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不圖恩報圖一快
　　
　　最近陸文蘭的日子很不好過。
　　
　　前段時間，由于某些原因，她的攤位上了大量的啤酒和洋可樂，并且努力地向自己的客人們推銷著這些酒水飲料，而近在咫尺的泉城汽水，卻只是象征性地進了兩件，只有等客人主動問起時，她才勉為其難地讓自己的女兒從保溫車那拿上兩瓶。
　　
　　事實上，雖然對姓楊的那個小伙子心里有所愧疚，但她并不后悔這么做——作為一個背井離鄉(xiāng)的下崗女工，她的現(xiàn)實情況在那放著，不管是啤酒還是洋可樂，且不說人家給出來的優(yōu)惠和返點，單說單瓶的利潤就遠遠不是只賣一塊五毛錢的泉城汽水能夠比擬的，面對著一晚上至少五六十塊錢的利潤差價，心里的那點愧疚感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很快，陸文蘭就笑不出來了，自打泉城汽水廠搞了個扶持政策，并且聯(lián)動肉聯(lián)廠給一批子攤主提供價格極低的優(yōu)質(zhì)肉原料之后，這批子攤主竟然在第三天就開始了喪心病狂的價格戰(zhàn)。
　　
　　往常三毛錢一串的羊肉串和牛肉串，人家現(xiàn)在賣到兩毛錢一串，
　　
　　往常兩塊五的雞全翅，人家現(xiàn)在賣1塊五。
　　
　　更別說后來那個姓楊的年輕人直接拉來了肉聯(lián)廠的午餐肉、火腿腸和雞嗦子，仿佛是傾銷似的，直接賣到了一毛五一串。
　　
　　要知道，現(xiàn)在洪樓夜市新出現(xiàn)的素串，價格高點也直接賣到了一毛二一串，看到這種堪比素串的肉類價格，她出了苦笑還能說什么？
　　
　　果不其然，在這個大部分人并不富裕的年代，這一降價，整個洪樓夜市至少有一半的人氣都被那區(qū)區(qū)二十家烤攤吸引走了。
　　
　　現(xiàn)今，她的攤位上除了幾個同為東北老鄉(xiāng)的老客戶和一些不耐煩花上半個小時排隊等候的年輕人外，基本上也沒啥人光顧了。
　　
　　看著往日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淖簧犀F(xiàn)今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客人坐著，陸文蘭的眉梢抑制不住地掛上一絲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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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子，最近的生意……一直沒有起色么？”一個原本坐在凳子上的中年漢子起身，不無憂慮地看了看陸文蘭攤上堆著的幾小堆肉串。
　　
　　“是啊，陳大哥，即便是只備了往日1/3的肉串，但瞧這情形，今天也應(yīng)該賣不完?！标懳奶m的聲音有些苦澀。
　　
　　“哎~！也怪大哥，當(dāng)初大哥要是沒那么貪心，不跟那個洋可樂的營業(yè)部的小主管簽訂銷貨協(xié)議就好了！”中年漢子的語氣中全是自責(zé)。
　　
　　“陳大哥胡說什么呢，你簽的那份協(xié)議，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我們這票子老鄉(xiāng)著想？畢竟大家現(xiàn)在都那么困難，能多賺點錢，給其余人多找點生計路子總是好的。”
　　
　　“況且，當(dāng)初你也找我們商量過，咱們都同意了的，這是咱們共同的決定，如果真的因為這事黃了這攤子生意……那也別怪誰。要怪，就怪我們這票人命苦罷了！”陸文蘭語氣平淡到有些絕望。
　　
　　看到這支曾經(jīng)的工廠一枝花這副模樣，中年的漢子心如刀割：“要不……我代妹子去找哪個姓楊的小子服服軟，說幾句好話？畢竟他之前也挺照顧你的，說不準(zhǔn)一心軟，就能把你列入第二批扶持清單里去了?！?br/>　　
　　陸文蘭沉思了一會，最終搖了搖頭：“沒用的，楊小哥雖然看起來蠻和氣一個人，但我能看得出來，他骨子里其實挺冷的。雖然我們以前相處的不錯，但只要我不下架洋可樂，轉(zhuǎn)去專賣泉城汽水，他是決計不可能把我列入扶持清單的。”
　　
　　中年漢子咬咬牙：“那就下架洋可樂，當(dāng)初那份協(xié)議是我簽的，有什么后果我自己負責(zé)，大不了，我再想想別的法子！”
　　
　　陸文蘭嘆了口氣：“陳大哥，不是我打擊你，自打泉城汽水廠扶持的攤主搞了這勞什子價格戰(zhàn)后，整個泉城夜市的現(xiàn)狀都差不多，連生意最火爆的洪樓夜市都出不了多少洋可樂的貨了，你現(xiàn)在又能有什么法子可以想？”
　　
　　中年漢子眼睛有些發(fā)紅：“既然明的不行，咱們就來暗的，我去會會這個姓楊的小子，怎么也要讓他松松這張口，其他夜市攤點也就罷了，大家都是老爺們，咬咬牙總能挺過來，但妹子你不同，孤兒寡母的，總不能讓你也斷了生計！”
　　
　　陸文蘭連忙攔住他：“陳大哥，你別沖動！沒看見那邊站著兩警察么！”
　　
　　中年漢子咬牙道：“那我就等他下班，偷偷跟著他，摸上去！”
　　
　　陸文蘭表情有些嚴厲：“陳大哥，你忘了當(dāng)初嚴主任是怎么當(dāng)著大家伙的面說的了么?。俊?br/>　　
　　“咱們一開始剛到泉城的時候，人生地不熟，又整天被人欺負，你拉著一幫子工友去跟人拼命，說到底是為了自保，因此大家都不會說什么，反而敬你重你！”
