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注定不能愛你，那么我寧愿你恨著我。
　　
　　考試前幾天，明媚破天荒地沒有像以往一樣埋頭苦苦復(fù)習(xí)，反而精神不濟(jì)，神色恍惚，跟艾米莉她們說話說著說著就走了神，一起吃飯的時候也只草草吃幾口，就再沒胃口。
　　
　　艾米莉與夏春秋交換個眼神，輪流逼供，得到的卻是她一個恍惚的笑，以及一句“沒什么啊，我能有什么事??？
　　
　　大概是考試綜合癥又發(fā)作了吧?！边@樣低劣的借口，自然是誰都不信的。但她們也清楚明媚，她鐵了心不想說的事情，不管你問多少次，都沒有用。
　　
　　明媚知道自己這個樣子很令她們擔(dān)心，可她已經(jīng)很努力地在讓自己表現(xiàn)得如常，可始終有心無力。關(guān)于那個真相，令她她手足俱涼，不知如何開口。
　　
　　艾米莉?yàn)榱宿D(zhuǎn)移明媚的注意力，強(qiáng)拉著她去參加了傅子宸與程家陽的畢業(yè)典禮。程家陽一見到明媚，便盯著她濃重的黑眼圈嚷起來：“明媚，不就一個期末考嗎，你至于這么拼命嗎？都快成國寶了！”
　　
　　明媚淡淡一笑，摸了摸眼角，“有這么嚴(yán)重嗎？”抬眸就對上了傅子宸蹙眉望過來的眼神，那里面的擔(dān)憂清清楚楚，甚至還帶著點(diǎn)責(zé)怪。明媚趕緊低了低頭，避開了。
　　
　　所有的畢業(yè)典禮總是又喧鬧又豪情又令人傷感的，四年彈指一過，歲月真匆匆。如果說十八歲是人生中第一次成年禮，那么大學(xué)畢業(yè)，尤其是對那些不打算繼續(xù)升學(xué)即將走入社會的人來講，這算是第二次成年禮了。從今后，在社會這個大染缸里，跌跌撞撞，沉沉浮浮，就各憑本事了。
　　
　　“程師兄，你真的不打算升研嗎？”明媚問程家陽。海洋生物這個領(lǐng)域，跟海洋地質(zhì)一樣，都是研究無極限的，升研考博，是很多學(xué)生的第一選擇也是基本選擇。
　　
　　程家陽擺擺手，“說實(shí)話，我對學(xué)校生活真是有點(diǎn)厭倦了，還是實(shí)踐去吧?！痹趯W(xué)校這幾年，他成績不是太好但也不太差，早在三個月前，就已經(jīng)簽了一家不錯的研究所，以他這個資歷，能進(jìn)到那里，自然也是有點(diǎn)家里的關(guān)系在里面的。
　　
　　明媚不是不感嘆的，真是同人不同命，投胎也是個技術(shù)活吶！
　　
　　典禮結(jié)束后，自然少不了一翻慶祝，明媚看著傅子宸那幫人的架勢，大有不醉不歸的意思了。明媚頭暈乎乎的，也沒什么心思去湊熱鬧，拒絕同行，艾米莉興致頗高，但見她最近狀態(tài)確實(shí)欠佳，便也沒勉強(qiáng)。
　　
　　傅子宸開口說送她回宿舍，明媚下意識就想拒絕，但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也實(shí)在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得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從生物學(xué)院的小禮堂到女生宿舍路程并不是很遠(yuǎn)，但因?yàn)閮扇俗叩脴O慢，路仿佛沒有盡頭似的。六月底的傍晚，夕陽似霞，大片的流云鋪散在天邊，有風(fēng)徐徐吹來，身邊偶有三三兩兩的學(xué)生擦肩而過，灑下幾許歡聲笑語。
　　
　　“暑假有什么打算？”傅子宸終于打破沉默。
