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97
　　
　　追求光明，必定是身處黑暗，而追求美好，就必然遇見骯臟。
　　
　　——《景口玉言》
　　
　　景云從病房出來時，整個人像是吊在懸崖上，一時是輕飄飄的自在，一時是沉重地往下墜。這樣就結(jié)束了吧？她在心里默想。
　　
　　“東西給他了？”龍洺一直在走廊上等她，見她出來時的眼睛比進(jìn)去時更紅，便猜到她是又哭過了。
　　
　　景云點點頭，“嗯，回去吧。”
　　
　　盡管她與越開告別是龍洺喜聞樂見的事，可他心里并不好受。無法無天的小洺爺頭一次覺得一切都沒勁透了，這些分別，這些痛苦，這些破事，真特么太糟糕了。
　　
　　“十一……”小洺爺叫住她，“這樣你會好受嗎？”
　　
　　景云腳步一頓，單薄的肩膀忽地顫抖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是好受還是不好受，就像她不知道現(xiàn)在是輕松還是壓抑，人類的感情太復(fù)雜了，不是除了開心就是難過，也不是除了相聚就是離別，好似硬幣有兩個面，拋在空中來回轉(zhuǎn)動。
　　
　　龍洺站在她身后，手足無措，他突然很嫌棄自己，這樣的時刻他兩手空空，既沒有手帕也沒有紙巾，他轉(zhuǎn)身向護(hù)士站跑去。
　　
　　景云聽見他的腳步聲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剛要轉(zhuǎn)身去看，手機卻突然響起，她胡亂地在臉上抹了兩把，然后接通電話。
　　
　　“景云！”電話是宋涼月打來了，她極少發(fā)出這樣驚訝的聲音，景云猜想她是不是聽說瓷藝大會的事了，結(jié)果不是。
　　
　　“你知道嗎？你家祖山的那座舊窯是唐末五代初建的，而且就是燒越氏青瓷的！”
　　
　　景云當(dāng)然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那座舊窯是景家祖輩傳下來的，至于是多祖，她從未考究過。
　　
　　宋涼月繼續(xù)驚呼：“這古窯應(yīng)該翻修過幾次，元代修過，清代也修過，是我見過保存最好的長窯！難怪大師兄要租下這座山，要想燒出秘青瓷，就得復(fù)原出真正的長窯，你家這個也太合適了！”
　　
　　“你說什么……”景云像是挨了一悶棍，腦子嗡嗡作響。
　　
　　“我說你家這古窯翻修過……”
　　
　　“不，你說越開要租我家的山……”
　　
　　“對??！”宋涼月嘖嘖嘴，“你之前不是還納悶他們?yōu)槭裁匆豢跉庖馐陠?？原來要的不是山，是山上的長窯?。　?br/>　　
　　記憶像書頁般在她腦海中飛快地翻動，畫面一幀幀閃回，景家出租祖山是為了交滯納金，而滯納金是因為和越氏天工簽下了合同……所以，這才是他大費周章和景寶齋做生意的原因嗎？可她又是什么時候和越開提過祖山的呢？
　　
　　她想起來了。
　　
　　是她剛到龍家窯的第二天，與龍千峰打賭輸?shù)舻哪峭?，為了維持顏面，她托大說景寶齋有不動產(chǎn)、有祖山，還有與越氏天工的生意往來，賠得起十只梅瓶的違約金，結(jié)果呢？
　　
　　結(jié)果她就接到電話，越氏子公司終止了與景寶齋的合作，逼得她走投無路，必須留在龍家窯。再然后便是一千套甜白釉、五千套青花瓷，一開始讓她賺錢還債，緊接著就是滯納金、違約金，讓她不得不租山，而租客也是他安排的人……
　　
　　宋涼月還在絮絮叨叨地夸贊這座長窯，像是找到了心肝寶貝似的，景云急忙問她：“那個測繪小組也跟來了嗎？”
　　
　　“還沒呢，是你爸帶我來山上敲板栗，說不敲就要被人打光了！”宋涼月正說著，電話那頭就傳來景嵐的聲音，“云云啊，你什么時候回來?。楷F(xiàn)在的板栗最好吃呢?！?br/>　　
　　“你們立刻、馬上，找人把山看住，不允許任何人闖進(jìn)來?！本霸莆罩謾C，一字一頓地說，“尤其是那個測繪小組，絕不允許踏進(jìn)一步?！?br/>　　
　　“咱們家這山不是一直荒著的嗎？”景嵐納悶地問，“而且山怎么看住?。课矣植皇怯薰?br/>　　
　　景云沒心情聽他開玩笑，慘白一片的臉上雙眸如墨，語氣更是強硬到令人戰(zhàn)栗，“你們?nèi)フ沂畟€人、一百個人，都隨便，但如果讓我知道有人闖了進(jìn)去，我就在山上挖兩個坑，把你倆都埋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
　　
　　隔了好一會，宋涼月的聲音飄出來，像是在和景嵐小聲商量：“我覺得她干得出來……”
　　
　　“我也覺得……”這是景嵐。
　　
　　“我們馬上去！”這是異口同聲。
　　
　　景云掛上電話，才發(fā)覺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手心、后背、額頭，全部都是。她單手扶墻，讓自己站穩(wěn)，一邊在手機通訊錄中翻找，里面有一個她從未想過要聯(lián)系的人，她盯著那個名字凝視了好幾秒，最終按下了通話鍵。
　　
　　電話接通得很快，對方對她的來電十分高興，“景小姐，好久沒聯(lián)系了啊。你是來告訴我答案的嗎？”
　　
　　“越氏天工的所有合同都要報給貿(mào)易出口部審批對不對？”景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可以的，她都可以平靜地與越開告別，還有什么做不到的。
　　
　　“是的?！彪娫捘穷^的語調(diào)輕松極了。
　　
　　“那子公司的業(yè)務(wù)呢？”她又問。
　　
　　“子公司相對獨立一些，但我有權(quán)限查他們所有的業(yè)務(wù)?！焙吐斆魅舜蚪坏烙幸粋€好處，話不需要說全，他就能猜到你的目的，景云如此，越明夏亦如此。
　　
　　“你幫我查一件事?！彼难狸P(guān)止不住地輕輕打顫，方才的汗徹底涼透，她覺得冷極了，“你告訴我結(jié)果，我就告訴你答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