　　
　　“但眼下不同了，雖然咱們現(xiàn)在一幫子人依舊過得很苦，但終究有了一些生計，再也不用擔(dān)心有了上頓沒下頓，甚至有時候還能有點肉吃?！?br/>　　
　　“嚴主任那時候就說過，既然大家逐漸緩過來了，那就要挺直了胸膛討生活，決計不能再碰那些不該碰的手段了！”
　　
　　“難道你忘了前年的嚴打了么？二廠的柱子他們就是那時候被抓住吃了槍子的！”
　　
　　聽到嚴主任和嚴打這兩個詞，中年漢子如同泄了氣的氣球，直接滑蹲在地上，死死捂住臉：“都怪我！我要是能知道泉城汽水廠能有這么一招，打死我也不能跟那個姓王的簽訂那份合同！”
　　
　　“都怪我，是我害了大伙??！”說到這里，中年偌大一個漢子，語音中竟帶著一絲哽咽。
　　
　　看著中年漢子這幅模樣，陸文蘭表情掙扎了一會：“算了，我再去找找楊小哥吧，貼上我這張老臉，就算眼下這事沒商量，但好歹也要求他幫忙指指路。”
　　
　　中年漢子看著強迫自己掛上笑容，然后逐漸遠去的陸文蘭，心中的愧疚感無法自抑，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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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鑄看著眼前這位風(fēng)韻猶存的東北大姐，臉上卻沒有任何笑意：“你是說……洋可樂那邊的營業(yè)部主動找到你們，然后給出了3折的供貨價和10%-15%的階梯式返點？”
　　
　　陸文蘭點了點頭：“是的，是跟我的一個老大哥簽的合同，合同金額為150萬，以供貨價為準(zhǔn)計，同時采用10:1的配贈優(yōu)惠，連帶著送了我們不少燒烤攤上用的小物資?！?br/>　　
　　楊鑄有些牙疼，這么大的優(yōu)惠力度，洋可樂對夜市這塊的新市場還真舍得出血啊！
　　
　　要知道，這可不比后世有著40多家加工廠的時候，現(xiàn)在的洋可樂在華夏主要靠魔都工廠和香江工廠向全國供貨，超過1700公里的長線運輸費用和各種營銷費用算在一起，以3折的價格供貨，那完全是在虧本大甩賣，更不用說那些后世無法享受到的高昂返點和配贈優(yōu)惠了。
　　
　　“意思是你們有著很多烤攤點咯？”楊鑄有些好奇。在當(dāng)下，頂著世界500強名號的洋可樂，一眾員工們傲著呢，沒有點利用價值，你敢奢望他們用正眼看你？
　　
　　陸文蘭猶豫了一下：“是的，我們在整個泉城差不多有80多家攤點，分布在各個夜市，其中光洪樓夜市就有17家，除了我之外，有幾個人你也比較熟。”
　　
　　楊鑄想起了那只烤的很不錯的雞架，咽了咽口水，然后死死盯著陸文蘭：“現(xiàn)在我問三個問題，你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但凡有一句我發(fā)現(xiàn)你說謊，你就別指望我?guī)湍惴趾?！?br/>　　
　　本來只是抱著試一試態(tài)度的陸文蘭，聽到楊鑄這話，頓時覺得心臟一時竟然有些承受不住。
　　
　　“楊小哥，你問吧！”陸文蘭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平復(fù)了情緒。
　　
　　楊鑄先示意一旁的海草怪注意點周邊，然后開口問道：“第一、你們這么多人，究竟是怎么個團伙？領(lǐng)頭的是誰？怎么我覺著有點不黑不白，怪里怪氣的？”
　　
　　只是稍微猶豫了會，陸文蘭便全口托出：
　　
　　“我們這伙人沒有啥正式的稱呼，只不過內(nèi)部經(jīng)常開玩笑地自稱東北三省下崗工人互助會。”
　　
　　“事實上，我們這三百多號人的確都是背井離鄉(xiāng)的東北老鄉(xiāng)，主要來源是奉天第x紡織廠、奉天第x機械廠和會寧五金廠這三個國企的下崗員工。”
　　
　　“我們沒有正式的頭，但一般情況下，有什么事都會主動去聽取嚴主任的意見，他是我們紡織廠原來的車間主任，為人挺好的，見識也廣，我們也挺樂意服他的?！?br/>　　
　　楊鑄點點頭，怪不得他一直沒覺得陸文蘭身上有那種讓人不爽的氣質(zhì)呢，鬧了半天這是個自發(fā)形成的非正式組織。
　　
　　嗯……下崗工人互助會？聽起來滿有些烏托邦式的人民公社的味道。
　　
　　“第二個問題，你們這伙人什么時候來的泉城，有沒有涉黑的不良記錄？”楊鑄眼睛微微瞇起，仔細觀察著陸文蘭的面部表情。
　　
　　聽到楊鑄這么問，陸文蘭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但自認為事無不可與人言的她依舊坦言：
　　
　　“我不是第一批來泉城的人，據(jù)說最早在95年的時候就有一些工友來泉城討生活了，一開始本來是想著找些老鄉(xiāng)合租，以便減少開支的，結(jié)果后來就慢慢發(fā)展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br/>　　
　　仿佛是回憶起了一些美好時光，陸文蘭的表情變得有些溫柔：“我剛來的時候，大家都沒錢，十幾個人擠在一個城中村的小屋子里，那時候的工作很難找，泉城并不歡迎我們，往往在街邊站了兩三天，才能有那么兩三個人接到些苦力活，拿到錢后都舍不得藏起來，全部都換成了最便宜的面粉，拿回屋子烙餅吃，或者做成饅頭備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