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歷四月到九月正是吃龍蝦的好時節(jié),最肥嫩鮮美的蝦在五到七月,羅永志必須趕在五月之前將收購的事情辦妥,有了穩(wěn)定的貨源,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羅永志對這事兒比對種田有興趣,都不必老娘催他,天沒亮便穿衣出了門。
這邊羅永志去十里八鄉(xiāng)收購蝦子,那邊喬薇去鎮(zhèn)上,向容老板說明了自己的計劃。
容老板一聽,弱弱地抽了口涼氣:“龍蝦?龍蝦容記每年都在做呀,但是賣得不怎么好?!?br/> 喬薇沉吟了一會兒,讓廚子做了一份上來。
現(xiàn)在的龍蝦已經(jīng)有點個頭兒了,只是還不到八九錢那么大,吃起來不夠肥美。廚子們做的是鹵蝦,單從味道上來說,沒多少詬病,畢竟人家也不是白當了這么多年師傅。
“咋樣?”容老板問喬薇。
喬薇用帕子擦了手,認真道:“味道我是認可的。”
容老板撇嘴兒道:“是吧?好吃吧?可好吃有什么用?不瞞你說,龍蝦一天五十斤我都賣不出去!你還讓你哥一天供五百斤……價格我就不說了,我這人在食材上向來舍得,他又是你哥,讓他多賺點我沒意見,但我不能白買了擱在屋里,那不是讓我拿自己的錢倒貼嗎?”
喬薇自信一笑:“容老板你就放心吧,只要你按我說的做,別說五十斤,五百斤也保證賣得干干凈凈,到時候你還會嫌我哥給你供的貨不夠!”
容老板不信地將喬薇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我丑話說在前頭,小喬,這餿主意是你想的,要是賣不出去,虧本的錢從你年終分紅里扣!”
喬薇抓了一把瓜子:“那要是賣出去了,你得額外發(fā)我一個年終獎?!?br/> “年終獎是啥?”容老板納悶地問。
喬薇磕著瓜子道:“就是大紅包?!?br/> 容老板哼了哼:“先想想怎么不賠錢吧,我怕到時候你分紅的銀子還不夠填你敗出來的空子!”
喬薇不欲在此問題上與他多做爭辯,眼見為實,等真正到了那一天,是騾子是馬他自會明白:“這件事,你聽我的就沒錯了?!?br/> “你打算怎么做?”容老板也抓了一把瓜子,討厭,他明明不愛吃瓜子的,但這家伙總在他跟前兒嗑啊嗑的,害他都嘴饞了!
喬薇答道:“先把對面那條街租下來?!?br/> “一、一整條街?”容老板差點把瓜子殼給吞了!
喬薇點頭:“我指的不是鋪子,是對面的那些攤位。”
容記所在的街共分南北兩面,容記在南面,南面多是鱗次櫛比的商鋪,北面也有一些商鋪,如悅來客棧等,但中間有相當長的一段路是沒有鋪子的,全是攤位,喬薇最開始擺攤的地方就在容記對面。
容老板不解地瞪她:“你租那么多地方干嘛?”
喬薇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br/> 容老板咂了咂嘴:“那地方不好租啊,你擺過攤兒的應該知道,它是日租。”
喬薇并未否認:“我當然知道,不過,日租是租給白天的商販,到下午便沒幾個人了,咱們租的是晚上,相互之間不影響,況且,就算咱們不租,那塊地也沒有別人去租,它空著也著空著,為什么不租給咱們?”
容記頓悟地點點頭:“行,這事兒交給我。”
喬薇又把已經(jīng)畫好的圖紙交給他,她自己畫不了這些,是早上到工地請鄭師傅幫的忙:“這是到時候要的東西,越快越好。另外,咱們這生意是從晚上做到三更,不能讓師傅們從早忙到晚不歇息,得再招幾個,輪班上。”
容老板晃晃腦袋,答應得十分爽快:“行,反正虧了都算你頭上!”
虧?
