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九覺得，做神仙，適當(dāng)?shù)責(zé)o恥一下并沒有什么，但是，怎么可以無恥到東華這個地步呢？她捏著淪為一個罪贓的絲帕，心中被一股憤懣所激蕩，急匆匆趕往水月潭，打算同東華算這筆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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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中飄下來一些清雪，鳳九在疾步中垂頭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絲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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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她近來一向?qū)⒆约憾ㄎ粸橐粋€大度的、一個能屈能伸的仙者，于是她認(rèn)為，其實就算東華不提出變成一張帕子供她出氣，那么像她這樣大度的仙，頂多就是在心中默默記恨他十年九載，幾十年后還是很有希望原諒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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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竟然欺騙于她，這個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東華他在做出此種考量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想過，倘若她發(fā)現(xiàn)這個騙局會記恨他一輩子么？又或者是他覺得她根本沒有識破他這個騙局的智商么？以她對東華的了解，她覺得應(yīng)該是后者，心中憤怒瞬間更深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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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月潭中遍植水月白露，乃是梵音谷的一處圣地。水月白露在傳說中乃一種生三千年死三千年的神木，亦是此潭得名的由來。這個潭雖名中帶個潭字，其實更類于湖，潭中有水光千頃，挽出十里白露林盈盈生在水中。傳說比翼鳥一族的女君尤愛此地白露樹挺拔接天，常來此暫歇兼泡泡溫泉，所以水月潭景致雖好尋常卻鮮有人至，頗為清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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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水繞清霧間，鳳九果然瞧見東華遙坐在一棵巨大的白露樹下同人下棋，棋局就布在水面上，他身周縈了一些虛渺的仙霧。但鳳九的修為著實不到層次，大約能看出被東華以疊宙術(shù)疊壓的空間有些模糊，小燕口中的連宋在她眼中則只得一個白茫茫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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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茫茫的輪廓連三殿下倒是一眼就瞧見她，在連三殿下從良已久的心中，近來值得他關(guān)注一二的女仙除了成玉唯有青丘的這個小帝姬。追溯到他同東華相交日起，他就沒有什么印象東華對哪個同他獻(xiàn)殷勤的女仙特別有興趣。東華此人，似乎生來就對風(fēng)月這類事超脫，連被八荒推崇在風(fēng)月事上最超脫的墨淵上神，他連宋卻曉得他還曾同魔族的始祖女神少綰有一段恩怨情仇?？蓶|華許多年來，愣是一個把柄都沒有被他拿捏住，讓連三殿下感到很沒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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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么一個超然不動讓他等六根不大凈的仙者們自嘆弗如仰望莫及的仙，近日卻對青丘這位才三萬來歲還沒長開的小帝姬另眼相看，讓連三殿下有段時間，一直感覺自己被雷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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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美人含怒一幅找人火拼的模樣已近到百來步遠(yuǎn)，連三殿下本著看好戲的心態(tài)，愉悅地一敲棋盤，興致勃勃地提醒仍在思忖棋路的東華：“剛?cè)腓笠艄饶憔陀职寻准夷俏坏奂У米锪耍靠此龥_過來的模樣像是恨不得拿鋼刀把你斬成八段，我看今日不見血是收不了場，你又怎么惹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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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三殿下得意忘形，手中的白子一時落偏，帝君手中的黑子圍殺白子毫不留情，于連宋撫額追悔時微抬頭瞟了眼趨近的鳳九，針對三殿下方才的那個惹字，極輕地嘆了一口氣：“沒什么，低估了她的智商?！?br/>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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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如何同東華算這筆賬，疾奔而來時鳳九心中早已打好腹稿，罵他一頓顯然不夠解氣，祭出兵器來將他砍成八段她倒是想過，但她也不是個不自量力之人，倘若果真祭出兵器，屆時誰將誰砍成八段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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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東華變給她的這張帕子倒果然繡得很好看，她折騰它的時候沒有瞧得仔細(xì)，但方才她途中又仔細(xì)打量一遍，發(fā)現(xiàn)在它的一個角落，沿著縫制的針腳處極小地繡了一個“姬”字?？磥磉@并不是隨便變出來的一張帕子，倒像是東華隨身常用的，可能是他的意中人姬蘅送給他的一張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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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起曾經(jīng)她多么寶貝東華送給她、掛在她脖子上的那個白玉墜，覺得東華既然對姬蘅那樣上心，那么若是她當(dāng)著他的面將姬蘅送他的這張帕子糟蹋一通，他的心中一定遠(yuǎn)比被她砍成八段更感到憤怒且傷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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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覺得自己想出這個點子著實很惡毒，但是越看這張絲帕越是礙眼。她糾結(jié)地想，這件齷齪事當(dāng)然還是要做的，那么，就等她辦成此事后回去念兩遍佛經(jīng)，算是自我超度一下這個齷齪的行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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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鳳九千思量萬思量，萬沒有料到修為有限，剛踏進(jìn)沉月潭中，即被疊宙術(shù)疊壓的空間逼出原形來。