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饕餮（七）
　　“還可能有第三路或者第四路大軍，有趣，有趣。這郭允明，倒也是個難得的人才！年初時才正式進(jìn)入朝堂，短短數(shù)月，居然就能拉攏起如此多的幫手?！蓖粋€夜晚，同在汴梁城內(nèi)，太師馮道搖晃著一盞從萬里之外運來的葡萄酒，笑呵呵地點評。
　　葡萄酒的顏色很正，像極了從身體內(nèi)剛剛噴出來的鮮血。
　　這輩子，馮道見得最多的顏色，便是血紅。從幽州節(jié)度使劉守光敗亡，到后唐莊宗被弒，再從石敬瑭滅唐建立后晉，到如今大漢驅(qū)逐契丹得國。幾十年來，無數(shù)英雄豪杰死于白刃之下，無數(shù)百姓黔首倒在溝壑當(dāng)中，他們的血，就像這夜光杯中的葡萄酒，絢麗而又熾烈。
　　他們都死了，只有他還活著，并且越活越滋潤。家資百萬，門生三千，還有全天下的讀書人，都以能得到他的幾句指點為榮。
　　而他，卻已經(jīng)越來越不喜歡在人多的場合開口說話。哪怕是賓客盈門的時候，也只是讓幾個兒子出面與客人們談古論今，自己則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瞇縫著眼睛于主人位置上瞌睡。
　　至于瞌睡的原因，卻并非為年老體衰，精神不濟(jì)。而是看得太清楚了，所以失去了說話的**。反正前后輔佐過七、八位皇帝，經(jīng)唐、晉、遼、漢四朝而不倒的履歷，已經(jīng)足以見證他的才華和本事。這年頭再多說幾句，少說幾句，影響已經(jīng)不大。
　　只有關(guān)起門，對著自家?guī)讉€兒子的時候，他的眼睛，才會努力睜開。瞳孔之中，也會重新迸射出智慧的光芒。
　　兒子們都很有出息，除了已經(jīng)早夭的老四之外，其他五個皆官居顯職。但是兒子們將來，能不能保證馮家繼續(xù)富貴綿延？他卻不敢太放心。
　　所以在趁著還沒聽見佛祖召喚之前，馮道能多教導(dǎo)兒子們一點，就多教導(dǎo)一點。哪怕讓五個兒子每人掌握自己本事的兩成，兄弟只要齊心，將馮氏一門的榮華富貴，再繼續(xù)向下綿延五十年便不會成為問題。
　　“也不知道二，也不知道鄭子明能不能撐過這一輪?！币娎细附裢碚勑灶H濃，長子馮平湊上前，一邊動手將父親面前盤子中的雞胸脯切成肉糜，一邊笑呵呵地感慨。
　　“應(yīng)該能撐得過去吧！他的身手相當(dāng)不錯，軍略方面，又得到過常思的言傳身教。況且那郭、常兩家，在汴梁城內(nèi)也不是沒有自己的耳目。郭允明做得如此明目張膽，他們豈能收不到半點兒風(fēng)聲？”次子馮吉有過跟鄭子明近距離接觸的經(jīng)驗，對少年人的前途頗為看好，想了想，笑著替父親回答。
　　“收到了又怎么樣，恐怕也是鞭長莫及！”老三殿中丞馮可，跟李業(yè)、后贊等新晉之臣平素多有來往，看問題時，難免就有所傾向，“況且跟他有交情的只是郭榮和常家二小姐，子女和父輩，終究還是隔了一層！”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可就玄了！”聽了自家三弟的話，馮平緩緩放下割肉刀，眉頭輕皺，“已經(jīng)證實的隊伍有兩支，另外兩支雖然屬于推測，可只要其中一支肯出手，就足以再給李家寨最后一擊。畢竟鄭子明手里只有那一支民壯，抗得住第一、第二輪打擊已經(jīng)非常不易，怎么可能會想到后面還有第三輪等著？”
　　“人終究要先自強(qiáng)，他人才可能助之?！崩先T可笑了笑，絲毫不覺得談?wù)搶ο蟮慕Y(jié)果有什么遺憾。
　　“此話固然不差，但常思的眼光也向來不差！”老二馮吉不喜歡自家三弟的態(tài)度，用手指敲了敲桌案，低聲提醒，“如果他連這一關(guān)都過不了，常思和郭榮兩個，當(dāng)初怎么可能看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