該吃的虧她上輩子已經(jīng)統(tǒng)統(tǒng)吃過了,這輩子若還重蹈覆轍,那真是白死一次了。
晚上,一家人圍坐在桌上吃飯,羅大娘給景云舀了一勺紅燒肉,給望舒舀了一勺蝦仁,這些蝦是羅永志去收蝦時順便從河里抓來的,個頭有點兒小,油燜的吃得不過癮,便索性炒了蝦仁兒。
“大哥,你收蝦收得怎么樣了?”喬薇問。
羅永志扒了一口飯:“挺好,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都認識,我一說要收蝦,他們就答應了,說這幾日的蝦還不夠肥,等過兩天肥了立馬給我送來?!?br/> 喬薇喜色一笑:“那就好!”
“為什么大舅舅要收那么多蝦?”望舒眨巴著眸子問。
喬薇摸了摸她小腦袋,寵溺地說道:“因為蝦可以賺錢呀,大舅舅也要做生意了。”
“哦。”望舒似懂非懂。
翠云心疼丈夫東奔西走,給丈夫挾了一塊紅燒肉,羅永志心疼她奶孩子、做農(nóng)活,又把肉挾到了她碗里,翠云低頭一笑,羞澀卻心滿意足地吃下了。
看到這一幕的喬薇羨慕嘆了一口氣,其實幸福也可以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吧?就是像羅大哥與翠云這樣,踏實恩愛地把窮苦日子過出一種甜蜜的味道。
吃過飯,翠云與羅永志抱著兒子回了房,羅大娘進喬薇的屋子說話,兩個小包子剛洗了澡,頭發(fā)還濕漉漉的,羅大娘與喬薇拿起棉布,給二人細細地擦著。
“你和容記談得怎么樣了?”羅大娘輕聲問。
喬薇知她問的是龍蝦的事,就道:“談妥了,準備個三五日,應該就能開張了?!?br/> “這么快?”羅大娘驚訝。
喬薇笑著點點頭,容老板的性子有些綿軟,辦事效率卻挺高,一張舌燦蓮花的嘴就沒談不成的生意,想自己這么心如磐石的人,當初不也被他說動了嗎?
羅大娘又道:“這幾天你都不去工地了吧?”
喬薇搖頭:“去不了了,這兩日我可能會上一趟京城,買點上等的調(diào)料,順便逛逛家具,看有沒有滿意的。”
“是要買床嗎?”望舒的小眼睛瞬間亮了,“我和哥哥能不能去?”
喬薇敲敲她腦門兒:“想去?”
“嗯嗯嗯!”兩個小包子點頭如搗蒜。
于是第二天,老秀才的私塾又放假了……
喬薇還記得姬冥修連夜找自己買皮蛋的事,臨走時,帶了一罐子皮蛋。
栓子爹的馬車跑不了長途,將母子三人送到鎮(zhèn)上后,喬薇便在車行租了一輛馬車,不是她不想找陳大刀,實在是大刀的方向感實在有些一言難盡。她雇的是個跑過京城的老車夫,連人帶車一天五百文。
每次去京城,倆小家伙都格外興奮,總撩開簾子,腦袋貼著腦袋趴在窗口上,巴巴兒地望著不斷倒退的風景。
“哥哥那是什么?”小望舒將已經(jīng)養(yǎng)得有些肉呼呼的小手伸出窗外。
鑒于她比哥哥能吃,已經(jīng)長得比哥哥胖了,如果捋起她袖子,看到的不再兩條枯瘦的小麻梗,而是一截截白胖白胖的大蓮藕。
喬薇將她肉呼呼的小手捉了回來:“別伸出去?!?br/> “為什么呢?”她對事物的好奇心也越來越強。
“因為會很危險?!?br/> “為什么會很危險?”
喬薇就道:“因為要是有人從旁邊路過,會撞到,會疼?!?br/> 說到疼,望舒就理解了,果真不再把小手伸出去。
老車夫不愧是老車夫,不必喬薇提醒便將馬車四平八穩(wěn)地駛到了第一個目的地——靈芝堂。
大梁朝沒有專門兒的調(diào)料鋪子,一些特殊的調(diào)料如蜜、茴香等都是以藥材的身份出現(xiàn)在藥房,當喬薇說自己要買這些東西時,老車夫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靈芝堂。
喬薇還記得自己當初是如何被靈芝堂拒診的,會再來光顧它的生意才怪了:“關(guān)師傅,勞煩你換一家藥房?!?br/> 老車夫道:“靈芝堂是京城最大、最好的藥房,它們家的東西是最新鮮的!”
喬薇冷道:“人心是黑的,東西再新鮮,怕也是有毒的?!?br/> “什么人如此狂妄?竟敢在我靈芝堂的門口胡言亂語?”
