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君王(八)
“主公果然慧眼如炬!”蘇逢吉笑著點頭,臉上的表情也未見絲毫尷尬。“微臣總是覺得,郭將軍、史將軍和常將軍他們三個,今天的判斷,并非完全出自公心。即便是,至少對主公也有失禮敬!”
“他們都是兵痞,你還要他們如何知書達理?”劉知遠搖了搖頭,對蘇逢吉的后半句話絲毫不以為意!暗枪拿矗亢呛!”
他忽然笑了笑,反手拎起自己的九耳八環(huán)大刀,舞出一團滾動的閃電。
周圍的親衛(wèi)們沒得到命令,誰也不敢上來接招陪練。事實上,他們雖然年青力壯,單打獨斗的話,也的確不是劉知遠對手。后者少年從軍,這半輩子大刀下砍倒的敵人數(shù)以百計,一路從大頭兵殺到節(jié)度使位置。無論經驗、技巧和出手的很辣果斷,都遠非常人能比。
蘇逢吉也從沒見到過自家主公一個人揮刀獨舞,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剛才那兩句話,他敢保證自己并非無的放矢。史弘肇等武將在議事廳里舉動太粗魯,完全沒有一個柱國將軍應具備的沉穩(wěn)模樣。而漢王府即將就要升格為大漢朝堂,一堆兵痞動不動就在御前擼胳膊挽袖子威脅打人,當皇帝的看在眼里,心中肯定也不會太是滋味。
他的判斷果然沒錯,劉知遠的確是在靠著舞刀來發(fā)泄怒氣。一個人與周圍的空氣狠狠廝殺了足足半柱香時間,才又滿頭大汗地停下來,手戳刀桿冷笑著搖頭,“公心,他們肯定是有一些的!你原來那個主意,怎么看都怎么透著一股子餿臭味道。倒是郭兄弟,雖然跟老夫一樣出身行伍,見識卻強了你不止兩倍!”
“微臣,微臣當初,當初也沒想到,二皇子還有可能是別人故意送上門來的!”蘇逢吉臉色微紅,誠懇地認錯!拔⒊际韬隽,請主公責罰!”
“責罰你什么?責罰了你,別人就不知道,其實是我自己默許你弄假成真的么?”劉知遠輕輕瞪了他一眼,繼續(xù)冷笑。
“是,是微臣失職。辜負了主公的信任!”蘇逢吉聞聽,心中微喜,臉上卻擺出一幅內疚的模樣,低著頭繼續(xù)悔過。
“罷了,誰還沒有失手的時候?就是老夫,這輩子也沒少打過敗仗。輸了之后,總結教訓,想辦法下次找回來就是。若是輸一次就劃自己幾刀,不用別人來殺,自己就把自己的血給放干了!”劉知遠笑了笑,再次大度的擺手。
剛剛出了一身透汗,他的臉色看起來異常地紅潤。精氣神兒也比先前于大殿中時充足了數(shù)倍。所以一言一行,都透著恢弘和霸氣,讓人不知不覺間就為之心折。
蘇逢吉揉了揉眼睛,嗓音有些顫抖,“主公如此相待,微臣,微臣真恨不能粉身,粉身......”
“將來用著你的地方多著呢,沒必要說這些廢話!”劉知遠將手中大刀用力朝地上戳穩(wěn),快步走到一名侍衛(wèi)手里,搶過只盛滿了酒的皮囊,朝嘴巴里猛灌幾口,然后隨手塞住塞子,丟到蘇逢吉懷中。“你也喝點兒,天寒,你身子骨又單薄。喝點酒能活絡血脈!”
“是,謝主公賜!”蘇逢吉抱著皮囊,看著囊口殘留的唾液痕跡,嗓子眼兒一陣陣犯惡心。但君王所賜,他不能拒絕。只能裝作什么都沒看見。擰開塞子,嘴對嘴抿了幾滴,然后學著劉知遠模樣把塞子塞緊,雙手還了回來。“微臣不善飲,怕君前失儀,所以不敢多喝!”
“你這讀書人啊,就是費勁!”劉知遠看了他一眼,接過酒囊,一邊嘴對嘴慢品,一邊笑著數(shù)落!岸几阏f過了,我不在乎這些。我在乎的是心里頭到底拿沒拿我當回事,不在乎表面這些繁文縟節(jié)。并且,如今咱們河東,也沒法太講究!”
不待蘇逢吉插嘴,他頓了頓,快速補充,“都是一道從死人堆里頭滾出來的老兄弟,我跟他們擺君王架子,擺得起來么?知道的會說,朝廷要有朝廷的規(guī)矩,不能像當年一樣由著性子胡來。不知道的,還不是會覺得我劉知遠小人得志,剛有了坐上皇位的希望,就不能跟大伙共富貴?”
“這.....?”蘇逢吉對此種觀點,心中是一百二十個不贊同。但是,又沒有勇氣跟劉知遠據(jù)理力爭,所以只能苦笑著點頭。
“規(guī)矩肯定是要改的,但不是現(xiàn)在。咱們不能一個馕還沒吃到嘴,先為了該拿筷子吃,還是該拿手斯著吃,互相打起來。我這么說,你可能聽明白?”劉知遠對他寄希望頗重,所以不厭其煩地解釋。
“微臣先前又想得淺了,此刻經主公點撥,茅塞頓開!”蘇逢吉躬身到地,心悅誠服。
對方不是真的不在乎朝堂規(guī)矩就好,只要在乎,自己眼下所持的態(tài)度就沒出錯。至于被史弘肇等匹夫當眾折辱的事情,就算臥薪嘗膽好了。反正自己如今忍得越多,日后收益也就越大。
“還有你說的公心,孤知道被一個后生小輩掃了面子,你肯定不舒服。換了誰,也不舒服!”劉知遠喝得有些急了,舌頭稍微有些硬,臉色紅潤欲滴。“但你不能否認,他說得對。我,我跟你當初,都把我自己看得太低了。我如果想當皇帝,盡管提兵入汴梁就是,何須借助別人的名頭?”
“那小子是個人精!明著是抗命,實際上是跳出來第一個勸進。您當然覺得他的話有道理?”蘇逢吉心里頭嘀咕了一句。閉著嘴巴,微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