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蘇尚明的話，池香碧一時沉默了。想來這個攬她在懷的小伙子并不像看起那般懦弱，他不是不懂報復，也不是不能擔當，只是在他內(nèi)心深處始終藏著一種無比沉重的悲憫。

????蘇尚明不知池香碧心思，見她沒了動靜全以為她是睡著了，于是急忙動了下臂彎兒。

????哪知池香碧卻如撒嬌的貓咪般在懷里蹭了又蹭，做了幾下暖枕的動作道：“弟弟呀，姐姐以后再也不笑話你了，好不好？”這聲音細如蚊鳴，竟帶著幾分不好意思的羞澀。

????“你想笑就笑吧，反正我也習慣了?！碧K尚明長長舒了口氣道：“說說你小時候吧。”

????“我？”池香碧沉默了許久才開始慢慢回憶道：“我不知道我親生父母是誰，很小的時候就被我干爹買走了，是他養(yǎng)著我，他教我識字，教我讀詩，還教我彈琴，教我下棋。”

????蘇尚明心里暗嘆，想這妖女身世也頗多坎坷，于是安慰道：“在那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年代，能有個教你認字的人也算不錯了，現(xiàn)在家長領著孩子上那么多才藝培訓班兒也不外如此，你算是找了個好人家兒?！?br/>
????“好人家兒？”池香碧聽了居然露出絲苦笑道：“我干爹還教我練功?！?br/>
????“練功？看來你干爹挺重視素質(zhì)教育，這是要全面發(fā)展的架勢啊?！?br/>
????池香碧并沒有理會蘇尚明的幽默，相反卻面無表情地繼續(xù)自語道：“他教我壓腿，教我下腰，他一直不讓我吃肉，只讓我吃素，每天都用莫名的藥液泡澡兒，說是長大了對皮膚好。

????有一次我練得煩了，問他為什么要做這些，他說他從來沒見過像我這么好的料兒，將來肯定是個大美人兒，有了我這塊料兒，他說他就可以**出天下最銷魂的身子骨兒?！?br/>
????說到這里蘇尚明似乎預感到了什么，手里不知不覺攥緊了拳頭。

????“我當時什么也不懂，問他什么叫銷魂。他給我看了本兒畫冊兒，上面畫的都是男女歡好的春宮畫兒，我當時太小，還是不明白，只是出于好奇，問他畫上的女孩子為什么要做這些，他說因為男人們喜歡。”

????說話間池香碧慢慢打開蘇尚明的拳頭，把那柔弱無骨的手兒放進蘇尚明的手心。蘇尚明的手雖然特別想攥緊，但卻始終不敢用力。

????“我問他，為什么要男人喜歡，他說只有男人們喜歡我，我將來才能找個好人家兒?！?br/>
????池香碧的手已經(jīng)和蘇尚明的手插在了一起，這讓蘇尚明很難受，因為他想習慣性地發(fā)泄情緒，又怕弄疼池香碧，好幾次都只能輕輕抬了抬，然后又放下了，于是只好咬了下牙道：“你干爹是……”

????“我干爹是春水樓的老板?！背叵惚虧櫅龅氖謨狠p輕揉弄著蘇尚明的手掌，讓他的情緒慢慢平靜道：“一百多年前，春水樓是章平最有名的風月場?！?br/>
????這次輪到蘇尚明沉默了，幾次他都很想問“后來呢”這句話，但他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池香碧只是稍稍整理了下思緒，便又自顧自的說起了往事，她語調(diào)平靜舒緩，娓娓道來，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有一天，我干爹要給我纏足，他在我腳下面墊了塊木疙瘩，用布條兒把鞋勒緊，不讓我脫下來，說要想當個美人兒，就必須得這樣。

????我的腳被那鞋硌得腫了一圈兒，頭也疼得厲害，整天精神恍惚，后來我實在受不了了，就在晚上睡覺的時候把木疙瘩拿掉，快到早晨的時候再悄悄把木疙瘩墊回去。

????過了十天我干爹把鞋打開一看，滿臉犯愁的樣子，他說如果這腳再不爛，就得用夾杠。

????我當時曾經(jīng)看過一個姐妹上過夾杠，那是兩根木杠，壓在腳上，然后腳下墊著木棍兒，用繩子纏緊，兩邊上勁兒，一點點兒把足弓勒折，那個姐妹兒疼得跟殺豬似地叫。

????當時我一聽上夾杠就哭了，我求我干爹，說我不要好看衣服，不當什么美人兒了，只求不纏腳兒。

????我干爹當時很生氣，我從來沒看他發(fā)那么大火兒，他打了我一頓，不給吃不給喝，把我扔在菜窖里關了一天一宿，任我把嗓子哭啞了就是沒人理。就從那事兒之后我就特別怕黑，睡覺必須點燈，黑著睡肯定做噩夢?！?br/>
????“對不起。”蘇尚明想起來昨天晚上他偷偷關了燈，不覺有些過意不去。

????“虧得你關了燈?！背叵惚贪参康匦α讼碌溃骸白蛱焱砩衔覈樞蚜耍脙嚎茨銣啘嗀亻_門出去?！?br/>
????“那后來呢?！?br/>
????蘇尚明之所以問出了這句話，正是因為看到過池香碧健康而無可挑剔的玉潤腳兒，據(jù)此推斷她當初并未真正纏足。

????“后來太平軍進了章平，要抄了章平所有的風月場，就在抄家的頭一晚，我干爹請大大小小的粉頭兒、小廝喝了頓散伙酒，然后把多年的積蓄給這些人分了，讓大家各奔東西。

????大家伙兒走后，我干爹把我從菜窖里抱出來，給我準備了好多可口的飯菜，我記得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