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見他本人之前,我有很多疑問,甚至讓我義憤填膺到了急于當面質問的地步。
比如照妖鏡,驚夢符,綺夢符之類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突然就不知道和蘭山道長說什么了,腳下又像生了根不甘心就這么轉身就走。
彼此緘默了一陣子,他沒有喝我的茶。
“此行貧道來的匆忙,沒給你備禮物。不過,我可以幫你實現一個愿望?!?br/>
他從袖子里掏出一支紙鶴遞給我,鄭重其事的說:“想好了再讓它來告訴貧道?!?br/>
“道長,我已經想好了?!?br/>
見我這么快就要提要求,他意外的挑了挑眉示意我說出來。
“道長,我想明天還能見您一面?!?br/>
“辰時見?!?br/>
蘭山道長爽快的答應,站起身子,甩了甩拂塵,留給我的那個松形鶴骨的背影越來越遠。
晚上玉星河沒有回來。
翡翠說他在忙著籌備玉老夫人的壽宴,其中還有許多賬目要對,這里面有各房的吃穿用度開支。
他不在,我很自在。
翌日卯時我就醒了。
時辰還早,蘭山道長已經來了,正拿著羅盤在研究什么。
我梳妝打扮后下了樓去,等他忙完差不多一個時辰正好到了辰時。
他和我說剛剛又在藏夢樓布設一個桃花陣,防止外人私自住宅。
前天玉星河對付程副官差點兒引狼入室,這是開始讓他爹替他亡羊補牢。
平民使鎖,高人布陣。
這么一來,別人進不來,我也出不去。
我露出了一臉的迷茫,他說又布陣,之前已經布過一次了嗎?被誰破壞了?
他說之前只是建造的時候布了個養(yǎng)生陣。
藏夢樓很大,大到我走上一天都有許多我到不了的地方。
這個依山傍水的宅子在風水上是造福后代,殷實主人的寶地。
半年前玉星河花了大價錢收來的。
當時這里的村民搬走了八十一戶才騰出地方建造他的金屋藏嬌之所。
亭臺樓榭建造華麗不說,關鍵是布局上高明至級。
宅子里什么方向栽幾棵樹,什么方向該有水,水里該有幾條魚,都分外講究。
五行八卦布置出的養(yǎng)生陣法。
這里就不得不提玉星河父親藍山道長的功勞。
蘭山道長的高深修為,布陣只花了三天的時間。
別小看這短短的三天。
這連續(xù)的三天必須是黃歷上的吉日。
每一天僅有一個時辰適合開光布陣。
而且九宮在哪個位置,可有刑克,事先都要選好。重要的是必須保證震(東)、兌(西)、離(南)、坎(北)、艮(東北)、乾(西北)、坤(西南)、巽(東南)八個不同的方向的不同生門吉位。并且必須與正中央的陣眼有所呼應。
這樣的輪轉才會讓藏夢樓涌動的氣流靈氣充沛。
蘭山道長老了,這樣一番布陣結束他倍感費神,回到凌霞觀閉關足有半年。
直到四天前的那個雨夜,玉星河為了救我逼著蘭山道長強行出關。
我嘆了口氣,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桃花樹。
“道長為這宅子煞費苦心,我本不該住在這里?!?br/>
可是,我又不能離開這里。
我身懷六甲根本承受不起外面的兵荒馬亂。
我也沒有辦法讓別人帶我離開。
眼前的蘭山道長是玉星河的父親,他既然救了我又見了我肯和我沒有芥蒂的聊天就是認定了我這個兒媳婦。
他不介意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孫子還是外孫。
他不會帶我離開的。
況且,除了阿離,沒有任何人帶走我會不受牽連。
我不敢冒險。
只有一個字“等”。
蘭山道長不食五辛,一頓飯都在折磨鵪鶉蛋。
倒不是一個蛋接一個蛋的吃個沒完。
他吃相太過儒雅了,一個拇指大小的鵪鶉蛋,放進嘴里咀嚼了有七七四十九下。
我看他是跟鵪鶉蛋有仇,非得在他牙關里千轉百回的粉身碎骨才痛快。
剝開難看的蛋殼后,他和我視線相撞,我心里咯噔一下子,感覺自己像個瑩白軟香的鵪鶉蛋。
只聽他說:“人老了,牙口不濟。若你吃飽了就先回去,不用在這里等貧道?!?br/>
“原來如此?!蔽业目曜哟林琢?,“我還拘著待客之道,沒怎么吃,怕你不夠吃。”
我看他牙口好的不得了,大約是不習慣別人看他的借口。
席間,蘭山道長沉聲開口:“不想住在這里,昨日為何不求貧道帶你出去?”
