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有一處叫山石竹林的茶樓,開在城南一堆天然而成的山石之中,茶桌錯落,被高高拔起的石屏隔開,竹子翠綠,小叢小叢地長在石屏之間,遠看過去像極了哪個高人布的陣。
懷玉帶著青絲坐在這里,一直留神聽著周圍的動靜。
她今日本是不用來的,讓青絲帶玉佩來給了柳云烈就是。但柳云烈傳話說要她親自來送,正好江玄瑾去與齊翰對峙了,懷玉想了想,還是如他所愿地過來。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兩炷香之后,柳云烈姍姍來遲,懷玉一看他就挺直了背脊,下意識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左手邊的石屏。
就梧他們都在那后頭。
這地方有一個好處,就是竹子一直會發(fā)出“沙沙”的響動,能將旁邊人的呼吸掩蓋住,武功再高的人也無法察覺到埋伏。
柳云烈顯然就沒有察覺到,只身進來,瞧見她就似笑非笑地行了一禮:“見過殿下?!?br/>
懷玉面無表情地問:“大人這是什么意思?”
光天化日之下喊她殿下?
柳云烈笑道:“您帶著青絲呢,微臣看著實在熟悉,一時沒忍住?!?br/>
青絲皺眉看著他。
“說來也是奇怪?!绷屏曳髁艘聰[在她對面坐下,伸手給自己倒茶,“君上都沒覺得奇怪么?青絲向來只聽丹陽長公主一個人的話,如今卻改認了你做主人。”
看她一眼,懷玉道:“青絲是他給我的人。”
她沒有主動要,是江玄瑾主動給的,他又怎么會覺得奇怪?
柳云烈唏噓:“殿下果然手段了得,連紫陽君都能被你玩弄于鼓掌。”
這人眼里滿是嘲諷,臉上偏生還帶著笑,看著真是讓人不順眼得很,懷玉冷聲道:“大人的東西不要了?”
“不急。”柳云烈道,“在拿東西之前,我還有話想問問殿下?!?br/>
“——你是如何說服紫陽君對厲奉行下手的?”
桌上燃著一盤卷香,醇厚的香氣被風一吹,盈滿他們這一處茶座。
懷玉垂眼看著那香,慢條斯理地端茶喝了一口:“大人這是審案來了?”
“下官昨晚想了一整夜也沒想明白?!绷屏覔u頭,“區(qū)區(qū)一個女子,到底何以操控紫陽君如此?”
“我沒有操控他?!睉延竦溃皡柗钚凶约禾蛔o孟恒遠在前,被查出貪污在后?!?br/>
“可在之前君上的眼里,厲奉行是個好官。”柳云烈篤定地道,“你一定是做了什么,君上才會對他改變看法,甚至上奏于帝、呈他罪狀?!?br/>
捏著絹扇輕輕扇著,懷玉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微微有些不悅,柳云烈道:“殿下這話,說了同沒說一樣?!?br/>
“大人現(xiàn)在來問這些是干什么呢?”懷玉道,“我說了,我的目的只是還自己一個清白,等司馬旭一案結了,我便再不會利用紫陽君做任何事?!?br/>
柳云烈瞇眼:“你也承認你是利用紫陽君?”
“這有什么不能承認的?”懷玉輕笑,“我一開始接近他,還想過殺了他呢?!?br/>
柳云烈怔了怔,像是被她這狂妄的想法驚了一下,而后神色復雜地道:“真不愧是丹陽長公主,玄瑾那般真心待你,你也忍心?”
挑了挑眉,懷玉問:“你有資格這樣說我嗎?難道你沒有利用過他?”
“我何時利用了他?”
這倒是不承認了?懷玉輕嗤:“司馬旭一案,若不是你借他之手定案,罪名何以落到我頭上?柳大人,想殺我很久了吧?齊翰對司馬旭下了手,你借著機會就把黑鍋往我頭上扣,眼下齊翰被君上抓住,你倒是逍遙無事,手段也不弱啊。”
柳云烈皺眉道:“司馬旭一案,我也是被齊翰蒙蔽的,他殺的人,反過來告你,我也沒有想到?!?br/>
騙鬼呢?這分明就是一個栽贓一個嫁禍,同流合污沆瀣一氣,好意思跟她擱這兒裝無辜?
李懷玉很厭惡這種偽君子,明眼人面前都要說暗話,一點也不爽快。
“之前跟人打聽白四小姐,聽說了陸景行添嫁妝的事情?!绷屏业?,“當時我還沒有想明白,陸大掌柜是發(fā)了什么善心。在得知白四小姐是殿下借尸還魂的之后,我倒是有些感動?!?br/>
這假惺惺的表情看得人想吐,懷玉皺眉:“你一個大男人,說話能不能別這么惡心?看不慣我和陸景行直接說不好嗎?還感動呢,假不假?”
