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是半妖……”
伊姬屋,游廊外,席間地。幾個新造湊作一堆,竊竊私語。
她們以為只要壓低聲音就不會被議論的焦點聽見,殊不知,緣一犬耳輕抖,能聽個一清二楚。
不論別人在背后如何非議他,他也是半點不掛心。畢竟,這等場面,他早在前世的繼國家便見識過無數(shù)遍了。
【被關(guān)著的那個孩子啊,是雙生子中的弟弟。那不是胎記,是生來就有的“鬼紋”,他是不祥者,別靠近他!】
【是個啞巴,從小不會說話,看人的眼神怪怪的,真不想給他送飯。】
【為什么不燒死他呢?他不是怪物嗎?】
那是他曾經(jīng)的童年。
因為自小長在孤島般的環(huán)境里,所以在轉(zhuǎn)生成半妖后,他對人類的歧視和嫌棄無感。正如此刻,哪怕被人討論著,緣一照舊神色淡淡。
“白頭發(fā),長了耳朵吶!”穿草色和服的新造道,“其實,她雖然是妖怪,但長得非?蓯邸Yu得太便宜了,竟然只要三十個銅板!”
“誒?”有人倒抽一口涼氣,“比我還……”
“噓,媽媽桑嫌棄她年紀(jì)小,要養(yǎng)很久,還怕她的耳朵嚇到客人。賣她的人真信了,太愚蠢了!”新造越說越肉痛,仿佛吃虧的人是她,“這可是半妖,唯一的半妖啊!別說平城京的花街了,連大京的花街也沒有吧!”
“起碼得這個數(shù)……”她做了個手勢,圍著她的女孩捂住了嘴,“而且,長得那么特別,多得是獵奇的客人喜歡!
細(xì)碎的聲音,有好奇有鄙夷有羨慕,但更多的是感慨。
原來世道如此艱難,連妖怪都活不下去,得到人類的花街混口飯吃啊。
太難了!
緣一面無表情。
聽得越多,知道得越多。漸漸地,緣一思緒飄遠(yuǎn),不禁在思考一個問題:當(dāng)年巖勝兄長也執(zhí)行過花街的任務(wù),那么,他被賣了多少錢?
應(yīng)該很貴吧?
至少得值一個鍋和風(fēng)爐的錢,緣一如是想。
倒是冥加忿忿,鉆在緣一的衣領(lǐng)內(nèi),邊嘀咕著“不懂事的小丫頭”,邊給自家少爺抱不平:“真是的!少爺為了殺鬼救你們做出這么大的犧牲,把自己都賣了,你們居然還嫌少爺賣得便宜?”
“……確實很便宜,起碼得值一個鍋和風(fēng)爐的錢吧!”碎碎念。
緣一:……
他精準(zhǔn)地捉住冥加,捏扁。
須臾,穿著杜若色小袖的女子帶走了緣一,并告知了他伊姬屋的一些規(guī)矩:“從今天起,你就是玉姬身邊的禿了!
禿,是對十歲以下入屋的女孩的統(tǒng)稱。多用來服侍花魁與新造,做做跑腿打打雜。
“記住,從你踏進(jìn)伊姬屋開始就在欠錢。”女子道,“媽媽桑買下你,你就是這里的人了。你平時的吃穿用住,修習(xí)的茶道花藝和談吐,每一筆都算在你的贖身金中!
“等你長大了,你得賺夠贖身金才能重獲自由。不然,你只能一輩子留在伊姬屋,直到被榨干價值趕出去為止。”
她的眼神略帶悲哀,似乎是想到了自己未來的命運。
緣一仰頭,誠懇發(fā)問:“請問,怎樣算‘長大’?”犬耳抖了抖。
女子本不想多言,可架不住半妖的小模樣著實可愛。金眸白發(fā),劉海半掩,穿著櫻色的和服,圓臉嫩得能掐出水來。
當(dāng)半妖仰望人時,總給人一種無條件被信任、被依賴的感覺。只看一眼,便覺得心都化了。
女子嘆道:“到十五六歲吧,你也沒幾年了!彼龖z惜道,“不過,你是半妖。平城京沒出過半妖花魁,頂著這個頭銜,你一定能很快贖身!
“一定要到十五六歲那么大才能贖身嗎?”
女子眉心輕跳:“怎么,你還嫌不夠快?”
緣一搖搖頭,實誠道:“可我是半妖,伊姬屋得養(yǎng)我一百五十年,我才能長到十五六歲的大小!
冥加捂住了臉。
領(lǐng)路的女子:……
竊聽的新造:……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伊姬屋。
一百五十年?你是認(rèn)真的嗎?啊!
本以為三十枚銅板撿了個大便宜,只要養(yǎng)十年就能投入賺大錢,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波虧大了啊!供半妖吃一百五十年的飯,別說她們了,連下一代、下下代媽媽桑都頂不住吧?
天吶!
伊姬屋做生意這么久,第一次虧得血本無歸,連帶著多年從花魁身上撈到的錢都要貼進(jìn)去嗎?
要、要不還是趕走她吧!
然而孩子長得那么可愛……
女子深呼吸:“你……吃得多嗎?”
緣一:“不多。”
姑且留下吧,好歹是獨一無二的犬耳孩子。
于是,當(dāng)晚,緣一干掉了三人份的飯。
伊姬屋全體:……
“其實——”緣一摸摸肚子,“我還沒吃飽。”
媽媽桑當(dāng)場暈厥!
要不是緣一識字、能彈三味和阮咸,還對扇舞一學(xué)就會,甚至力氣很大,能幫忙干重活——恐怕,他真要成為史上最早“贖身”的禿了。
“少爺,你今天有發(fā)現(xiàn)什么嗎?”冥加小小聲。
他迫切希望自家少爺早些誅滅惡鬼,離開伊姬屋。否則,要是被殺生丸知道少爺把自己賣了,還賣進(jìn)了花街,且白犬血脈只值三十枚銅板……后果簡直不堪設(sh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