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烏鵲（八）
　　
　　“弟兄們，前進升官發(fā)財，后退必死無疑。跟著我上?。　迸R時被李洪濡調過來統(tǒng)率“死士”的百人將劉葫蘆也算個難得的勇悍之輩，手舉鋼刀和盾牌，護住自家全身要害，頂著箭雨沖在了整個隊伍的最前方。
　　
　　跟我上，和給我上，彼此之間雖然只有一字只差。在冷兵器時代，效果卻是天上地下?？吹竭B主將身邊的劉隊將都舍了性命往前沖了，自知沒有退路的“死士”們大受激勵。嘴里發(fā)出一陣鬼哭狼嚎，抱著樹干，低下頭，踉蹌向前。
　　
　　站在迎客殿屋脊上的常府家將和獵戶們，早把一切看了個清楚。集中箭矢，朝劉葫蘆、劉兆安兩人頭上招呼。然而這兩位能從大頭兵一步步爬到百人將、步軍副將位置，無論生存能力和作戰(zhàn)經驗，都遠非普通士卒可比。跑動之時，身體忽左忽右，忽高忽低，從不給別人瞄準自己的時間。遇到危險時也不過度緊張，能用盾牌擋就用盾牌擋，能用鋼刀撥就用鋼刀撥，實在盾擋刀撥都來不及時，干脆就將身體縮進盾牌后像野驢一樣倒在地上打滾兒，盡量護住胸腹和哽嗓等處要害，用小傷來換取活命之機。
　　
　　結果接連三輪羽箭射過，站在迎客殿屋脊上的弓箭手們，非但未能將劉兆安和劉葫蘆兩人射殺。反而錯過了阻攔“死士”隊伍的最佳時間。待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判斷失誤，準備痛改前非之時，抬著樹木的死士們，已經沖到了距離道觀大門三十步之內。
　　
　　這個距離再改弦易轍，已經為時太晚。盡管常府的家將們箭術高超，盡管屋頂上的獵手們表現(xiàn)個個都和最初判若兩人，但是他們的人數(shù)畢竟太少了。匆忙射出了羽箭，又將門外的“死士”放翻了七八個，卻最終無法阻擋對方的腳步。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兩根成年人腰桿粗的樹干，一尺尺地沖進了大門的陰影當中，最后化作兩聲巨響。
　　
　　“轟！”“轟！”隨著劇烈的撞擊聲，榆木制造的道觀大門搖搖欲墜。“磚頭，拿磚頭砸死他們！”大師兄真無子急得兩眼冒煙，親自彎腰從地上舉起一塊半尺長的方磚，奮力甩過門樓。
　　
　　“嗖嗖，嗖嗖，嗖嗖嗖！”大門附近的民壯們紛紛趕過來幫忙，將磚頭一波波丟過院墻。正在抱著樹干撞擊大門的“死士”們，被砸得慘叫連連。但是，在自家人的鋼刀與利箭逼迫下，他們卻徹底發(fā)了狠，寧可被活活砸死，也不敢再主動后退半步。
　　
　　有人被磚頭砸中了腦袋，悶哼一聲，軟軟地栽倒。后面的同伙立刻哭泣著上前補位，雙手抱住樹干，腳步隨著幾個伙長的號子，快速前后移動?！耙?，二，向前！”“轟！”“一，二，向前！”“轟！”“一，二，向前！”“轟！”
　　
　　剎那間，號子聲，哭喊聲，垂死者的**聲，板磚與頭顱接觸的重擊聲，以及樹干撞中門板的轟鳴聲，組成了一個古怪而又蒼涼的旋律。壓住了后面的刀盾相擊聲，蓋過了院子內的水陸道場，鉆入墻內墻外每個人的耳朵，像魔鬼的手爪一樣，撕扯著周圍每一個人的心臟。
　　
　　“?。　币幻麄纫碡撠熝谧o的刀盾手受不了魔鬼的撕扯，忽然丟下兵器，雙手捂住耳朵，掉頭就跑。副將劉兆安在兩名親兵的保護下沖上前，一刀砍飛了此人的首級?！盁o故后退者，死！擾亂軍心者，死！大喊大叫者，死！拖延不前者，死！”
