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殺!”
“殺了蕭乾,劉都指揮使有賞!”
劉貫財?shù)娜笋R喊打喊殺,聲音不絕,刀槍碰撞錚錚作響,聲也未停??墒姨M窄,中間又有一口池塘,池塘的水雖然不深,可絕非肉搏拼殺的好戰(zhàn)場。蕭乾的侍衛(wèi)與禁軍只需據(jù)守池塘兩側(cè),劉貫財縱使背后有千軍萬馬也施展不開,第一波強攻不過,那些見閻王的兵士,妥妥的都是他家的。
看著地上軟綿綿的尸體,墨九沖走南伸出手,“拿來。”
走南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前方,闖言一愣,“啥?”
墨九瞪他,“吃的。”
走南“哦哦”一聲,趕緊把肩膀上為她準(zhǔn)備的食物包取下來。
這個食物包是她來之前就備好的,里面有果脯、葵瓜子、炒花生等等,可雙方正在拼命搏殺,這是吃東西的時候么?
看她悠哉悠哉地掏出葵瓜子吃著,走南的胃整個就不好了——便是他這種殺人如麻的武夫,在滿地尸體與鮮血的面前,也未必吃得下,吃得香,她卻毫無壓力。
“九爺……威武?!?br/> 他豎大拇指,后面兩個字弱弱的。墨九瞪向他的絡(luò)腮胡子,嘆息著搖頭,“你這孩子就是傻,我就吃個東西罷了,拍我馬屁做甚?你該朝前面的人搖旗吶喊——加油,加油!這樣才對。”
走南:“……”
這時,狹窄的石室里,兩撥人馬斗得正酣,可由于地方的關(guān)系,也就頂在前面的人有機會出刀,報效上峰,后面的兵士除了干瞪眼睛,根本就插不上手,除了搖旗吶喊,確實也做不了別的。如此一來,池塘兩側(cè)拼殺的,左右也不過二十來個,劉貫財?shù)牡讱獗緛砭褪钦讨硕啵尚》秶木植繌P殺,他再多人都只是擺設(shè),單兵能力,根本就不是蕭乾的對手。
地上的尸體,開膛破肚似的,橫陳一堆。
有的被殺入池塘,就便宜了那十幾條饑餓的娃娃魚,聞到血腥味的它們,興奮地撕扯著鮮美的肉食,咀嚼入腹,美滋滋的“哇哇”叫。
那聲音傳入耳里,與兵戈聲、慘叫聲混雜,恐怖、壓抑。
于是,墨九悠閑吃東西的樣子便成了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
墨靈兒咽一口唾沫,半眼都不敢看她,其余的兵士也恨不得戳瞎雙眼。
蕭乾瞥了墨九一眼,嘴唇抿出一抹涼薄的涼意,轉(zhuǎn)瞬,又將視線投向?qū)γ?,冷聲道:“劉貫財,你可知本座為何做得樞密使,你卻不能?”
劉貫財站在兵士的身后,重重哼一聲,牛氣沖天,“不就仗著運氣好,立了幾次軍功,又碰巧救了官家的性命,討了個好差嗎?老子雖不懂岐黃之術(shù),可你那幾場仗若老子去打,也能輕松獲捷,你小子毛都沒長齊,吃過的鹽沒老子吃的米多,憑啥在老子面前作威作福?”
第一次聽到有人這么損蕭乾,墨九“噗”一聲笑了。
這笑聲很不厚道,也很不合時宜,猶豫還把嘴里的瓜子殼都噴了出去。
蕭乾眼角余光掃她,冷峻的臉上并無表情,“死到臨頭,不知悔改,那你死也不冤了。”
劉貫財哈哈大笑,沙啞著嗓子嘶吼道:“你他娘的別嘴上無毛,吹噓撩屌,有本事上來和老子殺個痛快!”
看那廝吼得歡暢,墨九有些同情他了。在她看來,蕭六郎從來就不是什么好人,一個可以領(lǐng)兵殺敵建立軍功的男人,除了勇猛,肯定有些謀略的,就劉貫財這幾把刷子,堵人把陣勢擺在狹窄的洞里,明明人多了人家數(shù)倍卻討不到便宜,硬給人家塞上一個“萬夫莫敵”的關(guān)卡,她都心疼這貨的智商,怎會相信他能對付蕭乾?所以,就算這會敵眾我寡,她也不太擔(dān)心。
蕭乾果然不慌不忙,一身清冷的氣息在風(fēng)燈若有似無的幽光下,平添一種妖邪入體的仙氣,不緊不慢的聲音,字字氣場十足,“殺雞焉用牛刀?”
頓一下,他又輕輕笑開,“回頭看看盜洞口,是你人多,還是本座?!?br/> 不必再看什么了,盜洞外的喊殺聲已傳入室內(nèi)。
劉貫財正要派人去看,一個黑衣人就捂著胸口沖進來,“報!劉都指揮使,我們被,被人包餃子了。外頭來了好多禁軍,黑壓壓一片……”
“娘的!”劉貫財差一點把牙咬碎,“一群飯桶!來了就來了,今日老子就和蕭家小兒拼了這性命!”