誠然，即使變成狐貍她也是頭漂亮的狐貍，毛色似血玉般通紅透亮，唯獨四個爪子雪白，身后的九條尾巴更如同旭日東升的第一抹朝霞一般絢麗，不管喜歡不喜歡圓毛的都會被她這個模樣迷住。但是，用這個模樣去教訓(xùn)東華顯然沒有什么威勢，說不定還會讓他覺得非常新奇可愛?？墒?，就這樣打道回府她心中又很氣憤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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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著東華其實已近在不遠(yuǎn)處，仿佛同連宋的那盤棋已殺完了，正坐在石凳上耐心地等著她來找自己的麻煩。他竟然這樣的氣定神閑，令她心中淡淡的糾結(jié)感瞬間丟到西天，拽著帕子殺氣騰騰地一路小跑到他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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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華瞧見她這個模樣，似乎有一瞬間的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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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中頓時一個激靈，東華的眾多愛好中有一條就是喜愛圓毛，他該不會是看上她了罷？她原身時的模樣一向難有人能抵擋，她小的時候有一回調(diào)皮在小叔飯中下了巴豆，害得小叔足拉了三天肚子，但她小小地亮了一下自己的原形，他小叔頓時就原諒她了，這就是一個她從小狐顏禍水的鮮活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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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華坐在棋桌旁，瞧著她的眼神有幾分莫測和專注，像是鑄一把劍，制一尊香爐，或者給一套茶具上釉彩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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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此時，水月白露纖細(xì)瑩白的枝椏直刺向天，月牙葉片簇?fù)沓鲐S盈的翠藍(lán)樹冠，結(jié)滿霜露似的白花團(tuán)。一陣雪風(fēng)拂過，花團(tuán)盈盈而墜，未掉及水面已化作暄軟白霧，湖中一群群白色的小魚繞著樹根，偶爾撲騰著躍起來。霧色繚繞中傳來一陣幽遠(yuǎn)寂寞的佛音，不知誰在唱著幾句經(jīng)詩：“須菩提，發(fā)阿諾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于一切法，應(yīng)如是知，如是見，如是信解，不生法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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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覺得這個場景太飄渺，但似乎天生就很適合東華這種神仙，可他此時這么專注地看著她，她的額頭上瞬間就冒出了兩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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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起來這個人是曾經(jīng)的天地共主，按理說無論他對她做了什么缺德事，她這種做小輩的還是不可廢禮，要尊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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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她猶豫地想，她現(xiàn)在，到底該不該當(dāng)著帝君的面蹂躪他心愛的絲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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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身仙氣飄飄的東華撐腮看她這個狐貍摸樣半天，忽然道：“你小的時候，我是不是救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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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手握絲帕猛地抬頭回望他，愣了一瞬，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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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華竟還記得曾經(jīng)救過她，讓她覺得有點受寵若驚。由于九尾的紅狐天上地下就她這么一頭，太過珍貴，少不得許多人打她的主意，所以一向出外游玩時，她都將九條尾巴隱成一尾，這項本事她練了許多年，就算修為高深如東華者，不仔細(xì)瞧也瞧不出她原是九尾，所以當(dāng)初他也不曉得救下的原是青丘的小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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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在琴堯山中，東華于虎精口中救下她時，大約以為她是山中修行尚淺的野狐罷，將她罩在一團(tuán)仙霧中護(hù)著便一走了之了。其實也不過是兩千多年前的事。兩千多年過去，她的狐形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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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在許多年之后的此種境況下，讓東華曉得了曾經(jīng)兩人還有這個緣分，不曉得是她總是走快一步，還是世事總是行慢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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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蹲坐在地上，緊盯著右爪中的絲帕覺得有些為難，果然小叔說得很對，報仇這個事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之事，她奔過來時就該把帕子直接丟在東華的臉上，此時她被如此美好的景色熏陶，感覺精神境界唰地已然上升了一個層次，帕子也丟不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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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她長久沒有說話，東華淡淡道：“這么看來，我救過你一命，你還沒有報恩，我騙你一次，你不計較就當(dāng)報恩了，帕子還我罷，你將它折騰得掉色我也不和你計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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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華的話鳳九聽在耳中，不知為何就覺得分外刺耳，感覺精神境界唰地又降回來了。她垂著頭：“我其實早已經(jīng)報了恩?！甭曇粜〉梦米铀频摹?br/>　　?
