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71
　　
　　沒人期待就不努力了？那你干嘛天天追愛豆，夜夜想發(fā)財？
　　
　　——《景口玉言》
　　
　　龍家窯沒有龍千峰，是失了魂，而沒有阿開，則是失了心。
　　
　　眼看到年關了，還有五筆訂單沒交貨，倘若龍千峰沒有病倒，早在元旦后就能完工，而若是阿開沒走，那么此時趕一趕也來得及。
　　
　　只可惜，這題不是二選一。
　　
　　蘇木手藝不差，但終究不及阿開，這十來天，他與師弟們合力趕工，倒是做完了三單，訂單要求的器形都符合，工藝卻相去甚遠。宋涼月點燃窯爐，毫不避諱地直言預測：“這一窯怕是燒不出什么好東西?！?br/>　　
　　晴天霹靂、雪上加霜，如今再添一個前景堪憂，龍家窯算是風雨飄搖了。
　　
　　景云從鎮(zhèn)上報案回來，就一直悶在屋里，宋涼月催了她好幾次快點工作，她都提不起一點干勁。最后還是小籬笆把木訥的宋涼月拽走，“涼師姐，景姐姐失戀了，你就別去打擾她了?！?br/>　　
　　“失戀了？”宋涼月歪頭，“她和大師兄分手了嗎？”
　　
　　小籬笆哭笑不得，“大師兄不告而別，不就是分手嗎？”
　　
　　宋涼月一板一眼地搖頭，“大師兄是走了，可他沒和景云提分手，怎么能算失戀呢，這叫異地戀。”
　　
　　“……”小籬笆扶額，“好吧，那景姐姐現(xiàn)在異地戀，哪有心情工作。”她最近上復讀班，積壓了好多不會做的題，都不敢去問景云呢。
　　
　　“異地戀是最適合工作的！”宋涼月耿直地擺事實、講道理，“彼此分開，就不會耽于享樂，沒有花花腸子，思維自然更清晰！”
　　
　　小籬笆放棄解釋，她雙手托腮，靠在欄桿上，“大師兄怎么這樣啊，一聲不吭就把咱們拋下了?！?br/>　　
　　“大師兄從來也沒說過他一定會留下啊?！彼螞鲈碌奶幨乐狼逍墓延霸仆?，她幾乎不與任何人相交，看問題反而透徹，“這些想法都是你們自己覺得的。”
　　
　　“那景姐姐呢？就這樣一直異地戀，也不工作了？”小籬笆心疼景云，扁著嘴替她委屈。
　　
　　宋涼月想了一下，瞬間同仇敵愾，“大師兄確實是個王八蛋?！?br/>　　
　　“？？？”
　　
　　“混球、人渣、敗類、喪盡天良、挨千刀的……”
　　
　　“……”
　　
　　***
　　
　　一切正如宋涼月的預測，新的一窯開窯后，狀況慘烈，真真印證了那句古話——十窯九不成。
　　
　　龍家窯以往的成品率是勉強過半的，去掉瑕疵品，也有二三成的上品，若是再出一兩件珍品，就完美無缺了?？扇缃襁@一窯，成品不足一成，要是像龍千峰那般吹毛求疵，便是連一件合格的上品都沒有了。
　　
　　魏師傅站在窯爐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徒弟們站成一排，一個比一個沮喪。最末的郝一百喪出天際，阿開的事對他的打擊太大，昨天跳刀時失魂落魄，還把手給割傷了。
　　
　　“去把景云叫來?！蔽簬煾灯鐭燁^，打發(fā)人下山。
　　
　　景云這些天既不去后山，也不樂意見人，但魏師傅找她，一定有大事，她硬著頭皮出了房門。一到后山，看到這一窯開出的物件，她就明白魏師傅為什么找她了。
　　
　　“截止到十二月末，龍家窯去年的收入一共是九百五十一萬，工資支出七十四萬，日常開支四十九萬，燒瓷與教學所用的原料、設備，還有今年蓋的新窯，成本一共是九十六萬，被龍洺花掉了三十二萬，做數(shù)據(jù)庫先買的兩臺儀器是二十八萬，捐給瓷藝協(xié)會一百四十萬，師父在世時全年毀約十九單，共賠款三百七十二萬，他的治療費與喪葬費是七十八萬，去年結(jié)余的利潤是八十二萬?！毙『偪v然情緒不佳，但賬目一點沒亂，“如果剩下的五單能交貨，還可以入賬二百四十六萬，如果交不了，違約金是九十萬?！彼D了一下，合上賬本，“那就是虧損八萬?！?br/>　　
