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47
　　
　　成年人的世界，安靜是最高級的智慧。
　　
　　——《景口玉言》
　　
　　第二天的學(xué)習(xí)是圍繞“芝麻釘”展開的，這次阿開把景云的錄音筆也借去了。景鑿墻此地?zé)o銀三百兩，為了彰顯冷傲以及與阿開只是普通關(guān)系，小氣吧啦地說：“一小時收費兩塊?！?br/>　　
　　阿開點頭，“那相機呢？”
　　
　　“相機一小時五塊，不過你得先問問章師伯愿不愿意被拍。”景云提醒他。
　　
　　章師伯上了年紀(jì)，對景云所說的數(shù)字化保護并不是很明白，只問她：“是不是拍了錄像，以后別人就能學(xué)到我的手藝了？”
　　
　　“理論上來說是的，不過目前還只是我的構(gòu)想，至于能不能……”她的話沒說完，章師伯就笑著同意了，“那就夠了。”他說，“能留下點什么，總是好的?！?br/>　　
　　類似的話，景云的爺爺也曾說過，想來能留下點什么是他們這些手藝人共同的愿景。
　　
　　技藝代代流傳，那些細(xì)微之處的變化與進步，就是一代代手藝人留下的痕跡。
　　
　　人活著，就要做有意義的事。
　　
　　人走了，也要留下有意義的東西。
　　
　　傍晚時分，臨近告別，除了感謝外，阿開問了章師伯一句，“您有什么話要我們帶給師父嗎？”
　　
　　章師伯不屑地擺手，“我和他能有什么話說，只盼著他繼續(xù)這樣臭脾氣，一個朋友都沒有最好?！?br/>　　
　　章老太太笑道：“都是八十多歲的人，怎么還和十八歲似的賭氣?！?br/>　　
　　“我要是十八歲，早就揍他了?！闭聨煵c龍千峰性情不同，說話總是和和和氣氣，唯有此刻沉著臉，看起來怒氣不小，“竟然拿秘青瓷與人打賭?！?br/>　　
　　在這件事上，景云與章師伯英雄所見略同，她興奮地搓起小手，“罵人的話也是可以帶到的?！?br/>　　
　　章師伯被她逗樂，“我才懶得罵他呢，只是有一句，你們倒可以幫我?guī)Ыo他?！?br/>　　
　　阿開不像景云、看熱鬧不嫌事大，而是認(rèn)認(rèn)真真地問：“是什么話？”
　　
　　章師伯靜默了一會，才開口，“你替我問他，要是他保不住秘青瓷，當(dāng)初又何必與越汐搶？”
　　
　　這樣陌生的名字讓小狐貍有點摸不著頭腦，“越汐……越汐是誰?。俊?br/>　　
　　她身旁的阿開卻不疑惑，只是垂下眉眼，輕聲回答：“她是師伯和師父的小師妹……”
　　
　　“啊……是不是您昨天說的那種最好的黑胎青瓷，就是她燒的？”景云恍然大悟，她上次回龍家窯，聽郝一百說起過那位師姑，只知道她手藝卓越，卻不明白章師伯口中的“搶”字是什么意思。
　　
　　“不光黑胎青瓷，她燒的白胎青瓷也比你們師父好。”章師伯嫌棄龍千峰，卻不吝夸贊那位小師妹，“在我們師兄弟中，她年紀(jì)最小，手藝最好，天賦最高?！?br/>　　
　　就連一旁的章老太太也連聲附和，“當(dāng)年我與你們師伯結(jié)婚，她送了我一只纏枝牡丹刻花蓋罐，那樣精妙的刀法我還是第一次見到?！?br/>　　
　　一個人夸可能是偏愛，兩個人夸或許是吹捧，可若是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必定是真真正正的好，毫無爭議的好。
　　
　　景云驚嘆之余，不免更加疑惑，“所以當(dāng)年她和我?guī)煾笭帗屆厍啻闪耍俊?br/>　　
　　章師伯點點頭，“秘青瓷是越氏青瓷中最好的珍品，也是五代時唯皇室可用的頂級御窯瓷，相傳只有越氏嫡系傳人才可以繼承釉方、燒制出秘青瓷?？僧?dāng)年戰(zhàn)亂，手藝失傳、釉方遺落，越氏青瓷也就銷聲匿跡了。而越汐正是越氏一脈的后人，她一心想找回釉方，重振越氏青瓷，所以才來窯山拜師學(xué)藝，為的就是我?guī)煾甘种心欠菝厍啻捎苑?。?br/>　　
　　“既然她手藝這么好，怎么會沒搶過我?guī)煾改兀俊本霸茊?，“師祖自己都沒能燒出秘青瓷，不更應(yīng)該傳給手藝最好的徒弟嗎？”
　　
　　“要說當(dāng)年在窯山，龍千峰的手藝是比我好，可只要有越汐在，他永遠(yuǎn)都是第二?！闭聨煵疅o奈地嘆了口氣，“但他不服輸，一直和越汐斗，可惜年年比、年年輸，年年輸、年年比。若是最后只比手藝高低，那秘青瓷的釉方自然應(yīng)該傳給越汐，可龍千峰娶了我?guī)煾肝ㄒ坏呐畠汗鸱?，?dāng)然，他和桂芬也是兩情相悅。這人嘛，免不了會有私心，因為多了一層女婿的關(guān)系，我?guī)煾缸罱K架不住桂芬的哀求，把釉方傳給了龍千峰。”
　　
　　章老太太似乎也知曉那段曠日持久的爭奪，無論曾經(jīng)如何激烈，如今回憶起來也只剩唏噓罷了，“要是越汐還在……也許秘青瓷就燒出來了?！?br/>　　
　　空氣寂靜下來，有種令人不舒服的壓抑。
　　
　　阿開尤為沉默，像是對這個故事意興闌珊，又或是因為太過在意反而不敢觸碰。
　　
　　又是這樣不公平的事，景云聽了都覺得憋屈，也難怪章師伯會憤憤不平，“那后來呢？我聽說她很早就去世了?！?br/>　　
　　“我自知手藝比不過他們倆，所以比他們都更早出師，龍千峰得到釉方后，越汐就離開了窯山，音訊全無。直到一年后，我回窯山看望師父，才知道越汐去世的事，但具體是什么原因，我也不得而知。倒是我?guī)煾笧榇舜蟛∫粓?，沒過兩年也離世了。”說完長長的一段往事，章師伯明顯露出疲態(tài)，他連續(xù)講了兩天的課，嗓音也喑啞不揚，卻還是硬撐著把話說完，“所以我才要問龍千峰，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