　　
　　“還沒有。”明媚說，“大概也就是找份兼職做吧?！?br/>　　
　　傅子宸忽然停下來，微微側(cè)身望著她，“我跟程家陽約好畢業(yè)旅行，一個月左右。你要不要一起去？”他隨口說了幾個地名，都是歐洲很值得去的一些國家與地區(qū)，有幾個地方，還是她特別特別向往的。
　　
　　但明媚搖搖頭，“不了?！?br/>　　
　　其實(shí)問題一出，傅子宸已經(jīng)預(yù)知到了答案，但她拒絕得如此干脆利落，還是令他心里有些微的不好受，他抿了抿嘴，沒再開口。
　　
　　宿舍終于到了，說了再見，明媚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傅子宸斂眉望著她的背影，沉沉嘆了口氣。他向來自詡情場無敵，碰到她，他卻完全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
　　
　　考試如期而至，明媚交完最后一科的卷子，輕輕呼出一口氣，她心里有數(shù)，有幾門考得不是很理想，但畢竟基礎(chǔ)打得牢靠，掛科應(yīng)該不至于。
　　
　　正當(dāng)她還在向班上同學(xué)打探有無好的兼職時，忽然接到了宋引章的電話，她看著手機(jī)屏幕上閃爍著的“宋教授”
　　
　　三字，一時怔怔的，響了好久，她才猛地回神，接起來。
　　
　　“明媚，都考完了？”宋引章低沉醇厚的聲音傳來。
　　
　　“嗯，是的?！泵髅挠悬c(diǎn)心不在焉，她在想，他第一次打電話給她，所為何事？
　　
　　“暑假有安排嗎？”
　　
　　“還沒有?！?br/>　　
　　“那有沒有興趣來研究所兼職，這邊需要一個臨時助理，負(fù)責(zé)登記數(shù)據(jù)、整理資料及儀器日常維護(hù)等?！?br/>　　
　　“??？”明媚被這個巨大的好消息驚訝得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有薪水的，也是一次鍛煉機(jī)會?！彼我略谀嵌溯p輕笑了笑。
　　
　　現(xiàn)在哪里是有沒有薪水的問題啊，如果能去研究所見識一下，就算讓明媚倒貼一份薪水她都愿意啊，她學(xué)了兩年的基礎(chǔ)知識，總算可以學(xué)以致用一下了。她興奮得連話都磕磕巴巴了，“宋教授，我……好的，我什么時候過去？今天嗎？”
　　
　　宋引章又笑了聲，“明媚，不用那么急迫的，這樣吧，明天下午一點(diǎn)你過來研究所找我。”
　　
　　“好的，好的?！泵髅牡晳?yīng)著，直到掛了電話，她還以為剛剛是做夢呢。她們這個專業(yè)，多的是出色的師兄師姐，她才大二，竟然能撞到一個這么好的機(jī)會，怎么能不興奮呢！等一下……對呀，這么多優(yōu)秀的師兄師姐，宋引章為什么偏偏選了她？會不會……是因?yàn)槟细璧年P(guān)系？明媚心存疑慮，但這種事也不好直接開口問南歌。算了，她搖搖頭，機(jī)會來了，好好珍惜便是。
　　
　　第二天如約前往，明媚還是第一次走進(jìn)島城海洋地質(zhì)研究所，這幢氣派卻不張揚(yáng)的建筑臨海而建，雖然地處鬧市，但跨入其中，一股安靜而嚴(yán)謹(jǐn)?shù)母杏X撲面而來，明媚情不自禁地?cái)苛藬可?，打起十二分精神?br/>　　
　　自從知道南歌的事之后，她整整一個學(xué)期都沒有去找過宋引章，哪怕有一些專業(yè)上的問題想咨詢，她還是忍住了。知道秘密的人，總是比擁有秘密的人，更加充滿負(fù)擔(dān)。
　　