　　??東華怔了一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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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見她忽然抬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語聲中帶了變?yōu)楹偤筇赜械谋且?，惡狠狠問他：“你是不是很喜歡這個帕子？因為是姬蘅繡給你的？”話罷抬起右爪將絞在爪中的絲帕挑釁地在他眼見一招展，接著將帕子捂在鼻子上使勁醒了醒鼻涕，揉成一團(tuán)瞄準(zhǔn)咚地一聲扔在他的腳下，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就跑了，跑了幾步還轉(zhuǎn)頭回來狠狠地同他比了個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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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華莫名地瞧著她的背影，感到她近日的確比半年前在九重天上生動活潑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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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宋君隱在萬里之外的元極宮中看完一場好戲，作為九重天曾經(jīng)數(shù)一數(shù)二的情圣，有一個疑問同東華請教，咳了一聲道：“我大約也看出來問題所在，其實，你既然曉得她是因你將她變成帕子而生氣，也悟了自己也變成張帕子供她蹂躪她就消氣了，為什么非要弄出張假的來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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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華低頭看了眼滾落腳邊，倘若是他變的，此時就該是他這個模樣的掉了三個色的皺絲帕：“我又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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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宋噎了半天，道：“……誠然，你不傻。不過造成此種糟糕的境況，你若能干凈利落將它處置好，我改日見著你尊稱你一聲爺爺?！?br/>　　?
　　??東華收拾棋子的手頓了一頓，若有所思向連宋道：“聽說太上老君近日煉了一種仙丹，服下即可選擇性遺忘一些事，沒有解藥絕對再記不起來，你擇日幫我找他拿一瓶吧?！?br/>　　?
　　??連宋嘴角抽了抽：“……你這樣是否有些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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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華的棋盤已收拾畢，挺認(rèn)真地想了想，簡短地道：“不覺得?！庇盅a(bǔ)充了一句：“下次見到我，記得叫一聲爺爺?！?br/>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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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前，宗學(xué)競技賽入決賽者的名單得以公布，當(dāng)中果然沒有九歌這個名字。得知此噩耗的鳳九裹了團(tuán)皺巴巴的披風(fēng)坐在敞開的窗戶旁邊散心，奈何凜冽的寒風(fēng)吹不散閑愁，鳳九吸著鼻子萬分想不明白地向內(nèi)屋的小燕道：“按理說，夫子他既然曉得我同東華是舊識，我看他一向是個會做人的人，應(yīng)該不用東華說什么就賣他一個面子讓我入決賽，但是為什么決賽冊子上卻沒有我的名字？是不是一時抄冊子的人寫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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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打了個噴嚏，抹著鼻子感嘆道：“想不到那老匹夫竟然是個不畏強(qiáng)權(quán)三貞九烈之人，老子對他刮目相看了。”鳳九內(nèi)心里很想點醒他三貞九烈不是這個用法，但轉(zhuǎn)念又覺得小燕近來熱愛成語說話越來越有文化也不失一件好事。她遙望窗外的積雪，感覺同他討論邏輯性這么強(qiáng)的話題本身就是一種錯誤，另開了一個簡單一些的話題問他：“說起東華，我們掉進(jìn)梵音谷前你同他還在決斗，我原本以為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幾天你們總會找一天打起來……”他們一直沒有打起來，她等得也有點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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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的臉卻騰地紅了，抬頭略有躊躇地道：“你這個，你是在擔(dān)心老子么？”他的眼中放出一種豪情的光芒，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好妹子！雖然你曾是冰塊臉宮中的人，但是這么有良心，不愧老子一向看得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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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被他拍得往后仰了一仰，問心有愧地坐定，聽他語重心長地同她解惑：“其實，冰塊臉進(jìn)梵音谷的第一天，老子同他狹路相逢時就互相立下了一個約定，他不干涉老子同姬蘅的來往，老子也就不找他繼續(xù)雪恨了?！?br/>　　?
