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陵路遠,上次鴻俊與陸許去都花了大半個時辰,李景瓏則直到天亮仍未歸。鴻俊翻來覆去,在榻上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奇怪的夢,及至日上三竿，后巷內(nèi)響起急促馬蹄聲與呼喊聲,將他吵醒了。
出外時，莫日根袒著半邊被抓傷的手臂,正朝著鏡子給自己換藥，鴻俊正詫異外頭發(fā)生何事，莫日根便道：“好像是什么人出巡，看看去？”
這天長安是個陰天，幾乎全城的百姓都涌到了街道旁，皇子們幾乎全部出行，唯不見李隆基與楊貴妃,六軍肅容以待，在街道兩側(cè)排開，攔著百姓。李亨騎著一匹五花驄，與一眾皇子呼嘯而過。
莫日根與鴻俊下馬,跟到城門處,站在看熱鬧的百姓中，遠處卻有人朝他們招手，卻是封常清。
鴻俊還記得他,忙與莫日根過去行禮,封常清問過話后,得知李景瓏出城辦案未回，便讓他與莫日根站在自己身后。
封常清身邊一名中年人朝鴻俊點了點頭，以示招呼，鴻俊只覺面熟，卻一時想不起這是誰。
“那天咱們還在平康里見過面，忘了？”那中年人笑道。
“李龜年！”莫日根想起來了。
那中年人服飾雍容，容貌比封常清年輕些，朝莫日根笑了笑，封常清只冷冷道：“又往平康里廝混！”
李龜年笑道：“年輕人嘛，可以理解?！?br/> “這是做什么？”鴻俊朝遠處望道。
“軋犖兒果然來了。”李龜年解釋道。
只問城外銅鑼開道，號角齊鳴，那陣仗竟極是浩大，先是到得兩排鎧甲華貴的侍衛(wèi)，往城內(nèi)一站，封常清冷哼道：“看這排場?！?br/> “楊相打賭他不來?！崩铨斈曜匀粜Φ溃艾F(xiàn)在來了，想必排場得豪華點?！?br/>
封常清卻咳了聲，示意李龜年莫要話不遮攔，畢竟還有兩名驅(qū)魔司成員在旁。
“軋犖兒是誰？”鴻俊問。
“軋犖兒就是軋犖山。”李龜年緩緩道，“犖山、即祿山，乃祆教中光明神之意……”
莫日根瞬間察覺有異，一瞥李龜年，李龜年只是微笑。
又是連三聲鼓響，長安城門打開，再一隊先鋒儀仗入，其服飾有別于六軍黑、紅、灰三色鎧，乃是褐間黑的皮、鋼材質(zhì)盔甲。其后則跟著一挺巨大的十六人去頂大轎，轎上坐著一個龐大無比的……人。
鴻俊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看見如此龐大的“人”，當即“哇”的一聲叫了起來。
百姓紛紛歡呼，迎接那“大人”入城，封常清又道：“安祿山長得更胖了?！?br/> 莫日根說：“怎么和……和……”莫日根半晌愣是找不到形容詞。
鴻俊忘了在哪兒聽過這名字，經(jīng)李龜年解釋后，方知此人乃是河?xùn)|節(jié)度使，是現(xiàn)下大唐統(tǒng)兵最多、最有權(quán)勢的武官，亦是楊玉環(huán)的干兒子。
平日里鴻俊只覺到得李景瓏這等身材便是高大，哪怕是戰(zhàn)死尸鬼王，也只用身材“魁梧”來形容，然則安祿山卻是徹底擊穿了他對人類的認知，乃至他腦海中始終回蕩著一個問題：這人究竟是吃什么長的，能長這么大？
安祿山只是坐著，兩腳便如象腿般粗，滾圓的手臂裹著紅布，像漆柱子，身體如拱門般寬大，怕有九尺長七尺寬，粗大的脖子上頂著個如水缸般大的腦袋，滿臉橫肉，臉上點了不少朱砂、黛青等色料，脖上掛著個長命鎖，胸膛一起一伏，被顛得直喘氣。
見了一眾皇子，安祿山便發(fā)出如洪鐘般的大笑，說：“這可勞動大伙兒啦。”言語之間，竟是十分活潑，李亨便道：“父皇正在宮中等著，不如先過去看看？”
“行！行！”安祿山被抬著過了朱雀正街，又朝兩道百姓揮手。
其后，則是四名騎著高頭大馬的武士，正朝人群里嘩啦啦地撒錢，后面又有侍衛(wèi)抬著籮筐過來，沿著兩路傾倒出去。
一時滿街銅錢聲響，百姓們頓時歡呼，到處都是滾來滾去的開元通寶，險些引發(fā)騷亂，六軍艱難維持秩序，不住高喊別擠別擠。封常清與李龜年險些也被擠出去，鴻俊正要叫時，背后突然有一只手摟住了他的腰，助他站穩(wěn)，旋即放開。
李景瓏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身上帶著股塵土氣，兩人一同望向朱雀街中，只見百姓已歡呼雀躍，擠作一團。
旋即李景瓏打了個手勢，帶著鴻俊，跟上安祿山的車隊快步行走，而鴻俊回頭一瞥，見阿泰、阿史那瓊等人赫然在列，裘永思高出人群不少，眉頭深鎖，望向車隊。
裘永思手指掐了個法決。
就在那一刻，車隊中，落在最后的武士一回頭。
李景瓏暗道糟糕，忙打手勢，裘永思裝作低頭撿錢，武士便再轉(zhuǎn)過頭去。這么一出，所有人停下腳步，不敢再追。
鴻俊震驚無比，望向李景瓏時，車隊已走遠，李景瓏一夜未眠，顯然十分煩躁，打手勢示意眾人回去。
回到驅(qū)魔司內(nèi)，鴻俊待要問時，李景瓏便一攤手，說：“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br/> 莫日根道：“安祿山身邊帶的，該不會就是那四只妖怪？”
大伙兒都回來了，李景瓏絞著胳膊，在案后沉吟不語，陸許朝鴻俊解釋道：“昨夜它們離開的方位，是東北方，也恰恰好，是安祿山今天前來的方向?！?br/> 鴻俊道：“光靠這一點，怎么能斷言那四只妖怪就在安祿山身邊呢？”
“只是一個猜測。”阿泰說，“首先這四只妖怪突然間地出現(xiàn)，本來就很可疑，若安祿山先到長安，帝陵中再發(fā)生點兒什么事，反而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他?！?br/> “嗯?！蹦崭c頭道，“安祿山進京，軍隊先駐扎在長安附近，等待這四妖的接應(yīng)，很合理?！?br/> 阿史那瓊道：“倒也不一定，萬一那胖子完全不知情，妖怪只是埋伏在他的身邊呢？”
裘永思匆匆進來，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笑道：“方才我試了那么一試，果然被我試出來了?！?br/> 原來在人群中，裘永思刻意使用法術(shù)，那法術(shù)力量距離安祿山等人極近，是以落在隊伍末尾的武士頓時察覺。
“看清楚長相了么？”莫日根問。
裘永思無奈攤手，答道：“看清楚了，不過是他看清楚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