　　“宋教授?！泵髅墓Ь吹卮蛘泻?。
　　
　　“來了，坐?！彼焓终泻羲?，嘴邊掛著一抹親切的笑，溫文爾雅如故，半點(diǎn)老師架子也沒有。他轉(zhuǎn)而撥了個內(nèi)線，很快有個年輕男人推門而入，宋引章為兩人做了介紹，對明媚說：“這兩個月就由丁城帶你，先熟悉流程，有什么問題盡管問他?！鳖D了頓，笑說：“哦對了，他是海大研究生畢業(yè)，你同專業(yè)的師兄?！?br/>　　
　　明媚立即站起來微微欠身：“丁師兄，以后請多多關(guān)照了。”
　　
　　丁城是個面目沉靜不茍言笑的人，一看就知道做事謹(jǐn)慎而細(xì)心，在后來兩個月的相處中，果然印證了明媚的猜測。而且他極為專業(yè)，知識面淵博，工作時冷靜而沉著，教給明媚很多在學(xué)校里壓根就學(xué)不到的東西，算得上是她職業(yè)人生中第一個恩師了。
　　
　　機(jī)會來之不易，明媚很珍惜在研究所的兩個月實(shí)習(xí)時間，因此每一件事情都做得極為用心而努力，畢竟是自身專業(yè)相關(guān)，又有一個好老師帶著，幾天下來，工作上也開始得心應(yīng)手了。后來與研究所的一些同事混熟了，閑暇時就跑到別的部門去溜達(dá)。一個熱愛學(xué)習(xí)的小姑娘，總是惹人喜歡的，在一般情況下，那些研究員也不介意教她一些東西。
　　
　　那個暑假，成了明媚最忙碌也最充實(shí)的一個假期。學(xué)期末因洛河帶來的巨大沖擊，也在這樣的忙碌中慢慢地沖淡了許多。好幾個夜晚，她拿出大柯交給她的那些資料，看了一遍又一遍，手指放在最末尾的一個地址上，那是洛河現(xiàn)在居住的地址，卻久久下不了決定。她想找去，但又害怕。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也許是逃避吧。人總是有這樣的劣根性，在遇到重大事件時，第一反應(yīng)不是面對，而是逃避。
　　
　　眨眼間，暑假已過去了一半。
　　
　　艾米莉約她出去跟夏春秋一起聚餐時，見到她又恢復(fù)了以往精神奕奕的模樣，開心地使勁捏了捏她的臉。
　　
　　“不過似乎瘦了很多呀，研究所不給好吃的嗎？”艾米莉說。
　　
　　“還好吧，吃食堂，比學(xué)校食堂不知好吃了多少，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明媚說。
　　
　　“那就是太累了?！毕拇呵锵铝私Y(jié)論。
　　
　　明媚點(diǎn)點(diǎn)頭，“累是累點(diǎn)，但學(xué)到很多?！?br/>　　
　　三個人又嘰嘰喳喳說了許多話，各有各的煩惱，夏春秋的煩惱依舊是難纏的顧簡寧，暑假中幾乎每天都在健身廳碰面，想回避也沒辦法。至于艾米莉，她抱怨程家陽出去畢業(yè)旅行時，都沒問過她一句要不要同行。
　　
　　“人家畢業(yè)旅行，你難道也要跟著去湊熱鬧嗎？”明媚搖頭苦笑?！案螞r，他們?nèi)サ哪切﹤€國家，都是高消費(fèi)吶！”
　　
　　“不是我想不想去不去得起的問題，我介意的是他壓根就不在乎我，哪怕假意問一句要不要一起我心里也好受一點(diǎn)。”艾米莉悶悶地說：“而且出去了大半個月，也沒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br/>　　
　　明媚想起傅子宸曾向她發(fā)過的邀請，唉，這真是，該發(fā)出邀請的人偏偏不發(fā)。
　　
　　“行啦，你都快變成怨婦了。來，喝酒喝酒，一醉解百愁?！毕拇呵锎舐暼氯缕饋?。
