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知音難尋琴簫合
　　這琴簫相和之聲如此默契，便好似撫琴與吹簫的兩個人，已曾配合過千百遍一般。初開始，出岫的心思都在這琴上，物外之事全然看不到眼里、也聽不到耳中，便也并未發(fā)現(xiàn)有人與自己的琴聲相和。
　　然，待到她同曲反復(fù)重彈之時，那簫聲忽然漸起漸高，聽著更似幽幽嗚咽，不僅透墻而過令人不能忽略，且那曲子中的牽引之意，竟能帶著她的琴聲而走。
　　“噌”的一聲，出岫的雙手驟然停下，琴聲便也戛然而止。竹影本是沉浸在這琴簫合奏的綿綿悲戚之中，見琴音倏停，只余簫聲，連忙去看撫琴的出岫。
　　但見皎潔月光之下，出岫的右手微微顫抖著，竹影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她的右手食指已斷了指甲，一片月牙狀的透白斷甲恰好卡在兩條琴弦之間，好似兩道終不能交匯的河流，被搭起了一座連橋。
　　“夫人……”竹影開口，有些擔(dān)憂。
　　出岫緩緩收回右手，低眉看著斷甲處，苦笑道：“無妨，方才心中大慟，一時失神用力過猛了。”
　　話音剛落，墻外的簫聲也緩緩消退，殘留的嗚咽飄入出岫與竹影耳中，仿佛是在訴說著無人相和的苦悶，又似遺憾這戛然而止的古曲，且還帶著些淡淡詢問的意味。
　　出岫望了望簫聲傳來的地方，對竹影道：“你說會是誰在此吹簫相和？”
　　竹影想了想：“會不會是沈小侯爺？”
　　“他？他不擅音律?！背鲠稉u頭否認(rèn)。
　　“那是……”竹影忽然想到今晚臨門的兩位貴客，這其中有一位可是極為擅簫的，連名字的諧音都是“佩簫”。可，會是他嗎？分明是赴完宴便已乘車離開了，又豈會出現(xiàn)在云府外墻，還以簫相和？
　　難道……九皇子知道了出岫的真實身份，特意來表白心跡的？
　　可方才聽那簫聲，仿佛更像是即興而起，為這琴聲渲染氣氛罷了。
　　竹影決定隱瞞心中所想，便敷衍著回道：“許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夜不能寐，聽聞夫人這首好曲，受到感染悲上心頭，才吹簫相和罷?！?br/>　　“是嗎？”出岫眸光瀲滟望向遠(yuǎn)處的院墻，一張絕色容顏在月光下美得流光溢彩，又悲戚落寞：“我覺得，這吹簫之人是個有故事的，好似也有一份難過壓在心頭。亦或者是，空虛？”
　　她這話說得更像呢喃自語，有些低沉悄輕，竹影未能聽到最后幾個字，便又回道：“屬下不懂音律，便也無從分辨吹簫之人的心情了。”
　　“你若不懂音律，又如何面有戚色，悲從中來？”出岫側(cè)首看向竹影，不解反問。
　　竹影沉吟一瞬，才如實道：“當(dāng)日在追虹苑，夫人您夜中彈奏此曲時，屬下正陪在主子身側(cè)，恰好走到您的房門外。”
　　聽聞此言，出岫面上迅速劃過一抹哀傷，她緩緩闔上雙眸，克制著不讓那淚水滴落。
　　淺情終似，行云無定，猶到夢魂中。從此以后，她當(dāng)真唯有在夢中與云辭相會了！每念及此，那肝腸寸斷之感，竟是要將她生生撕裂開來。
　　心頭又是一陣難以遏制的疼，出岫撫了撫心口，平復(fù)半晌才嘆道：“回去罷?！?br/>　　她邊說邊站起身來，從琴弦上捻起那片斷甲。正欲收琴離開，此時卻聽聞墻外忽然又響起了簫聲。
　　吹簫之人還未離開嗎？出岫側(cè)耳細(xì)聽，這一次，傳來的是另外一首古曲，但吹到一半?yún)s忽然停止，未再繼續(xù)。只是停頓的地方，恰好是一句唱詞——“相隔千里問君安，思無言，可無恙？”
　　出岫收琴的手就此頓了頓，仿佛是感知到了吹簫之人的詢問之意。想來那人是聽到自己戛然而止的琴聲，又等了半晌不見復(fù)彈，以為自己出了意外，才會吹曲詢問罷？
　　如此細(xì)膩心思，可見是個女子呢！出岫認(rèn)為，不為旁的，單為這琴簫相和的默契，自己也該回應(yīng)一番。更何況，這吹簫人還一直在墻外等著，如今又主動表達(dá)了關(guān)切之意。
　　想到此處，出岫又重新坐定在石案前，低眉思索一番，緩緩起調(diào)回應(yīng)起來。她彈的是一首小調(diào)《一世安》，曲子很短，也不歡快，更被她彈得穩(wěn)真平淡，恰如她此刻所想要表達(dá)的意思——尚算安好。
　　因為右手?jǐn)嗔似讣?，彈這首曲子時，出岫稍顯無力了些?？傻降浊硬婚L，她也能勉強(qiáng)彈完，最后，還刻意在尾音上施手一劃，彈出一個連音用以結(jié)尾，算是她對吹簫人的致謝。
　　這結(jié)尾的連音用得跳脫，令方才那首平平淡淡的《一世安》多了些起伏，仿佛也說明彈琴之人對人生前路的無知無畏。出岫莫名地認(rèn)為，那吹簫人能體會到她的回應(yīng)。
　　果然，琴聲甫落，墻外簫聲又起，只三五個音節(jié)，猶如黃鸝鳴翠，又如仲春暖風(fēng)，似是對彈琴之人的鼓勵。出岫聞在耳中，今夜頭一次真心實意地笑了出來，緩緩收好琴具對竹影道：“回去罷?！?br/>　　竹影未發(fā)一言，只跟在出岫身后，臨行前還不忘又看了那傳來簫聲的院墻高處，才抬步尾隨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