我糾正:“道長,我愿意住在這里。我叫溫夢,星河把接到這里住,叫這里藏夢樓,只是有時候會覺得自己不配不勞而獲。住的不安生罷了?!?br/>
我深知隔墻有耳,哪里敢說真心話。
他鳳眸微斂,不信我的話。
“你白白浪費了一個愿望。”
“我并不覺得浪費?!?br/>
吃的差不多了,我放下筷子,注視著他認真的說:“道長仙道貴生,能相見是我的福氣。聽說當今總統(tǒng)想見您一面都難如登天呢!所以,我的愿望可不簡單呢!”
他如沐春風的一笑,“名流權貴且放一邊不談,一家人想見面又有何難?”
我琢磨著他說的一家人,忽然醒悟,“其實您昨天就是來布陣的,昨天的活兒沒干完,您今天還會來的。所以我只要等您預測的那個吉時一到,自然就能和您見面?!?br/>
我沖他淺淺一笑,“您這是逗小孩呢?”
出家人還騙人,騙女人。
他面色不改,反問我:“你后悔了。”
“怎么會?”我沖他眨動羽睫,“您還能看出我腸子是青色的呀!”
“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我很想家,也想我娘。昨日見了您莫名感覺親切,又得知我娘和您師出同門。”
“我娘不在了以后,沒有人再把我當個孩子?!蔽业穆曇粼絹碓叫?,從懷里扯出了手帕。
我在蘭山道長面前落了淚。
他一下子站了起來,起身有些急,寬大的衣袖帶翻了那盤鵪鶉蛋。
意識到這說來就來的情緒在他面前有些不妥,我轉移了話題,“蛋。。。我還沒吃呢!”
他又坐了下來,拿起公筷夾了一個雞腿送到我的碗里。
“子債父還?!?br/>
我看了看碗里的雞腿,目光又落向盤子里的雞頭。
肥碩的雞冠子確實是只公雞。
可是,公雞怎么能夠給鵪鶉做爹?
就算是父子,也不是一對親父子。
我差點心里的腹誹說出了口,忽然想起玉星河其實是玉蘭山妹妹的兒子,過繼到玉家。
好一個子債父還。
和高人講話真是處處玄機。
我的目光變得明艷動人起來。
“道長,我有孕在身,什么日子動身遠行才合適呢?星河說,奶奶的壽辰要到了?!?br/>
“貧道不去錦官?!彼路鹬牢业男乃肌?br/>
“您不去呀?您不去我和星河替您去呀!”
我的驚訝大于失落。
怎么說玉老夫人也是他親娘,八十多歲的老太太,見一面少一面。
他是不孝還是說出家人就該無牽無掛不理世俗紅塵。
蘭山道長又跟我說了些錦官城的事情,我才知道自援戰(zhàn)渝州歸來后其實還免不得時局的混亂。
他的意思是玉老夫人如果回樂山過壽,那我的去留就有了做主的人。
玉星河最聽奶奶的話。
這件事我需要和玉星河吹一下枕頭風,余下的事情就交給蘭山道長暗中相助。
蘭山道長向我告辭,我拿起雞腿沖他擺了擺。
“道長您可真是我的貴人呀!”
晚上,翡翠給我卸妝拆頭發(fā)時候一直悶悶不樂。
我知道她不想我私下見蘭山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