　　
　　后來又提到了林妙，她今年暑假照舊沒有回家，還真是愛上了章魚家的海鮮館，那么累的服務(wù)生她都做得不亦樂乎。
　　
　　艾米莉撇嘴說：“有她在那里，我再想吃海鮮都不去章魚家了?！?br/>　　
　　明媚搖搖頭，“你們兩個何必呢，搞得跟世仇似的?！?br/>　　
　　暑假快結(jié)束的時候，傅子宸從國外回來了，當(dāng)天晚上便打電話約明媚吃飯，明媚本想找個理由推辭，但聽到南歌也一起時，馬上就改了口。
　　
　　她有很久沒有見過南歌了，每次在研究所看到宋引章，她腦海中便情不自禁想起那個晚上南歌的眼淚與帶著絕望的自嘲。
　　
　　晚餐在一家安靜的私房菜館，是南歌選的，她與這里的老板娘相熟。傅子宸還沒到，明媚剛落座，南歌便忍不住傾身抱住她，她全身力量都靠在自己身上，像是累極了尋找一個依靠，明媚心下戚然，反手緊緊抱住她。
　　
　　閑談中得知明媚在宋引章所在的研究所時，南歌愣了愣，看她神色應(yīng)該是不知情的。這么說來，她得到這個機(jī)會與南歌沒有關(guān)系了，明媚安心的同時也很開心，這證明，她是以自身能力得到這份工作的。
　　
　　片刻，傅子宸終于到了，手中拿了一大一小兩只禮品袋，是從國外帶回來的禮物。小的遞給了南歌，大的給明媚。
　　
　　南歌似真似假地嘟嚷，“嘖嘖，子宸，你厚此薄彼呀。”
　　
　　傅子宸也不接腔，似笑非笑地喝著水。
　　
　　南歌打開自己的那份，是一串紅綠寶石手鏈，切割飽滿的珠子在燈光照耀下流光溢彩，極為華麗。南歌平時不怎么佩戴首飾，但有一樣極愛的，就是收藏各種各樣的手鏈。
　　
　　“很喜歡，謝了啊?！蹦细杼咨夏谴樽?，沖傅子宸笑著眨眨眼，又轉(zhuǎn)向明媚，“快拆你的。”
　　
　　明媚覺得當(dāng)著送禮人的面拆禮物多少有點(diǎn)難為情，但在南歌熱切期盼下，只得也拆了。包裝紙一打開，她立即愣住了，竟然是一架小小的軍艦?zāi)Ｐ?，款式別致，做工極為繁復(fù)卻精致。
　　
　　“哇，子宸，你這份禮就送得很兄弟吶！”南歌打趣。
　　
　　傅子宸淡淡一笑，望了眼明媚，才慢慢地開口：“投其所好最重要，你們喜歡就好?！?br/>　　
　　“我很喜歡，謝謝你，傅師兄?！泵髅奈⑽⑿φf。她想起曾對傅子宸說過，我覺得你太厲害了，不管在哪方面，我都不會是你的對手。確實(shí)，他太厲害了，攻人攻心，無往不利。明媚不是不動容的，但也僅限于此。又或者說，她阻止自己去想更多，她害怕。
　　
　　晚上回到家，明媚將那架小小模型放在了書桌上，與原有的幾架陳列在一起。她人生中第一架軍艦?zāi)Ｐ褪歉赣H買給她的十四歲生日禮物，明旗冬缺失了女兒十四年歲月，對她的喜好興趣自然是不了解，生日頭一天，他在飯桌上問她，想要什么禮物。明媚想了想，又望了望不太高興的章雅嵐，終究還是把自己的心愿說了出來，她說，“爸爸，如果可以，我想要一架軍艦?zāi)Ｐ??！泵髌於B連點(diǎn)頭，沒想到她要的不是裙子娃娃之類小女孩喜歡的東西，而是這個。章雅嵐卻嗤笑一聲，“一個女孩子家喜歡那些做什么?！?br/>　　
　　她的手指放在明月帶給她的那兩架模型上，心里極為難過，東西都在，人卻不在了。父親如此，明月也是如此。
　　
　　人生變幻莫測，防不及防。我們能做的，大概也只剩下珍惜當(dāng)前了。
　　
　　也是在那個晚上，明媚忽然決定找個機(jī)會與洛河開誠布公地談一談，所有的一切，避無可避的時候，就迎頭面對吧。
　　