　　數(shù)字從大到小、從有到無，聽得所有人心驚肉跳。
　　
　　“那今年的訂單呢？”魏師傅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又追加了一句，“萬一交不出貨，要賠多少？”
　　
　　“因為瓷藝大會大出風頭，咱們今年簽的訂單更多，要是都交不出貨……”景云不忍說出那個數(shù)字，只道，“就只能用龍家窯的老本去賠了?！?br/>　　
　　最后那句并非好話，卻讓大家從方才的打擊中緩過一口氣來，對哦，龍家窯到底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有家底、有老本，撐得住。
　　
　　然而景云無情地給他們潑了一缸涼水，“我看過龍家窯以前所有的賬本，早年師父沒有幫手，還算老實，不怎么毀約，但訂單也不多，賺的錢主要是買了千峰堂和后山，修繕房屋與建窯花銷都不小，差不多是歸零了。阿開來龍家窯后，利潤才逐漸增加，但頭兩年師娘生病，也花了不少錢，算起來只有這三年才攢下老本?！彼f著又加上一桶冰塊，“哦，別忘了，去年是沒有的?！?br/>　　
　　龍家窯不比天泉鎮(zhèn)其他瓷號，機械化制瓷，批量化生產(chǎn)，雖是頭一塊牌子，但價高而量少，非經(jīng)營之道，家底并比不過鹿家窯、陳家窯之類。
　　
　　蘇木問她：“那老本……能撐多久？”
　　
　　景云反問：“就算今年不賠違約金，光是你們的工資、吃喝拉撒，和燒窯的成本，就得花兩百多萬，你覺得能撐多久？當然，如果交得出貨，根本不用擔心這個問題?！?br/>　　
　　所有人都沉默了。
　　
　　因為問題就是交不出貨。
　　
　　“你們一個個平日總喜歡偷懶，遇到麻煩事就讓阿開幫忙，圖的是一時輕松，失去的卻是磨練手藝的機會?！饼埱Х宀辉?，魏師傅是唯一的長輩，也是最有資格數(shù)落他們的人。
　　
　　可現(xiàn)在的數(shù)落，又有什么意義呢？
　　
　　聽得進數(shù)落的人，不用數(shù)落，聽不進數(shù)落的人，數(shù)落也是白搭。當然，還有關鍵的一點，數(shù)落是長長久久的事，眼下他們要做的是趕緊重振旗鼓。
　　
　　景云輕咳一聲，認真地說：“阿開走之前，和我商量過今后的安排，雖然現(xiàn)在有變化，但我覺得還是值得參考的，他說……”
　　
　　她的話剛說一半，就被冷冷地打斷——
　　
　　“他是龍家窯的叛徒，為什么要聽他的安排？”
　　
　　景云眉頭一皺，還沒來得及反駁，這樣的話便一句接一句地噴涌而出。
　　
　　“大師兄可真聰明，知道龍家窯沒多少老本，他又不是窯主，何苦給別人打工?！?br/>　　
　　“咱們來龍家窯，是為了拜師學藝，為了秘青瓷，現(xiàn)在倒好，師父不在了，秘青瓷的釉方也沒了……”
　　
　　“天泉鎮(zhèn)哪家窯口的工資不比龍家窯高啊，況且咱們的手藝去別家，未必會被嫌棄呢?！?br/>　　
　　“大師兄都走了，咱們還留著干嘛？”
　　
　　……
　　
　　刺耳的話是一句比一句難聽，魏師傅氣得臉色發(fā)白、雙手顫抖，景云卻豁然開朗，原來如此??！
　　
　　他們恨的不是病魔無情、讓他們失去師父，也不是時光飛逝、而他們學藝不精，他們恨的是那個勤懇老實、一直幫他們的大師兄！
　　
　　他怎么可以幫他們做好一切，卻突然不幫了呢？
　　
　　他怎么可以撐著龍家窯多年，卻突然不撐了呢？
　　
　　他們恨得理直氣壯，恨得天經(jīng)地義，恨得公平正義！
　　
　　郝一百無法反駁，因為大師兄的背叛，他也變成了一個罪人，這十來天他忍受著白眼，忍受著嘲諷，忍受屬于罪人的一切懲罰，他死死絞著雙手，連傷口崩裂出血都沒有察覺，他只敢低著頭，眼淚一顆顆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