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老宅的路上，秦放猶豫再三,還是把邵琰寬的消息告訴了司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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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藤挺平靜的,只是問了一句：“三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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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姨太?！?br/>　　?
　　“哦?！?br/>　　?
　　秦放看司藤的臉色，好像是真的平靜,并非欲蓋彌彰,都說哀莫大于心死,這是對邵琰寬徹底絕望,所以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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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緩緩駛進老宅所在的小鎮(zh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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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小鎮(zhèn),真的幾十年來都沒有太大變化,政府的規(guī)劃野心勃勃,一心把中心城市打造成經(jīng)濟龍頭,小鎮(zhèn)因為發(fā)展的停滯和絕大多數(shù)住戶的外遷得以保留古舊的面目，真不知道是不幸還是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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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放家當年算是大戶,門楣的橫闊都比左鄰右舍更大氣些，進門就是個雜草叢生的大院子，受開門聲的驚擾，草叢里橫竄出一只斷了尾巴的野貓，嗖地一下子竄上院墻，弓著精瘦精瘦的身子警惕地打量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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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放說：“好多年不來了，我父母一輩已經(jīng)定居杭州。以前爺爺奶奶在世，逢年過節(jié)時，家里人還會回來看看，老人家走了之后，得有個……十來年，我都沒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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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都掛在偏屋的灰墻上，前頭單志剛派過來拍照的下屬做事挺精細，拍完之后，所有的照片原樣歸位，鏡框都拿抹布抹了一遍，干凈锃亮，對比屋子的破舊蒙塵，顯得分外不協(xié)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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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藤對著墻上那張照相館里的全家?？戳撕芫?，說：“你太爺爺長的，其實一點都不像西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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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放也這么覺得，老一輩的說法里，曾祖母頂了青海囊謙那個染時疫暴亡的女子的婚約，那太爺爺應該是青海人——這趟和安蔓去青海，他親眼看到，當?shù)啬腥硕既烁唏R大粗壯彪悍，太爺爺呢，圓圓滾滾，細眉細眼，穿長袍馬褂時，好像是無錫的惠山泥捏出來的大阿福，從頭到腳透著江南水鄉(xiāng)土財主的調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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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照片翻拍時都已經(jīng)看過，沒什么特別的，秦放又領著司藤挨個屋子走了走，這老宅子父母一輩是清理過的，值錢的東西早帶走了，只剩了一些賣不掉的舊家具和不值錢的字畫，老照片只撿走了幾張做紀念，大部分留下了——主要是因為秦放的母親，秦放記得自己小時候，母親跟他提過一次，說是老宅子陰森森的，那些照片在墻上掛了那么多年，帶回來心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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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么害怕，是怕那些死去了太多年的人嗎？可是轉眼間，母親自己也過世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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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放推開后院臥房的門，門軸嘎嘎的，塵灰簌簌往下落，秦放捂著口鼻往后退了兩步，對司藤說：“這是當時太爺爺和太奶奶的臥房?！?br/>　　?
　　只剩了空空如也的雕花大床，一個洗臉盆架子，一張搖椅，一個敲壞了的書柜，還有墻上掛著的一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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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柜的格架上，扔了幾本殘破的書，有《山海經(jīng)注解》、《評點西廂記傳奇》，《大學》，還有《家訓》，缺張少頁，沒什么收藏價值，略略一翻，紙張都已經(jīng)泛黃發(fā)脆，有些紙頁上有手寫的書評，秦放太爺爺那“狀如雞爪形如鬼爬”的字體赫然在目，翻著翻著，一張殘頁飄然落地，司藤俯身去撿，目光所及，忽然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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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放，這里還有?！?br/>　　?
　　秦放低頭去看，靠墻的地方，書柜的一個腳下面墊了本書，書大半藏在里頭，書角貼合著柜腳，不俯下身子還真不容易看到，跪下來伸手去拽，書柜壓的太沉，拽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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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試著想把書柜往上抬，死沉死沉，只一會功夫就累的氣喘吁吁的——有司藤幫忙可能會好一點，但是看她又是旗袍又是纖細高跟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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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放倚著書柜：“我醞釀醞釀，待會一鼓作氣，你先自己到處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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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她在旁邊，實在徒增壓力，雖然是個妖怪，但是男人在女人面前竭盡全力到面紅耳赤的樣子畢竟不體面，司藤嗯了一聲，轉身往外走，秦放長吁一口氣，轉過身摩拳擦掌地又來了一次嘗試，真是累到手臂都在打顫，好在眼疾手快，手腳并用，趁著柜子離地的一剎那，還是把書用腳給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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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撿起來一看，不是書，是本裝訂的冊子，翻翻內容，像是日記，又像流水賬，什么“今日煮繭索絮理絮”，什么“豬半爿，黃紙八刀”，什么“鄉(xiāng)有流勇，半夜扒墻”都是繁體字，看的人頭痛，秦放卷起了想出去找司藤，一轉頭才發(fā)現(xiàn)，司藤根本就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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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在墻上掛著的那幅畫前頭，奇怪地盯著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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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畫有什么特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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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的是西湖雷峰塔冬景，筆法稱不上高明，當年的雷峰塔四圍光光禿禿，一徑河岸將畫面一分為二，上頭是孤零零佇立的雷峰塔，下頭是如出一轍的雷峰塔倒影，邊上題了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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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茫茫，殘影慌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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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照映水，骨浮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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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一行小字：1946年冬，攜妻、子游湖，戲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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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藤問秦放：“沒記錯的話，有一張你太爺爺?shù)娜腋?，也是在西湖邊照的，也?946年冬，攜妻、子游湖，如果我沒記錯，后面還有一句：友白英作陪，乘興而來，盡興而歸?！?br/>　　?
　　她的記性可真好，秦放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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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藤說：“盡興、戲作，想必是心情大好。為什么配的是這幾行字？茫茫、殘影、夕照，都不是什么好兆頭。至于最后一句，為什么不是骨埋峰上？難道骨頭都被人挖出來了亂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