　　進(jìn)入大三后，明媚的課業(yè)更加繁重了，結(jié)了幾門基礎(chǔ)課，但也加了幾門更加難學(xué)的專業(yè)課程。期末成績下來了，跟她預(yù)想的差不多，沒掛科，但成績比之上學(xué)期，跌了好幾個名次，獎學(xué)金大概也要失之交臂了。所幸她的心境還不錯，過去就過去了，也不會老念叨著悔恨，以后努力點(diǎn)就是了。
　　
　　明媚抽了一星期天，打算去找洛河。決定了那么久，真正要面對的時候，她心里還是有點(diǎn)惶恐的，所以出發(fā)之前，她忽然抱住艾米莉說，請賜給我一點(diǎn)勇氣吧！惹得艾米莉以為她要去做什么人生大事，想逼供時她已經(jīng)抓著包一溜煙跑出了宿舍。
　　
　　從大學(xué)城到洛河家沒有直達(dá)車，明媚倒了兩趟公交，前后花了一個多小時，下車后她拿著地址問了好幾個人，又走了十分鐘的路，才終于找到那個地方。大柯調(diào)查顯示，那個地方是許或的家，洛河也只是借住。明媚不禁有點(diǎn)心酸，他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寄人籬下。許或是本市人，母親早逝，父親因?yàn)槌Ｄ旮S建筑隊(duì)在外面奔波，從小由奶奶一手帶大，老太太身體本來就不好，在許或父親出事后，更是一病不起，在四年前過世。那之后，許或跟洛河一邊念書，一邊還要抽出時間照顧輪椅上的父親，三個人的生活一直頗為艱辛。
　　
　　明媚在那棟低矮的平房附近止住腳步，這片區(qū)是島城年代最久遠(yuǎn)的住宅區(qū)，不成小區(qū)。一眼望去，皆是一層樓高的平房，一家挨著一家，大部分房子的外墻陳舊而黯淡，自來水池就設(shè)在門口，通道邊牽了長長的繩子，每家每戶的衣服被單都晾曬在這上面，迎風(fēng)飄揚(yáng)像是一面面旗幟。
　　
　　明媚深呼吸一口氣，抬腳走了過去。她并不確定洛河是否在家，她也不敢打電話給他確認(rèn)，像是賭運(yùn)氣一樣就這么來了。她的運(yùn)氣比較好，站在門口一眼便望見屋子里正蹲在輪椅旁邊給許或父親遞藥碗的洛河。明媚終于看清楚輪椅上男人的面孔，是一張常年日曬雨淋的黝黑面孔，因?yàn)榧膊。盼迨畾q左右的人，看起來十分蒼老。她的目光緩緩移動到他的雙腿，那上面蓋著一床薄毯，什么也看不到，但明媚的手指依舊忍不住輕顫起來。
　　
　　洛河在起身轉(zhuǎn)頭的時候，驀地頓住，他前一刻還溫柔的面孔，瞬間變得特別難看。各種情緒交織著從他臉上一閃而過，震驚，意外，甚至還有一絲仇視與怨懟。
　　
　　明媚深吸一口氣，訥訥開口：“洛河?！?br/>　　
　　洛河還沒開口，倒是許或的父親側(cè)過頭望向明媚，然后問洛河：“那是你同學(xué)嗎？怎么不請她進(jìn)來坐?！?br/>　　
　　洛河低頭對許或的父親輕輕說了句：“許叔，我出去一下?！北憧绯鲩T來，一把拽住明媚便往外面走，他用力過猛，明媚一個不防，踉蹌著跟著他走了好幾步，才重新站穩(wěn)。
　　
　　“你怎么找到這里的？你來干什么！”洛河的動作沒有停，腳步反而愈快，語氣中盡是怒氣。
　　
　　他將明媚拽了好遠(yuǎn)，一直走到這片平房區(qū)盡頭的一個轉(zhuǎn)角處，那里有幾處廢棄的房子，安靜又隱蔽。
　　
　　明媚望著他，他臉上的怒氣與眼中的仇恨令她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勇氣正在慢慢消耗殆盡。她抬頭望了望天空，十月的陽光有點(diǎn)熾烈，令人睜不開眼睛，她微微瞇眼，她知道，如果這一次不開口，以后大概再也沒有機(jī)會了，她也難以再次積聚勇氣。
　　
