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說錯詞了吧?可陳祿心中馬上便明白過來,首長們這是欲揚先抑的手段,畢竟此地還是渤泥國,現(xiàn)在稱是大宋,卻也才剛剛起了個頭,到底有多少人肯聽命,也是說不準的事。
政權的權威如何確立,陳祿并不明白,但還讀過些書的他也知道,這樣明明白白的將訴訟之事攬過來無疑是告訴在場的所有人,誰才是這婆羅乃的真正主人。
他在心中思索良久,想起以前在鄉(xiāng)中時先生說的一則‘徙木立信’的典故,雖然和首長們今日所謂相去甚遠,卻都著落在一個信字上。
百姓有冤情要昭雪找首長,奸人作奸犯科要懲治也找首長,只要首長們真能做到懲惡揚善,言出必行,那再有百姓有事還會去找那渤泥國的官府么?
尤其僑居此地的漢民,最見不得的便是都中的法司動不動就以巫蠱決事,即便在閩粵老家的鄉(xiāng)下,這樣的事情也是從未聽說,只會讓人當作笑話,而這里的官人們確就是這般做的。
‘臺下所跪何人?因何事狀告本官?’
乍一聽是那樣的荒唐,現(xiàn)在再來玩味一番,便覺得都是道理。
就聽一個聲音大聲喊道:“小人要伸冤?!?br/> 跪在下面的一個漢子應聲抬頭,看面相不過三十四、五,生得一張國字臉,卻是白凈。
王留美只看了一眼臺下的漢子,心道‘這捧哏的面皮倒是生得不錯’。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胡八榮,熟識的都喚我胡八?!?br/> “哪里人士?”
“小人是大明南直隸人,家在徽州府北八十里的績溪縣中。”
“那你是因何到此?又如何要狀告本官?南直離此可比福建、廣東過來遠多了?!?br/> 南直隸也即是成祖遷都后留在南京應天府的一套班底,六部衙門齊全,只是沒有實權,漸漸落為貶官閑居之地,其地大抵轄了后世的江蘇安徽兩省。
“回老爺?shù)脑挘壹抑惺来诳兿霾?,是聽鄉(xiāng)人說這南洋之地,茶葉販來利益頗多,也是受不得淡泊日子,想要長一番見識。
明代商人,喜將所經(jīng)營生喚作一個做字,說到茶上,大抵種茶、收茶、販茶都可以一做字而蓋之。
喘上一口氣,胡八榮繼續(xù)回憶往事,“是以去歲收了春茶,我便賃下了兩船茶貨一路南下,原本先到得南越國,可茶葉在海門價不甚高,再往南的各處又在見仗,最后貿(mào)貿(mào)然來得這渤泥國都。當時在港口遇見了這馬牙子,想著本都是漢人,又是異國他鄉(xiāng)的,當要相互提攜才是。卻不想這廝騙了我的貨去,至今分文未付。我也曾找去與他理論,被他勾結那大食商人將我和手下一頓好打,這人地兩生之處,害得我主仆幾人好生凄苦,若不是還有國人肯襄助,又濟我等飯食,勉強做工過活,我等就要死在這異國他鄉(xiāng)了。”
說到動情處,那胡船主看著跪在臺上的馬牙子,直恨得咬牙切齒。
莊子李在一旁心道,若不是真情實感,光只作戲,如何能做到這般投入,看來這苦主倒是找得正好。
那胡八榮卻還有話說,“后來便是首長們來了,我等才能得見天日,家仆中有兩個原被這廝手下打傷,遷延了許多日子,一直無錢請郎中,現(xiàn)下都在首長們的病院中救治,眼看也要大好了,小人如今也在匯豐行中領一份俸,首長們的恩德真是猶如再造?!?br/> “你說的家仆是胡海和胡峰這兩個么?”
醫(yī)院開張不久,因著種種顧慮,去看病的沒有幾個,住院治療的更是少見,是以稍加回憶,王留美便想了起來。
“正是他兩個?!?br/> “那你如何要狀告本官?”
胡八榮方才說得入巷,難免面有得色,起來看看臺上,又回顧身后眾人,這才提了提聲。
“非是小人們膽大包天,只求我大宋朝廷能為我等伸冤做主,懲治了這幫惡賊,還此地一個朗朗乾坤?!?br/> 提前教好的話自不會說錯,更是因為清楚了馬牙子們的下場而不用擔心報復,胡船主說起話來聲氣便硬朗得很,帶動著臺下眾多百姓也群情激憤起來,一同來旁聽的城中貴人們只當沒聽見,換天看來也是遲早的事情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