“是真的感動。”柳云烈道,“他從五年前就一直跟在殿下身邊,連個名分都不求,卻還一直幫您做事。京都的文人說您二人早已私定終身,但您重活之后,竟沒有與他雙宿雙飛,而是嫁給了紫陽君?!?br/>
“殿下,您的心可真狠吶,為了報仇,不惜舍棄自己的愛人,嫁給殺了自己的仇人?!?br/>
桌上的香燃得差不多了,懷玉輕輕松了口氣,再也沒了陪他瞎扯的耐心,直接拿出一個錦盒放在他面前:“你要的東西?!?br/>
看見它,柳云烈倒也不是很激動,只接過來打開看了看,食指輕輕敲著盒面道:“我如何才能知道這東西是真是假?”
“有一個辦法。”懷玉皮笑肉不笑,“大人可以試試?!?br/>
“什么?”
手指一松,小巧的茶杯落在地上“啪”地一聲響,李懷玉余光瞥見石屏之后躍出來的就梧等人,輕輕地回答他:
“死一次就知道了?!?br/>
柳云烈一驚,起身就躲開就梧劈下來的長刀,“鏘”地一聲響,他方才坐著的石凳被砍出了一個深深的豁口。
“殺人滅口?”他看著面前出來的那十個人,怔愣之后倒是大笑起來,“長公主,好個長公主,換了一副面貌回來,這些人都還在你身邊幫著你,只有紫陽君是個傻子,只有他不知道你是誰!”
“你想告訴他嗎?”懷玉坐著沒動,淡聲道,“沒機會了?!?br/>
出了兩招,柳云烈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腳似乎都沒什么力氣,軟綿綿的。
“你干什么了?”
看著桌上那燃盡的香灰,懷玉嫌棄地道:“要不是為了讓你中這軟筋香,你以為我為什么會同你說這么多廢話?”
竟還有軟筋香?柳云烈躲閃之間,倒是笑了出來:“殿下的約,果然不能輕易就赴。”
“不過還好,在下也是有備而來。”
眼看著就梧的長刀要到他的咽喉了,茶座外突然沖進來一大堆衙差,氣勢洶洶地涌上來將整個地方都圍住。
就梧等人反應極快,不管不顧地就想先取柳云烈首級。
電光火石之間,旁邊突然飛來一枚石子,將他的刀鋒狠狠打偏了去。
還有埋伏?就梧臉色一沉,反手將刀重新橫上他的脖子,戒備地看著四周。
柳云烈笑道:“束手就擒吧,我?guī)淼娜硕嗟米阋詫⒛銈兌祭匮瞄T。這回依舊是我贏了,長公主?!?br/>
李懷玉被青絲等人護著,看著四周的衙差,似乎一點也不著急,起身朝柳云烈走過去,隨手拿過旁邊清弦握著的匕首,到他身邊沖他笑了笑。
“你贏了?”
“你也太看輕我丹陽了?!?br/>
話落,匕首出,直接捅進了他腰腹,皮肉被割裂的聲音有些滲人,但她眼睛都沒眨。
“呃。”悶哼一聲,柳云烈睜大了眼,“你……你要與我同歸于盡?”
這里這么多衙差她也敢動手?瘋了嗎?
“同歸于盡?”懷玉咯咯地笑起來,“你真看得起自己。害我在前,入密室在后,你一個人帶著滿肚子的秘密去死就好了,我還要好好活呢。”
腰腹間疼得厲害,柳云烈一動也不敢動,咬牙道:“你真是心狠手辣!”
“心不狠,站不穩(wěn)。手不辣,誰還怕?”痞里痞氣地念叨兩句,懷玉松開匕首,朝著背后的人道,“動手吧?!?br/>
就梧點頭,吹了一聲口哨,尖銳響亮的哨音一落,那些衙差的后頭便涌出了一大群蒙面人。
“還感動嗎?”李懷玉伸手拍了拍柳云烈的肩膀,“這都是陸大掌柜幫的忙?!?br/>
柳云烈臉色很難看,他急急地往左邊石屏的方向瞧著,像是那頭還有救兵。
懷玉瞇眼,揮手就讓青絲過去看,青絲翻過石屏,很快又回來,搖了搖頭。
沒別的人了。
衙差一個個倒地,柳云烈臉色也漸漸蒼白,他好像很不甘心,張口想說什么,又被疼得止了話。
“我最后問你一個問題吧?!睉延裥ξ乜粗?,“你在密室里捏著的那份文書,放哪兒了?”
艱難地喘著氣,柳云烈道:“我不會交給你的?!?br/>
“你不給,我也能讓人去找,密室、你的府邸,總能搜出來的?!睉延駸o所謂地聳肩,“只是,你這么不配合,死后可能會入不了土哦?!?br/>
“你……”手死死捂著匕首插著的地方,血開始滿滿往外淌,柳云烈憤怒地道,“我死了也不會放過你!”
臉因為怒意和恐懼扭曲成一團,看起來還真像個厲鬼。
然而李懷玉半點也不害怕,目光平靜地看著他道:“我當時死的時候,心里也是這么想的?!?br/>
只是江玄瑾被他推出來當了刀子,她的恨意落錯了地方。
衙差和蒙面人廝殺起來,整個山石竹林一片血雨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