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東十五里鋪,一行馬車在向朝陽門方向慢慢地駛?cè)ァT谥虚g一輛青幔寶蓋馬車上,坐著一個四十余歲的男子,清瘦的臉,下巴三縷胡子,顯得飄逸儒雅。他端坐在車里,微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叫甑應澄,是提舉體仁宮院總裁甑應嘉的兄長,這次奉弟弟之命來京,有要緊事辦。
隨著馬車的搖晃,甑應澄的心也在起伏不定。對于這趟差事,他心里是叫苦不已,有些抱怨起當家作主的弟弟。這明擺著是去替人打頭陣,萬一不妙,第一個頂雷就是甑家了,真想不到一向精明的老二怎么會這么糊涂?他難道被枕邊風吹暈了頭?
想到這里,甑應澄心里就在發(fā)恨,只恨自己雖然是長子,卻是妾室所生的庶子,完全沒法跟正房太太所出的嫡子甑應嘉去爭,只能眼睜睜看著甑家家主之位,以及提舉體仁院總裁的官職落到老二的頭上。真是造化弄人,要是自己執(zhí)掌甑家,肯定比現(xiàn)在興旺百倍。
正胡亂想著,馬車卻突然停了,甑應澄不由臉色一沉,喝聲問道:“怎么回事?”
外面長隨連忙答道:“大老爺,于管事上前去打探,馬上就回來。”
“嗯,”甑應澄鼻子一哼,又坐回到原位上,微閉起眼睛。
過了一刻鐘,一個男子滿頭是汗地跑了回來,站在馬車窗口旁邊回話。
“回大老爺,前面的路被堵住了,十五里鋪有上百官人在接駕,他們的馬車隨從太多了,還有數(shù)千聞訊過來的旁人,塞得滿滿當當,衙役和驛丁正在疏通,需要些時候?!?br/> 甑應澄臉色不由一沉。
他一行是從運河北上,在通州上岸轉(zhuǎn)車,原本可以從正安門直入南城進京,再經(jīng)崇文門入內(nèi)城。俗語說,東貴西富,北尊南賤。南城就是普通百姓們居住的地方,甑大老爺怎么愿意從那腌臜之地穿過去,太掉身份了!所以他傳令在通州上岸后特意繞了一大圈,從十五里鋪入朝陽門,誰知堵在這里!
“有沒有遞帖子過去?說這是提舉體仁院總裁甑府的馬車。”甑應澄不悅地說道。體仁院是國朝太祖皇帝在金陵的潛邸,提舉體仁院總裁,名義上是負責清掃照料這座龍興潛邸,順帶著給皇室置辦些江南土特產(chǎn),品級也不高,但朝野上下誰不知道它是皇上安置在江南的耳目,非天子心腹近臣不得委任。甑府的帖子,就是閣老也要買幾分面子。
“回大老爺,遞過去了,只是,”于管事湊近低聲道:“前面著緋袍,補云雁、孔雀的有二三十人,著青袍綠袍的上百人。我問了,說是京里的文官們來迎接從遼陽回京的煙溪公?!?br/> “煙溪公?”甑應澄沉吟一會,臉色恢復了正常,開口吩咐道:“你派人去京里府上說一聲,說老爺我會晚到,叫他們好生候著。嗯,還有,派人去賈府通報一聲,講清情況,說我明日再去他府上拜訪?!?br/> “遵命老爺,我馬上去安排人?!?br/> 十五里鋪,春日照耀下,還有幾分暖和,在驛站外的空地里,站滿了上百位官人,穿著緋、青、綠袍,補子上的各色飛鳥相映成輝。
站在最前面一排的人,都是緋袍孔雀以上的人物,劉玄只認識周天霞等幾個。劉玄一直在默默注視著站在周天霞身邊,跟他低聲細語的那位四十出頭的男子。他長得正氣拂然,英采秀發(fā),尤其那雙眼睛,格外有神,偶然掃一眼過來,落在人身上居然有金石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