墨九吃瓜子的動作稍稍一停,目光審視地看向蕭乾,突然覺得這貨執(zhí)意要入巽墓,或者就是為了對付劉貫財……背后的謝忱。畢竟蕭謝兩家斗智斗勇不是一日兩日了,蕭乾給了謝忱一個機會,讓他對自己趕盡殺絕,再反戈一擊,來一個人臟俱獲——只要劉貫財這蠢東西被擒住,謝忱的事兒便暴露無遺。
“死賊,奸著哩?!?br/> 她低低的聲音,蕭乾也不知聽見沒有。
他脊背俊挺筆直,單手扶劍,肘撩披風(fēng),意態(tài)輕閑地道:“劉貫財,你沒有退路了,向本座投誠罷?!?br/> 劉貫財屁股后頭著了火,被人里外夾擊,勝算已是不多,可他是謝忱的親信,對蕭乾恨得牙根都癢了,又怎會投誠?他想要殺過來,卻又被擠得過不來,只得跳著腳的罵,“蕭乾,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小畜生,給老子玩兒陰招,不得好死啊你?!?br/> 有些人就是這般,自己干什么都是對的,別人做了就天理不容。
墨九可憐著他的人品,突地又是一怔,盯著蕭乾小聲道:“不對,有貓膩。”
蕭乾眉梢一揚,“何事?嗯?”
墨九半瞇著眼,疑惑道:“為何劉貫財要再三強調(diào)你毛都沒長齊?”
她一本正經(jīng)的詢問,聽得蕭乾一口氣差點兒提不上來。
凝滯一瞬,他緩緩偏開頭,不再理會她,只冷聲命令道:“速戰(zhàn)速決!包完餃子好下鍋。”
見他不解釋,墨九也不追問,只同情地看著劉貫財,好心上前建議,“包餃子不好,人肉餡兒的吃了膩得慌,還老費柴火,不如直接宰了他喂池塘里人魚好了?!?br/> 蕭乾抿唇輕哼,“好吃不過餃子,人肉的。”
這樣的對話很反胃,也讓池塘對面的劉貫財汗毛都豎了起來,可他話音剛落,他倆中間就鉆出一顆腦袋來,左右瞧了瞧他倆,那顆腦袋笑瞇瞇地道:“好吃不過餃子,人肉的,好睡不過嫂子,親生的?!?br/> 這顆腦袋上五官清秀,膚色白皙,可不就是擊西?
他聲音很小,又在雙方對仗之時,旁人沒有聽見,只有墨九與蕭乾入耳,條件反射地對視一眼,目光一觸,又都挪開了。
墨九陰惻惻一笑,瞪著擊西,一字一頓,“擊、西,你準(zhǔn)備怎么死?”
蕭乾沒她那么麻煩,直接摁住擊西的腦袋,往后一堆,“笞臀五十。”
“主上,不要!”擊西哭喪著臉,“擊西老家就是這么說的,擊西冤枉?。 ?br/> “六十!”蕭乾聲音更沉。
“主上,你最美了,你比擊西還美!”
“七十!”
“九爺,救救擊西??!”
“八十!”
“嗚,擊西真的是……”擊西瞄著蕭乾越來越沉的臉色,蔫蔫地退下去,“真的是好想挨打啊?!?br/> 擊西這貨撞在蕭乾的槍口上不是一次兩次了,走南和闖北同情地看著他,卻沒有人敢冒死諫言。
一左一右站立著,兩個人都在低聲安慰。
走南道:“擊西,屁股也是娘生的,顧惜著點用。”
闖北道,“擊西不怕,老衲會為你備著續(xù)斷膏。”
擊西看著他們“同情”的眼神里,幽幽反射的幸災(zāi)樂禍,不由恨恨瞪回去,“不講義氣,你們兩個分明也是這么想的。”
走南嘿嘿一笑,“我不懂?!?br/> 闖北雙手合十,“老衲懂卻裝不懂。”
他幾個的小聲的咕嚕,墨九沒有聽見,但這一次,她不同情擊西,覺得這貨確實該挨打。因為他一石激起千層浪,讓她與蕭乾之間原本純潔簡單的叔嫂友誼,突然就蒙上了那么一點曖昧。
墨九沒有正經(jīng)談過戀愛,可上學(xué)的時候,由于長相好人品過關(guān),也被人遞過小紙條,送過鮮花、千紙鶴,請過小樹林和小賣部,同宿舍的小妞戀愛也見過不少,那些朦朦朧朧的男友情事,眸含春水眼生光的忸怩樣子,她記得很清楚。那么,她這會兒臉發(fā)燒,耳發(fā)燙,心臟莫名怦怦跳……莫非就是初戀的懵懂期?
