己的家早已被鹿子霖賣去拆掉了,白孝文在原上根本就沒有家。朱先生說:“他想回來給你認錯,也想給他媽上墳。”白嘉軒這才明白了似的悟嘆:“噢呀,他是想進我的街門呀?”說著轉動一下突出的眼仁裝楞賣呆:“我不認識他呀!他給我認什么錯?”朱先生并不驚奇,這是早就預料得到的磕絆,沉穩(wěn)地說:“你不讓孝文回來,說不過去,于理不通?!卑准诬幷f:“我早都沒有這個兒咧!”朱先生說:“可他還是你的兒。他學瞎,不認他于理順通,他學為好人,你再不認就是于理不通。”朱先生說到這兒就適可而止,把回旋的余地給白嘉軒去思量,然后站起身來說:“我到村里去轉轉?!眲傋叩介T口又轉過身來:“我忘了告訴你,孝文升營長了。”白嘉軒揚起腦愣了一瞬,扭一下脖子使勁地說:“他當上皇上也甭想再進我這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