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少清拎著皮箱,下了出租車,快步穿過長街,朝對面的飯店走去?!靶〗??!币粋€男人忽然喚住她,“我想問個路?!睂O少清記著馮世真的叮囑,不要去搭理陌生人??墒悄莻€男人穿著十分體面,容貌也很端正,像是個正派人。她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腳步。就這一遲疑,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數(shù)名男子圍?。∫惠v黑色轎車緩緩?fù)T诼愤?。車窗搖下,一個穿著西服的男子側(cè)過頭,朝孫少清微微一笑。飯店里透出來的燈光照在他英俊的面容上,讓他顯得越發(fā)輪廓分明,目光深邃?!皩O小姐請不用緊張。我只是請你去喝杯茶,說說話而已。明日一早,定會準時送你上船?!睂O少清驚駭,剛張口要叫,卻被一個硬邦邦地東西抵住了腰。她跟著容定坤這么久,知道指住自己的是一把梭子槍。問路的男子走過來,微笑著接過了孫少清的皮箱,順手將她推上了車。車門關(guān)上,碾過水洼,揚長而去。
“滾——”容定坤的怒吼伴隨著杯盞破碎的聲音。楊秀成驚訝地起身抬頭,就見煙室的門打開,年輕女子捂著臉,衣衫不整地沖了出來。楊秀成急忙別過頭,假裝什么都沒看到。女孩踉蹌地跑回臥室,砰地甩上了門。楊秀成雖然經(jīng)常進入西堂,但是孫少清是女眷,和他極少碰面,也從來沒有說過話。這一幕發(fā)生得又快,楊秀成也覺得尷尬,根本就沒有起疑。他聽到了臥室反鎖上的聲音,知道女孩不會再出來了,捏著電報上樓進了煙室。就在煙室的門合上的瞬間,秒針嘀嗒走向正上方。嘀咕!嘀咕!——西堂的鐘開始報時,一只小鳥彈出來,發(fā)出悅耳的叫聲。煙室里的留聲機上正放著一首女高音詠嘆調(diào),嘹亮的歌曲掩住了鐘聲。而保鏢們則開始收拾撲克牌,起身回小房間準備休息。鐘聲敲過,歌曲也播放完了,屋內(nèi)恢復(fù)寂靜。馮世真拉開門,已穿好了衣裙。她踩著柔軟的地毯走了出去,將鐘撥回了半個小時,然后悄無聲息地溜下了樓,從門縫里閃身離去。
夜風(fēng)逐漸強勁,吹得樹影搖曳,猶如張牙舞爪的鬼魅。馮世真頂著風(fēng)一陣小跑,回到了大宅。后廚里,值夜的年輕廚娘正和一個聽差的正膩在一塊兒,打情罵俏,馮世真的身影從窗外一晃而過?!罢l?”聽差的望了一眼?!翱茨膬耗兀俊睆N娘把男人的臉又轉(zhuǎn)了回來。馮世真沿著仆人用的小樓梯上了二樓。樓下收音機里傳出來的越劇飄蕩在空蕩蕩的走廊里。馮世真撫平了激烈的心跳和喘息,從主樓梯輕輕走上了三樓,然后再從三樓往下走?!榜T先生還沒歇息呢?”容芳林聽到腳步聲,抬頭望見馮世真正從樓上走下來。馮世真說:“剛才開窗,有張卷子被吹下樓了,下來撿。”她微笑著朝容太太和大姨太太點了點頭,沿著走廊朝后門走去。大門外傳來轟隆的汽車馬達聲。兩道燈光晃過,汽車橫沖直撞地開進了院門?!昂孟袷悄銈兇蟾缁貋砹??!比萏ь^望了一眼落地鐘,譏笑道,“這才九點不到,他就回來了,真是稀奇?!比菁紊峡觳娇暹M了庭院大門,站在草地上,眺望著夜色中佇立的容家洋房。他的心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動,就像一個超負荷運轉(zhuǎn)的泵,將滾燙的血液輸送到四肢百骸。腦子里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催促著他,指引著他朝著那個人所在的方向而去。容嘉上大步走進了大宅里,看也不看客廳里的女人們,直直朝著樓上奔去。容太太沉著臉,狠狠地戳著毛線球。容嘉上急促喘息著,緊緊握了一下手,敲響了馮世真的房門。無人應(yīng)答。房門沒鎖,容嘉上推開了門,里面空無一人。去哪里了?容嘉上不敢貿(mào)然進女子的房間,只站在門口打量著。屋子里漂浮著一股馮世真的氣息,清爽的肥皂,混合著一點點雪花膏的淡香。屋子十分簡潔干凈,書桌上堆放著書本和作業(yè)試卷。整潔的床上,搭了一條半舊的圍巾。那是他們半夜下樓偷吃的那次,她遺落下來的圍巾。他后來將它放在了書房,被她不動聲色地拿走了。她知不知道是他把圍巾送過去的?她什么都不說,就像個猜不透的謎,解不開的鎖,讓容嘉上抓心撓肝,欲罷不能。“大少爺?”老媽子在身后探頭探腦,“您找馮小姐呢?”容嘉上回過神,不動聲色地關(guān)上了門?!拔铱吹剿姆块T沒關(guān),人也不在。她去哪里了?”老媽子說:“馮小姐剛才下樓去了,說是卷子被吹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