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黑得晚。蕭府炊煙漸落,各房各院都在張羅晚膳了,湛藍的天際還留了一抹火紅的晚霞,把府邸的屋舍檐廊點綴得美輪美奐。
可這番美景卻照不到墨九這個陰氣森森的小院。
從蕭二郎那里回來,她就拱在床上困覺,身子曲得像一只蝦似的,沒有半點兒活力。藍姑姑和玫兒哪里曉得她昨夜沒有睡好在補眠?只心煩意躁地守著她,左一個嘆息,右一個嘆息。
“若使君在府里,興許還能為姑娘說上話?!?br/> “使君對姑娘好好的?!?br/> “唉!禁食又禁足,姑娘這日子,可怎么過喲?!?br/> “不如我去找薛侍統(tǒng)?”
“找他做甚?”
“問問蕭使君為何還不回府呀?”
這兩個人的對話,墨九聽了有些好笑。她打著呵欠把腳尖支在墻上,借力翻了個身,斜歪歪地瞥她們,“聽你倆這口氣,好像我要嫁的人是蕭六郎一樣。奇了怪了!你們不是應(yīng)該去南山院找我那個死鬼夫君為我做主才對嘛?”
“呸呸呸!”藍姑姑趕緊捂著她的嘴,壓低聲音,“姑奶奶,這種話如何說得?”
墨九“唔”一聲,扳開她的手指,“那好吧,不說。你們快去拿飯,我餓了。”
這姑娘的心就像沒長在腔子里似的,藍姑姑一臉憂傷:“禁食你吃什么?”
墨九“咦”一聲,骨碌碌爬起來,反倒奇怪地瞅她,“老太婆禁我的食,又沒禁你們的食。你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莫非你準備給我弄一份單鍋小炒,再配上二兩花雕……嗯,這樣也可,就是別弄太多浪費了?!?br/> “……”
她說得好有道理,藍姑姑和玫兒竟然無言以對。自古以來長幼尊卑都有秩序,一個婦道人家被長輩責罰了,哪個敢公然違抗?說禁食,那便得滴水不沾,就算食物擺在面前,也沒人敢忤逆。可被墨九一洗腦,雖然她們隱隱覺得哪里不對,還是照做了。
于是,禁食成了一個笑話。
墨九不僅吃了,還吃得很飽。
不過,下人的飯菜到底少了一些油葷,吃到第二天中午,墨九已經(jīng)不能忍受了,五臟六腑都在向她提出抗議。仔細一琢磨,為長久計,她倒也不著急,在院里拆了一個花臺,砌出一個鍋臺,對外聲稱“連日噩夢,生一些煙火好避邪”,可實際上她卻搭了一個梯子大半夜爬墻摸了隔壁一只大公雞過來,扒干凈毛生生做成了一只叫化雞。
當然,墨九也厚道。
她沒有白拿,在人家的雞棚里留了一張字條。
“坐陰背陽,此宅大兇!近日爾家宅不寧,獻上公雞一只,以祭兇煞,驅(qū)爾大禍哉?!成瘛?br/> 隔壁那戶人家一開始以為進了賊,可看到字條卻被唬住了。因為墨九說得事都是真的,他家這些日子確實家宅不寧,兩個小妾爭寵,吵得不可開交,正妻原想賢惠一次,卻被小妾合伙揍得滿頭大皰,鬧得那叫一個烏煙瘴氣。
于是他們便不當是賊了——試想,哪個賊只偷一只雞?
食神來了,一只公雞哪夠孝敬他老人家?第二天,這家男主人又宰了一只雞,洗得干干凈凈白白胖胖地放在后院的漆案上,還燒著三炷香進獻給“食神”。
如此一來,墨九倒也方便,覺著禁足的日子真不錯。她收集了雞血,也不知哪根筋又抽了,吩咐夏青出去搞了好多黃紙繒來,又找了一支朱砂筆,一個人窩在梨樹下,畫起了黃符。就像一個正經(jīng)道士似的,畫一張,她還念一下咒語,神態(tài)莊重,目光炯炯,搞得每個人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觸及了什么“生靈”。
只有玫兒不怕,她認真地看墨九畫,好奇得很,“姑娘,這圖案是什么意思?”
墨九頭也不抬,“你想知道?”
玫兒眼睛亮晶晶的,“嗯。”
墨九繼續(xù)歪歪斜斜的勾上一筆,“我也不曉得啥意思?!?br/> 玫兒愣住,“那你畫它做甚?”
墨九哼哼,回答得理所當然,“用來嚇人啊?!?br/> 玫兒:“……”
不多久,一張張“驅(qū)鬼的黃符”就貼滿了小院的各個角落。
這還不夠,墨九在門楣上用朱砂混雞血寫了兩個字——“冥界”。
身為墨家傳人,考古專業(yè)的研究生,她毛筆字兒從小練的,寫得很有風骨,可這小院“外面豎冥界,里面貼黃符”,愣是搞得陰氣森森,鬼里鬼氣。不過兩三日工夫,若非得了主子的差事,整個府里上上下下,再不肯踏入小院一步。
整個蕭府都在傳,墨氏的腦子病得不輕。
正常人都對她退避三舍,她卻有了更多的自由,換著法子的吃雞。
不過吃到第五日,這貨就吃膩了,半夜去拿雞時又留下一張字條。
“雞血已足夠破煞,換一只老鴨即可。”
——
這些日子,楚州天氣炎熱,蕭府也因為大郎的婚禮熱鬧起來。除了墨氏在“冥界”發(fā)瘋的事之外,最讓人不解的是,以前成日宿花眠柳不落屋的蕭二郎,罕見地收了心,花街柳巷不去了,反倒對大郎的事上了心,忙前忙后的幫他籌備親事不說,老太太還允了他,下月十八,由他替病中的大郎行拜堂禮。
大宅底下,雞毛蒜皮的事都會傳得很遠。
那一日的鴛鴦亭,盡管溫靜姝用一個蹩腳的借口替蕭二郎下了臺,可府里的人都曉得蕭二郎什么德性,人人都在私下竊竊,大郎媳婦兒長成那俏生生的妖精樣兒,他不肖想便不是二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