一道不失威嚴的女子話音響在靈芝堂的門口,喬薇將側(cè)簾挑開了些,望向站在牌匾下的一襲淡紫色曲裾深衣的貴婦,那貴婦約莫四十歲,保養(yǎng)得當?shù)木壒?,面色十分紅潤,雙手交疊著置于腹前,儀態(tài)優(yōu)雅,只是神色因為喬薇的話而染了幾分清高與倨傲。
喬薇讓孩子們坐回自己的位子,將側(cè)簾完全挑開:“是我,怎么,說錯了嗎?你們靈芝堂連病重的孩子都能拒診,心不是黑的,難道還是白的?”
貴婦聞聲朝喬薇望去,本想狠狠地教訓對方一頓,卻在看到對方容貌的一霎,身子死死地僵住了——
天啦,怎么是她?!
這貴婦不是別人,正是喬玉溪的生母、恩伯府的掌家夫人、靈芝堂的女主人——徐氏。
徐氏完全沒料到會在這里碰上大房的女兒,她上京城做什么?不對,她上靈芝堂做什么?她不會是得到了什么消息,過來把沈氏的靈芝堂要回去的吧?
喬薇看著徐氏的神色,總覺得這個女人震驚得有些過頭了,一副好像認識她、又恨害怕她的樣子。
就在二人各自揣度對方心思的時候,喬玉麒興沖沖地跑了出來:“恩人姐姐!你來啦!”
喬薇的眸光微微一動:“怎么是你,小男子漢?”
喬玉麒跑到馬車旁,將腦袋伸進窗子,看到了坐在喬薇身旁的小家伙,喬玉麒神童試輸給了景云,老不高興了,一點也不待見景云!他踮起腳尖,伸長手臂,捏了捏望舒的小臉:“妹妹!還記不記得哥哥?”
望舒笑瞇瞇地道:“記得記得!”
這誰呀……
趁著兒子與對方“相認”的功夫,徐氏調(diào)整好了情緒,同時為自己方才的失態(tài)找到了合適的理由,她笑容溫和地走上前:“原來姑娘就是玉麒的救命恩人,玉麒畫過你的畫像,我就說怎么那么像呢?還以為自己看錯了?!?br/> 喬玉麒確實畫過喬薇,忙對著喬薇點點頭:“我畫了好幾幅呢!回頭送你一幅!”
小男子漢原來是靈芝堂的小少爺,那也就是喬玉溪的弟弟了,自己跟恩伯府究竟是有什么孽緣,隨手一救都能救個恩伯府的小主子。
喬薇討厭喬玉溪,也不大喜歡這個變臉如翻書的貴婦,但對小男子漢,她是有些好感的,她勾唇一笑:“好啊?!?br/> 徐氏和顏悅色道:“你救了我兒子,我卻一直沒能當面感謝你,我這心里呀,一直過意不去,今兒趕巧碰上了,不如我做東,到月滿樓吃頓飯吧!”
她是不會帶喬薇進靈芝堂的,靈芝堂有沈氏留下的老人,萬一見喬薇長得這么像沈氏,問起喬薇的身份,她就不好圓場了。
喬薇對徐氏沒有好什么好感,淡淡回絕了她的“美意”:“不必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br/> 喬玉麒不依:“姐姐!你別走嘛!讓我請你吃頓飯嘛!”
看著兒子如此黏糊大房的女兒,徐氏不知該怒還是該嘆,一個娘胎里的姐姐不親,非親一個堂姐,真是一段孽緣!
喬薇點點他腦門兒:“下次有機會再請我吃,我今天真的有很多事,晚上還趕著回村呢?!?br/> 喬玉麒失望地耷拉下了腦袋:“那好吧?!?br/> 喬薇摸摸他腦袋,放下簾子,讓老車夫?qū)ⅠR車駕走了。
徐氏整個后背都被冷汗?jié)裢噶?,這丫頭毫無預兆地出現(xiàn),差點兒把她嚇死了
“夫人,那是大小姐嗎?”一個中年媽媽邁著小碎步走了出來,小聲問徐氏。
王媽媽失蹤后,徐氏提拔了林媽媽。
徐氏看了看還望著馬車發(fā)呆的兒子,拉著林媽媽走到一旁:“就是她,老霍他們沒看到吧?”
