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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斕:畢業(yè)了,當兵去 第15章 赭石

久違的104,房間依舊是干干凈凈的,除了我那張床和那個書桌是空的,其他的一切都再熟悉不過了:安哥的平滑如鏡的床鋪,易子夢的鍵盤吱呀作響的電腦,歐陽俊書桌上的成串的安全套,還有空氣中散發(fā)的難聞的樟腦球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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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們的歡迎儀式熱烈又稍顯拘謹,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幫我整理床鋪。易子夢說:“拙子,浪子回頭金不換,從此我們又可以一起打、打球一起喝、喝酒一起——看a片了!就沖你重回我們104的懷抱,哥們兒決定晚上請你喝酒——那什么,安哥和歐陽俊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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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俊說道:“掰不開的河蚌今天終于自己開了,難得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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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哥說道:“看在拙子回家的分上,今天我就陪你們墮落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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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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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歐陽俊提議,“為咱們的104也弄一個名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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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啥?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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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俗氣太俗氣!咱們要叫f4,那就不是flower4了?!?br/>  ?
  “那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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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oo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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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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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我們叫b4吧?”易子夢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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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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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est4?!卑哺缈偨Y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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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了想,笑著說:“我怎么覺得聽起來像是2b的平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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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哄笑聲中,我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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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成功地把自己放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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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子夢后來告訴我,在吃燒烤的餐桌上,我嘴中和胃里的啤酒噴涌而出,如同毫無預兆爆發(fā)的火山,弄得桌上一片狼藉不說,連他的花格子襯衣都被納入了射擊范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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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子夢還告訴我,后來是安哥背著,他和歐陽俊在后面每人托著我一扇屁股才回到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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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了笑,說:“這些我都知道。我當時清醒著呢?!?br/>  ?
  易子夢露出鄙夷的表情說,你就裝吧,誰都知道你一天不裝逼就鬧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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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確實是清醒著,我不過是放倒了自己,讓自己的行動不受控制,而我的意識依然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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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清醒地記得我趴在安哥的背上,兩扇屁股分別被易子夢和歐陽俊義無反顧地托舉著,四個人如同一輛三駕的馬車,在泥濘中艱難地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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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清醒地記得,我們回去的路跟去年邂逅顏亦冰的那個夜晚走的路是同一條。那時我背著香溫玉軟的顏亦冰,被她的酒味和香水味熏得五迷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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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沒有那一晚的邂逅,或者說如果那晚的聚會我早走或晚走五分鐘,是不是便沒有今天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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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久以后歐陽俊說,上帝是看我的大學生活過得波瀾不興、風調(diào)雨順,感覺不爽了,便把顏亦冰發(fā)到我面前,讓她狠狠地絆我一跟頭,然后通過她來告訴我一個道理:生活充滿坎坷與痛楚,所謂的一帆風順,所謂的幸福美滿,都只是假象,只是陷阱上的偽裝,只是風暴前的平靜,只是大限之日的酒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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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俊老說他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以前我覺得他那是在裝,后來才感覺,這小子確實是多少看破了點紅塵,悟出了一點人生道理,盡管悲觀,盡管消極,但至少不像我們一般人那么渾渾噩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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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26日,周末,晚上八點,104宿舍十分難得地滿員,在歐陽俊的招呼下,我們玩起了“雙q”。我和安哥一邊,歐陽俊和易子夢一邊,不知是手氣太好還是他們故意放水,總之我們幾把便剃了他們“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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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賭服輸,怎么罰吧!夜宵,還是ktv?”易子夢一改過去的委瑣作風,表現(xiàn)得十分豪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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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就是陪你們睡老子都認了!”歐陽俊說著還煞有介事地解起了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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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別別別別——哥不好那一口,”我趕緊攔住,看看安哥,“咋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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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會整人,你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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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安哥你聽我的?你們也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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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啰唆了!快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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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們,知道你們的一番心意了,”今晚是《中國偶像》七進五晉級賽,校園里已經(jīng)掛出了數(shù)十平方米的巨型海報,校團委甚至還發(fā)出了“支持校友顏亦冰”的倡議。他們大周末的窩在宿舍陪我,就是怕我想不開什么的,這讓我有些感動,“矯情的話就不多說了,每人拿出自己的手機,給她投十五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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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歐陽俊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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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樣,畢竟相識一場,都是朋友——哪怕連朋友都算不上,至少也是校友吧。來來來,支持校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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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拿出了手機,發(fā)起了一塊錢一條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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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湘城移動和湘城傳媒將進賬上億元。而我們的這幾條信息,不過是滄海一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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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fā)完最后一條信息,手機顯示有電話進來,是夏躍進的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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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我在他面前已經(jīng)習慣了甕聲甕氣說話,似乎不這樣,便對不起自己,對不起孫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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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拙——是我——”葉馨的聲音,有些嘶啞了,不如當年好聽。在我還是個十四歲少年的時候,她的嗓音是多么能撩撥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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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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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坐牢了?!?br/>  ?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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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br/>  ?