看打架的心思淡了,她亂七八糟的想著,有些佩服自己在這樣血腥的場景之下,還有研究風(fēng)花雪月的精神頭。她不想這般,可曖昧的磁場吸引力很足,就像羅盤的指針感應(yīng)似的,心緒一亂,連呼吸都帶了曖昧的味兒。
她偷偷瞄了蕭乾兩眼,可幽暗的火光下,他臉色很淡,瞧不清情緒。
一個人猜度著,她翻來覆去地想,如同一只被人放在砧板上的魚,渾身都不得勁。實說,她寧愿與他像往常那般你譏我諷,冷言惡語地針鋒相對,也不喜歡這樣尷尬的沉默。
墨九是個直腸子,有事一定要弄清楚。
她呼氣、吐氣、再換幾次氣,閉眼,睜眼,再眨幾次眼,終于有了勇氣,用一種虎視眈眈的視線看著蕭乾,壓著嗓子追問,“蕭六郎,你老實告訴我,擊西的話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對我動了心,有所企圖?嗯?”
這姑娘智商不低,可情商真不怎么高。
哪有十五六的小丫頭這般與男子說話的?
蕭乾微微愕然,訝異地淡聲問:“嫂嫂瘋癥又發(fā)作了?”
“呵呵!”墨九咬牙偏頭,吸氣一嘆,覺得老臉有點掛不住。
她如今的身份只有十五歲,可上輩子卻比蕭六郎的年紀(jì)還大。這樣一個二十冒頭的家伙竟讓她顏面掃地,簡直不可忍。
回過頭來,她陰陰冷哼,“你又沒什么想法,為啥總是勾引我?”
“勾引?從何說起?!笔捛^著戰(zhàn)局,連眼波都沒有浮動。略頓一瞬,他似是想到什么,又回過睨她,“你我一條船上的螞蚱,我不想你出事。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br/> 他目光清冷淡然,專注凝視時,似有仙霧繚繞,若非他肯定自己沒有勾引,也對她沒有企圖,墨九大概又要沉迷在他惑人勾魂的目光中,以為這廝對自己有興趣了。
“難道果然是蠱毒?”墨九一尋思,脊背就發(fā)涼。
為什么她屢屢覺得蕭乾對她有意?她一度以為是蕭乾長得太俊又生了一張?zhí)一槪裁炊疾徽f也處處都有誘惑??伤齾s沒有仔細(xì)想過,或許只是她與他身體里的蠱蟲作怪,讓她或者他都會在某些時候,無意識產(chǎn)生一種類似于情感的氣息,以致讓對方誤會?
墨九釋然而肯定地點點頭,“大概你是對的,不過我太吃虧?!背蕴澋氖滤桓?,沒好氣地瞪眼道,“所以蕭六郎,往后離我遠點。要不然惹我狂性大發(fā),嘿嘿!”
蕭乾低頭看她高昂的小臉,目光一沉,“好?!?br/> 這樣干脆爽快,墨九心底不舒服,但她懶怠與他爭論這個,反正蠱蟲在他們兩個的身上,誰也不能拎它出來審訊一下,到底是它們在作怪,還是他們自己內(nèi)心有鬼。不想自作多情地便宜了蠱蟲,她哼一聲,惡狠狠從蕭乾身邊擠過,走到墨妄的身側(cè),與他站在一起,吃瓜子,看械斗。
這沒多久的工夫,劉貫財領(lǐng)來的黑衣兵士,在禁軍的勇猛之下,就已是慘重傷亡。在南榮,禁軍是最為精銳的戰(zhàn)斗部隊,尤其這些人又都是樞密使大人的近衛(wèi),戰(zhàn)斗力可想而知,不過劉貫財確實帶了不少人,死一批,填一批,死一批,再上一批,密密麻麻,無窮無盡似的。而且,這種冷兵器的貼身肉搏,比熱兵器戰(zhàn)爭更為殘忍冷酷,看得人心頭發(fā)瘆,駭然不已。
墨九搖頭,“這樣一比,被機關(guān)槍突突死,真是幸福?!?br/> 墨妄捕捉到她的話,“機關(guān)槍?”
與機關(guān)鳶、機關(guān)鳥、機關(guān)屋,連弩車等一樣,“機關(guān)槍”三個字對于完全不懂的時人來說,不會有什么興趣。可墨妄不同,身為墨家左執(zhí)事,他一聽就知道是某種厲害的武器。
盯著他爍爍的眼,墨九笑道:“師兄聽說過機關(guān)槍?”
墨妄搖頭,詢問道:“可是火器?”
時下的火藥還處于制作鞭炮的階段,連火銃都沒有普遍應(yīng)用于軍隊,墨妄卻可以坦然說出火器,墨九也不由佩服,她輕嗯一聲,“一種威力極大的火器?!?br/> 說到這里,她似又想起什么,挨近墨妄低低道:“回頭師兄與我仔細(xì)講講千字引吶,我對武器圖譜也很有興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