林媽媽道:“奴婢盯著呢,發(fā)現(xiàn)動靜就趕緊打發(fā)他們?nèi)旆空宜幉牧??!?br/> 徐氏長長地松了口氣。
林媽媽蹙眉:“夫人,奴婢瞧她的樣子似乎是真的不認識您了。”
徐氏若有所思道:“沒錯,我原先懷疑過她是裝的,但眼下看來,她是真得了失魂癥,不記得從前的事了?!卑着赏鯆寢屓ソ鉀Q她了,折損一個陪房!
林媽媽又道:“那您說,王媽媽的失蹤與她有關(guān)嗎?”
徐氏冷笑:“如果有關(guān),咱們早就暴露了,她在玉麒身邊見過王媽媽,今日又知道了玉麒是靈芝堂的小少爺,會猜不出王媽媽是我們派出去的嗎?王媽媽或許只是自己運氣不好,在山林里遭了什么毒蛇猛獸吧?”
……
喬薇讓車夫去了另一家藥房,買了些自己需要的調(diào)料,隨后一行人在附近的酒樓吃了點東西,神童試結(jié)束后,京城的物價有所回落,但一盤清炒白菜、一盤紅燒肉、一碗蒸雞蛋,還是花了她將近一兩銀子。
吃過飯,喬薇問了老車夫買家具的地方在哪兒,與慶豐街哪個更近。
老車夫道:“慶豐街不遠了,從這條胡同穿過去就能到,賣家具的地方有點兒偏,在城北,咱們現(xiàn)在在城南呢!”
喬薇點點頭:“那先去慶豐街吧?!?br/> 老車夫?qū)ⅠR車趕到了慶豐街,停在一條胡同里,喬薇抱著罐子下了車,兩個小包子也蹦下來,隨娘親一塊兒去了四合院。
不過令小包子失望的是,冥叔叔不在!
綠珠將幾人迎入了四合院,吩咐廚房切了新鮮的瓜果,奉上現(xiàn)做的點心,好生招待母子三人。
“不了,我就不進去坐了,今日實在是趕得很?!眴剔蓖T诶认拢瑢⑹种械墓拮咏唤o綠珠,“公子上次來找我,說想要松花蛋,我今日入京有事,便順道給他送來了?!?br/> 綠珠眼睛一亮,抱過了罐子:“松花蛋?太好了,老夫人最愛吃這個了!奴婢先替老夫人謝過您!”
喬薇微微一笑道:“我受你家公子諸多恩惠,一罐子松花蛋而已,不用這么客氣?!?br/> 綠珠笑嘻嘻地道:“什么而已?我聽說這東西有錢都買不到呢!”
喬薇沒好意思說這是自己做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喬夫人有心了,進屋坐會兒吧?”綠珠挽留。
“不了,我還要去看家具?!?br/> “夫人……要搬家了?”
喬薇笑笑:“把房子重建了一下?!?br/> 綠珠又道“要不……您等大人回來,讓大人帶您去看吧?大人眼光很好的!”
“真的不行?!?br/> “夫人——”
二人“僵持不下”,喬薇還得分出一半心思去看滿院瘋跑的孩子,沒注意到門外不知何時站了個人。
綠珠將罐子交給小丫鬟拿去了廚房,挽住喬薇的胳膊道:“夫人,您就留下吧,您看孩子們也不想走?!?br/> 這次還真不是喬薇不想留,山上在建房子,容記在做生意,出來一天都是耽誤。
“您不會又和主子吵架了吧?”綠珠瞬間抓住了某個“重點”。
喬薇笑出了聲:“哪兒來那么多架吵?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家主子呀宰相肚里能撐船,才不與我一個小女子一般計較呢?!?br/> 計較不計較還真心不知道,自打?qū)⑺迫氩荻夂笏阍贈]露面了。
綠珠附和道:“那是那是,我家主子是再大度不過的人,但是,大度也是分人的,主子待您終究是與眾不同些……”
一句“與眾不同些”讓門外的喬玉溪狠狠捏緊了帕子,到了現(xiàn)在她要還聽不出這個女人與丞相大人有貓膩那就太說不過去了,難怪每次見了自己,她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原來不是因為鎮(zhèn)上的齟齬,也不是靈芝堂的拒診,而僅僅是因為她也看上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