　　“洛河?！泵髅牡穆曇舫脸恋?，甚至有點(diǎn)失真，“我都知道了，所有的，都知道了?！?br/>　　
　　如她所料，洛河渾身一震，臉色更為陰沉可怕，雙眼中迸射出來的仇恨與痛苦的光芒，幾欲將明媚吞滅。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次?！甭搴拥穆曇舻统了茝牡鬲z發(fā)出。
　　
　　“你爸爸的事，許或爸爸的事……”明媚低了低頭，“對不起。”
　　
　　“對不起？”洛河忍不住冷笑起來，聲音不自覺提高，像一把尖銳的刺刀，“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換回來我爸爸的命嗎？就可以換回許叔的兩條腿嗎？就可以換回那么多條無辜的性命嗎？明媚，你以為你是誰，你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抹去你爸爸所有的罪惡嗎！”
　　
　　明媚嘴角蠕動，她很想說，害死你爸爸的人不是我，你為什么要把那種仇恨遷怒到我身上？人無法選擇出生，就好像無法選擇愛誰或者不愛誰，這些，都是身不由己的事。但她什么也說不出來，她心里明鏡似的，如果她是洛河，她同樣會將這種仇恨遷怒，同樣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愛情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還有許許多多的東西，與之同等重要，甚至更為重要。
　　
　　“你走，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永遠(yuǎn)都不要！”洛河咬著牙，偏過頭不去看她。
　　
　　明媚還想說什么，但望著洛河繃緊的側(cè)臉以及緊握的拳頭，她知道他已忍到了極限，近乎崩潰。在這一刻，她忽然間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洛河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們之間的時光，也從來未曾忘記過她。正因如此，他才會這么痛苦。徘徊在愛與恨的界限，像是身處冰火兩重天的懸崖，退一步，或者進(jìn)一步，都將萬劫不復(fù)。他無從選擇，只能站在原地，讓她不要靠近。
　　
　　明媚輕輕闔了闔眼，再睜開時已做了決定，“再見，洛河?！痹僖?，我生命中最初的美好時光。再見，我最初的愛戀。如果我的離開，能讓你快樂一點(diǎn)，那么，從此后，山長水闊，不再打擾。
　　
　　洛河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遠(yuǎn)，終于漸漸消失不見。他慢慢轉(zhuǎn)身，忽然眼前一暗，抬頭時他臉色巨變，“許或……”
　　
　　站在他面前的許或，整張臉陰沉得可怕，眼眸中燃燒著熊熊怒火，還有他一點(diǎn)也不陌生的強(qiáng)烈恨意。
　　
　　“她是明旗冬的女兒？”許或的聲音冰寒之極。
　　
　　洛河沉默。
　　
　　“我問你，她是不是明旗冬的女兒！”許或怒吼起來。
　　
　　洛河終于開口：“剛才你都聽到了?！?br/>　　
　　許或冷笑，“如果我剛剛沒有跟過來，你還打算瞞我多久？一輩子嗎？你就這么喜歡她？喜歡到都忘記你爸爸是怎么死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