　　
　　一口氣說了四個“死”字，他又沖到大門的另外一側，砍翻兩個因為受了重傷，躺在血泊中“擾亂軍心”的自己人。然后紅著眼睛，舉起血淋淋的鋼刀，“弓箭手，弓箭手別管屋脊上的人。給我靠近到二十步，向門里拋射。別管準頭，射死一個算一個！長矛兵，長矛兵分列兩旁，想辦法爬墻進去，都別愣著。先入觀者，我跟他義結金蘭！”
　　
　　這是一道非常老辣的命令，徹底體現(xiàn)了他的臨陣決斷能力和多年的戰(zhàn)場經驗。原本跟在隊伍最后的弓箭手們聞聽，紛紛放棄毫無收獲的仰面對射?？焖儆窒蚯芭芰硕畮撞?，調整角度，對著半空中射出一排箭雨。
　　
　　“啊——！”
　　
　　“娘咧——！”
　　
　　“救命——！”
　　
　　……
　　
　　道觀里邊，慘叫聲騰空而起。雖然隔著一道院墻，卻被外邊的人聽了個清清楚楚。拋射見效了，身上沒有任何鎧甲保護的鄉(xiāng)民們，對羽箭的防護力接近于零。只要被從天而降的流矢蒙中，就立刻變成了傷號。非但無法繼續(xù)丟磚頭助戰(zhàn)，反而瞬間就成為防守一方的負擔。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劉兆安麾下的弓箭手們，大受鼓舞。繼續(xù)張弓仰射，不求準頭，只求自家發(fā)出的羽箭能飛過高墻。
　　
　　如此一來，鄉(xiāng)民們所承受的壓力更大。雖然中箭者，多數(shù)都傷在了非致命處。但血光飛濺的場面和連綿不絕的哀嚎**，依舊嚴重打擊了大伙的士氣。很多人明明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忽然間就丟下手中的磚頭，哭喊著后撤。還有人干脆徹底失去了信心，蹲在地上，雙手抱著腦袋，抖得好似篩糠。
　　
　　而進攻一方的長矛兵們，在劉兆安的組織下，已經開始從大門兩側攀爬院墻。因為頭頂?shù)拇u頭大幅減少，而身體又恰恰位于羽箭無法命中的死角，他們的進展非常迅速。短短幾個呼吸之內，已經將數(shù)十根長矛插進了黃土筑造的院墻中，組成了六道窄窄的“橫梯”。更有幾名膽大包天的家伙，用嘴巴咬著鋼刀，雙手抓著露在墻壁外邊的槍桿，攀援而上。
　　
　　“常清，重點招呼墻頭！”從墻外接連不斷的敲擊聲中，常婉瑩本能地判斷出有危險正在臨近。扯開嗓子，沖著迎客殿的屋脊高喊。
　　
　　家將頭目常清站在屋脊上，對戰(zhàn)場的局勢看得更清楚。知道大門也許很快就會被撞開，但大批敵軍肯定會在大門被撞開前就翻墻進院。所以也不回應，彎弓搭箭，瞄準了敵人最有可能出現(xiàn)的位置。
　　
　　果不其然，才過了三兩個呼吸功夫，便有一個叼著鋼刀的大腦袋，從墻頭外側探了出來?！叭ニ溃　背Ｇ宕舐晹嗪?，迅速松開手指。一道寒光脫離弓臂，直奔對方腦門。
　　
　　“噗”地一聲，血光飛濺。對手果然死了，但另外幾處彼此不相近的位置，卻又更多的腦袋探了出來。
　　
　　“射，把他們射下去！”常清身后，幾個家將一邊大聲跟獵戶們打著招呼，一邊發(fā)箭阻截，堅決不給敵軍翻過院墻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