  “我爸?!”不知是對“爸”這個字眼感覺陌生,還是對“坐牢”這兩個字感到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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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情況?你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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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公司……出事了,產(chǎn)品有……質(zhì)量問題,”葉馨已經(jīng)泣不成聲,“‘永康’陳醋里面檢驗出來有農(nóng)藥成分,已經(jīng)喝死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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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現(xiàn)在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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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白泥湖監(jiān)獄里?!?br/>  ?
  “判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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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判了,上午判的,”葉馨頓了頓,稍稍平靜下來,“4月底就抓起來了,一直不讓我跟你說,說是官司有可能打贏,免得你瞎操心耽誤學習,今天才讓我告訴你,他說他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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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兩腿發(fā)軟,癱坐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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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彈玻璃幕墻后面的夏躍進剃掉了他那風度翩翩的四六分發(fā)型,只留出數(shù)毫米黑白叢雜的頭發(fā)茬。他的眼睛里血絲密布,如同紅色的漁網(wǎng)兜住了眼球,眼神里沒有了意氣風發(fā),沒有了躊躇滿志,也沒有了趾高氣揚,他突然變得憔悴,變得溫情,甚至變得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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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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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br/>  ?
  “出來時五十五歲,”我斟酌著詞句,“還年輕?!?br/>  ?
  他慘淡地裂開暗淡干涸的嘴唇,笑了笑,“我會爭取減刑?!?br/>  ?
  “等你出來?!?br/>  ?
  我們拿著笨重的電話,陷入沉默——我們相距不過一米,卻需要借助電話才能溝通。我們在對方的眼中毫發(fā)畢現(xiàn),我卻無法觸碰他的哪怕一個小小的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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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豈是物理的長度能夠衡量?橫亙在人與人之間的隔膜,有時你連看都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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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子,我們多久沒有聊天了?”夏躍進驀地抬起頭,無比真誠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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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了吧?”事實上,從他跟孫老師離婚的那一天起,我們便再也沒有好好地談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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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不進來,或許我們還要等很久——也許是我臨死的那一天?!?br/>  ?
  我低頭,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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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說有時候,福不見得就是福,禍不見得就是禍。這些年,鉤心斗角,唯利是圖,也確實累了,想放吧,又放不下。這次——也好,正好給我全放下了。呵呵?!彼男θ菡媲校~尾紋在他的眼角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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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面待著怎么樣?有沒有被牢霸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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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生活挺規(guī)律的?!?br/>  ?
  他頓了頓,看看我,說:“放心吧兒子?!?br/>  ?
  我有些泄氣,“我沒什么不放心的?!?br/>  ?
  “你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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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那樣唄?!?br/>  ?
  “我去過你們學校,有一次見你在打球,有一次見你跟一個女孩子在一起。談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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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毕能S進算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但這個時候我也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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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漂亮,但比較危險,你得抓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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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笑,“你眼睛這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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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過一次,還隔得很遠,怕讓你給瞧見了——但感覺是這樣?!?br/>  ?
  我本想說“我們分了”,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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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你媽聯(lián)系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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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br/>  ?
  夏躍進張嘴正要說點什么,似乎又憋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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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視時間快到了?!迸赃叺莫z警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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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子——”夏躍進看著我,眼里灌滿了淚水,“現(xiàn)在要你叫聲‘爸’,你是不是開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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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沉默地坐在那里,拿著電話,別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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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璃幕墻的那邊,夏躍進在獄警的推搡下,放下了電話。轉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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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著他罩著藍白相間囚服的已經(jīng)佝僂的背影消失在鐵窗后面,聲嘶力竭地喊著“爸、爸、爸……”可是他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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