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宣的房間在甄洛的旁邊,出了門沒走幾步就到了。
甄洛透過子母門上的探視窗口向里面看了看,頓時“靠”了一聲,不滿道:“他怎么還在?。 ?br/> 韓芝笯抬起頭,順著她的目光向里面看去,陳思也在里面,手里拿著一本16開硬質(zhì)厚書,病床上半躺著個十歲左右的男孩,懷里也擁著一本書,她凝了凝視線,看清那是本精裝版的《昭明文選》,兩人此刻似乎正在討論些什么,均是侃然正色、鄭重其事的樣子,而且,那男孩的眼眸十分明亮,眼神十分專注。
韓芝笯說:“陳秘書跟甄宣的關(guān)系真好,看上去像兄弟?!?br/> 甄洛微怔,韓芝笯居然跟她搭話了,而且語氣與往日沒有絲毫差別,這讓她不由長吁了口氣。她環(huán)起雙手,眼波流轉(zhuǎn),很心滿意足地看著里面的人,“嗯,陳甄兩家是世交,我們很小就認(rèn)識了,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他比我大兩歲,對我很照顧,我受挫那年,一直是他在背后支持我,連甄宣也是他在照看。陳家也是做生意的,而且做得不比甄家小,但他卻離開家族企業(yè),跑過來當(dāng)我的秘書,這讓我很意外?!?br/> 韓芝笯挑了挑眉,瞇著眼斜睨她,含沙射影道:“是嘛!陳助理是叫陳思吧!這個名字很特別?。 ?br/> “特別?”甄洛沒聽出她的畫外音,詫異一下,“怎么個特別法?”
韓芝笯勾唇一笑,揶揄:“少個王字吧!”
甄洛端身看著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陳思王?什么意思?不知道他這個名字有什么說法,聽他爺爺說,這就是一拍腦門隨便禿嚕的?!?br/> 韓芝笯無可奈何地?fù)u了搖頭,“唉,你還真是個文盲。”
甄洛梗著脖子一臉不服氣:“哎、怎么說話呢!”
跟韓芝笯說開自己的過去而沒有收到她的不滿后,她頓時感覺放心托膽、一身輕松,連以前刻意偽裝出來的溫婉端莊也沒有了,現(xiàn)在更是由著性子表現(xiàn)。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思片刻,又道:“其實,要說特別的名字,甄宣的名字才特別?!?br/> 韓芝笯扭頭反問:“甄宣?”
甄洛點了點頭,“對。其實,他原名叫甄文,甄宣是他后來改的名字。就是我跟你說的心臟病復(fù)發(fā)那年,他性情大變,我回來之后他要求改的?!?br/> 韓芝笯只覺心中警鈴大作,前面聽甄洛讀家書時產(chǎn)生的詭異感覺再次出現(xiàn),并且在自己貫連起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之后變得越發(fā)突兀強(qiáng)烈。
2010年冬,珠海甄家的一處別墅。
大廳內(nèi),一個穿著白色睡衣的小男孩仰著頭苦苦請求著一個老婦人。
小男孩拉扯著老婦人的褲子,眼角掛著淚花,因為身體孱弱矮小,仿佛輕輕推一下就會摔倒,老婦人彎腰環(huán)手護(hù)著他的后背,一步也不敢亂進(jìn)。
小男孩又一次乞求:“趙乳母,您放文出去,文必須去長安……”
老婦人一手托起那慘白虛弱卻又難掩精致可人的小臉,暖聲安慰:“少爺,您現(xiàn)在身體不好,不能亂跑!”
小男孩推開老婦人的手,低頭搖了搖,“趙乳母,文自知命數(shù),您別再攔,再不走,文就來不及了!”
老婦人蹲下身,虛護(hù)著他的周圍,“大小姐馬上就回來了,您再等等,您別著急,大小姐回來后,一定帶您去,現(xiàn)在先回房間休息吧?身體最重要?!?br/> 小男孩抬頭看了看她,又無望地?fù)u了搖頭,“放文出去!文要去長安!”
這時,鏗鏘的鎖聲響起,“吱呀”一下,緊閉的大門開出一個豁口,甄洛裹著厚大衣、帶著呼呼風(fēng)雪走了進(jìn)來。
她看到光著腳丫子站在石板上的弟弟,瞬間慌了神,顧不及關(guān)門就敞開大衣跑過來半跪在地上摟住他,急聲問道:“甄文,你怎么了?”
老婦人退到一邊偷偷抹起了眼淚。
小男孩摸了摸那張熟悉地臉,帶著倦容,奄奄哀求:“長姐,文命不長矣,文不想死在異鄉(xiāng),文要去長安,長姐帶文去長安吧!”
甄洛的眼眸驀地蒙上一層霧氣,她厲聲道:“甄文!你在胡說八道什么!誰告訴你的!”她用手搓著小男孩的腳丫子,一低頭,淚水就嘀噠嘀噠地往石板上打,“你不會死的,姐不會讓你有事的!”
小男孩掠了掠她頭發(fā)上的雪花,“長姐,文要去長安……”
“甄文!”甄洛抬起頭,腫著眼睛責(zé)備:“聽話,回房間,我們先治病,病好后,姐一定帶你去,嗯?”她看弟弟的眼睛已經(jīng)徹底模糊了,但她不敢眨眼,她害怕她一哭,弟弟就真沒指望了,而最后那一個音節(jié),她幾乎是瞪著眼睛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