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塵緣(一)
這一夜剩下的時間里,寧子明發(fā)覺自己一直都在做夢。
可到底都夢到了什么,他卻始終都記不住。
結(jié)果一直睡到第二天將近正午,才勉強(qiáng)從昏昏沉沉狀態(tài)中醒了過來。剛要翻身下床,忽然間,又發(fā)現(xiàn)兩腿之間又涼又黏。內(nèi)外各層衣物,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濕了個通透。
“嗯!”少年人一下子就又坐了回去,面紅耳赤。
身上的衣服是昨天陶老漢給湊的,從里到外就這么一套。想要換都沒有備用品可換。而光天化日之下,外袍上那個濕漉漉的痕跡也忒地明顯,只要有人面對面經(jīng)過,肯定能看得清清楚楚。
正尷尬得手足無措之時,屋門“吱呀”一聲被從外邊推開。卻是柴榮和趙匡胤兩個在院子中的空地上練完了一輪拳腳,滿頭大汗地走了回來。
“老三,你已經(jīng)醒了!我和大哥剛才還商量,要不要叫你起床呢!”趙匡胤的精神恢復(fù)得不錯,看到寧子明正坐在床邊緣發(fā)呆,立刻大咧咧地湊上前打招呼。
寧子明卻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仿佛被嚇到了一般,迅速將雙手按在了床沿上,兩條大腿一弓一提,隨時都可以給靠近自己的人奪命一擊。
“喂!子明,你怎么了?!”趙匡胤武藝高強(qiáng),瞬間就覺察到了危險。立刻收住腳步,上身后傾,雙手同時交叉護(hù)住了自己的襠部和小腹?!澳撬ОY了?我是你二哥!”
“二哥?”寧子明如大夢初醒般抬起眼睛,雙目布滿了血絲。好一陣兒,才訕訕地笑了笑,全身上下緊繃起來的肌肉緩緩放松。“二哥,大哥,你們回來了?我……”
猛然間像偷雞被抓了現(xiàn)形般,他向后縮了縮身體,用輩子蓋住自己的大腿根兒。趙匡胤卻手疾眼快,一把將被子扯開,大笑著奚落,“哈!我說你剛才怎么兇得如同瘋狗一般呢,原來是要?dú)⑷藴缈?!老三,可真有你的,大伙都累得半死不活,你居然還有精力去做春夢!”
“二哥,你別鬧,別鬧!”寧子明一邊用手努力往回?fù)尡蛔?,一邊紅著臉抗議,“我,我只是昨晚水,水喝得有點(diǎn)兒多而已。不,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得了吧你!糊弄我?你嫩著呢!我跟大哥可都是過來人,不像你這個童子雞!”趙匡胤樂不可支,松開被子,極盡夸張之能事,“這年頭,像你這么大年紀(jì),居然還是童子雞的,可真不多見。你當(dāng)皇子的時候,難道就沒個,沒個貼身宮女么?不對啊,即便大戶人家,在,在你這個年紀(jì),也早就該安排通房丫頭,手把手教導(dǎo)男女之事了!唉,可憐,可憐……”
“我,我以前的事情不記得了。真的不記得了!”寧子明覺得自己腦袋里亂糟糟的,如同一鍋粥在熬。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變化不定。
“行了,元朗,子明臉嫩,哪像你,老早就是汴梁城內(nèi)有名的多情公子!”關(guān)鍵時刻,還是柴榮有做哥哥的范兒,不愿讓寧子明繼續(xù)尷尬下去,笑著上前仗義執(zhí)言。
“你就是護(hù)小頭!”趙匡胤笑著抱怨了一句,轉(zhuǎn)過身,從對面的床上拿來兩套全新的衣衫,用力丟在寧子明懷里,“不用害臊了,換上這套吧!人家陶老丈早就看出來咱們哥仨眼下身無分文,這不,連夜請村子里的大娘大嬸兒們,把路上換的衣服也給縫制出來了。每人兩套,不多不少。這兩套是你的,我剛才看你睡得香,就先幫你收了起來!”
“謝謝二哥!”寧子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頭,給了趙匡胤一個友善的笑臉。
“你趕緊換衣服吧,我跟大哥到外邊等你。換完了衣服,咱們?nèi)コ缘诙D飯。早飯我們沒讓人給你留!”趙匡胤被他笑得心里發(fā)毛,擺擺手,轉(zhuǎn)過身,與柴榮一道快步離開。
外邊的陽光很毒,但山風(fēng)已經(jīng)隱隱有了幾分清涼之意。兄弟兩個一邊在陰涼地里吹著山風(fēng),一邊舉目四望。入眼的,除了連綿的遠(yuǎn)山,就是茂密的樹林,不知不覺間,就已經(jīng)心曠神怡。
“這地方不錯,山好,水好,人也好!”
“五柳先生的后人居住的地方,再差還能差到哪里去?說實(shí)話,也就是我心中牽掛太多,否則,都想在此地隱居了!”
“那可不行!大哥,你還答應(yīng)將我和子明兩個引薦給郭樞密呢!”
“我只是那么一說,哪能真的這一輩子光陰都消耗在山水之間?況且這里眼下看似寧靜,一旦遼人再度南侵,指不定會變成什么模樣呢!五柳先生雖然志向高潔,其所作所為,于國于民,終究是沒有任何益處!”
“窮則獨(dú)善其身.達(dá)則兼濟(jì)天下!”趙匡胤想了想,臉色忽然帶上了幾分認(rèn)真,“以前總覺得孟老夫子的說法過愚,天下怎么樣,關(guān)我趙某人屁事兒!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當(dāng)時才是無知者無畏?!?br/>
“是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柴榮輕輕嘆了口氣,緩緩點(diǎn)頭。
遼東一行,對二人的影響,不僅僅是眼界的拓寬和地形上的熟悉掌握。內(nèi)在的精神層面,二人也被磨礪得趨近于成熟??紤]問題的角度,已經(jīng)不再局限于家族利益得失和個人生死榮辱,而是對于國家和族群,都有了一個全新的認(rèn)識。
亂世到來,倒霉的可不止是平頭百姓。上到鳳子龍孫,下到販夫走卒,每個人都很難獨(dú)善其身。而國家的衰落,受影響的也不止是皇帝和王公大臣,所有子民,無論貧富貴賤,都將成為敵國潛在的欺凌目標(biāo)。
就趙匡胤本人的遭遇來說,如果此刻大漢國有當(dāng)年的大唐一半兒強(qiáng)盛,幽州韓氏恐怕巴不得跟大漢國的將門結(jié)成姻親。韓匡嗣根本不會死乞白賴將晶娘嫁給一個比他大了將近二十歲的契丹胡虜,更不會為了向遼皇展示忠心,而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
在將羽箭射向自家女兒的剎那,韓匡嗣徹底割斷了其家族與中原的關(guān)聯(lián)。此后幽州韓氏將永遠(yuǎn)不再是漢家兒女,而是契丹人最忠實(shí)的鷹犬。作為家主,韓匡嗣相信,即便給契丹人做鷹犬,其家族的未來,也遠(yuǎn)比做中原王朝的柱石光明!
“大哥,二哥,讓你們兩個久等了!”寧子明的聲音從屋門口傳來,打斷了柴榮和趙匡胤二人沉重的思緒。
“不妨事!”二人齊齊擺手,隨即眼神俱是一亮。
只是短短一夜時間,寧子明給他們感覺,卻仿佛又長大了好幾歲一般。讓人無法再把他當(dāng)成一個懵懂少年,而徹底視作了同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