　　??鳳九揉著肩膀些許愣神道：“這同姬蘅公主有什么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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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更愣：“難道我沒有跟你說過，姬蘅她當(dāng)年和那個小侍衛(wèi)閩酥私奔，就是私奔到梵音谷來了么？”他抓了抓頭皮，秋花臨月的一張臉上浮現(xiàn)一絲紅暈：“其實老子也是半年前才曉得，搞了半天，姬蘅她一心喜歡的閩酥原來是個女扮男裝的娘兒們，而且喜歡的還是她哥哥。曉得這件事后姬蘅受不了此種打擊，同閩酥大吵一架分了，但又感覺沒有臉再回魔族，就一心留在梵音谷中做起了宮廷樂師這個閑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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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的眼中放出比之方才不同的另一種光芒來，熱切地向鳳九道：“那時我們在朝堂上被問罪你還記得么？雖然姬蘅她臉上蒙了絲巾但是我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她來了，近半年和她交往得也不錯，我感覺我很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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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像聽天外仙音一般聽著這一串荒唐消息從小燕的口中跳出，腦中卻只反應(yīng)出，小燕壯士他終于學(xué)會了使用“我”這個字，這真是一種進(jìn)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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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蘅這個人，鳳九回首往事，依稀覺得她似乎已成為記憶中的一個符號，即便燕池悟說他們曾在比翼鳥的朝堂上同她有過一面之緣，她也不能立刻將那亭亭而立的白衣女子同姬蘅這兩個字聯(lián)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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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起姬蘅，其實鳳九的心情略有復(fù)雜，這個人同知鶴不同，不能單純地說討厭她與否，就算因了東華她對她十分有偏見，但也不可因偏見否定這個人曾經(jīng)對自己的好。鳳九依然記得，十惡蓮花境中姬蘅對她的愛護(hù)不是假的，當(dāng)然，九重天上她無意對自己的傷害也不是假的，不過她也傷害了她，算是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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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當(dāng)年對東華的放手是對他們的一種成全，但她也沒有想過姬蘅會在大婚這一天放東華的鴿子，從這個層面來說她內(nèi)心里著實有幾分佩服姬蘅。不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歸他們二人在這個梵音谷中又得以重逢，有這種緣分實在感天動地。站在一個旁觀的角度，其實若東華事到如今仍然喜歡姬蘅，那他們二人在一起也是一樁佳話，畢竟連四海八荒渠道最多消息面最廣的小燕都說過，姬蘅是東華這么多年唯一的一段情，不能因為她自己同東華沒有什么緣分，就私心希望東華一生都孤寂一人才好，這種小娘們的思想，也不是她青丘鳳九作為一荒之君的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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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中有了這樣的思慮，頓時覺得風(fēng)輕云淡，天地廣闊，對自己這么顧全大局頓生幾分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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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一碼了一碼，東華作為一個長輩，隨意將她這個小輩丟棄在谷中遇險之事依然不可原諒，這一碼她覺得她還是應(yīng)該繼續(xù)記恨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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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些，其實都并不那么重要，此時，更加重要的煩心事是另一件——她未入宗學(xué)的決賽，那么，如何才能得到只獎給優(yōu)勝者的頻婆果呢？得不到頻婆果，如何才能救葉青緹呢？難不成，只有偷了？偷，其實也未嘗不是一種辦法，那么，要不要把小燕拖下水一起去做這件危險但是有意義的事情呢？她考慮了一瞬，覺得保險起見，死都要把他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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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能偷到頻婆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棵樹雖然表面像是無人看管，但據(jù)相里萌的內(nèi)線消息，樹四周立的那四塊華表，若誰信了它們果真是華表誰就是天下第一號傻子。其實四塊巨大的華表里頭各蹲了一尾巨蟒，專為守護(hù)神樹，若是探到有人來犯，不待這個人走近伸手觸到果子皮，卡擦一聲，它們就將他的脖子咬斷了。相里萌在同她講到這一段時，抬手做了個擰脖子的手勢，同時一雙細(xì)長的丹鳳眼中還掃過一星寒芒，讓鳳九的背脊上頃刻起了一層雞皮，深刻地感受到了這件事情的危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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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考慮，雖然他們二人中有個小燕法術(shù)高強(qiáng)，但尚未摸清這四頭巨蟒的底細(xì)，若是讓小燕貿(mào)然行動被巨蟒給吞了……她思考到這里時還正兒八經(jīng)地端詳了小燕一陣，瞧著唇紅齒白的他一陣惆悵，覺得要是被巨蟒吞了，他長得這么好看也真是怪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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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打定主意要想出一個周全的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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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絞盡腦汁地冥想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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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第三天的晨曦劃過遠(yuǎn)山的皚皚瑞雪，她依然沒有冥想出什么名堂來。卻聽說一大早有一堂東華的茶席課，課堂就擺在沉月潭中。鳳九的第一反應(yīng)覺得該翹課，用罷早飯略冷靜了些，又覺得她其實沒有欠著東華什么，躲著他沒有道理，沉思片刻，從高如累石的一座書山中胡亂抽了兩個話本小冊，瞧著天色，熟門熟路地逛去了沉月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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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席課這門課，授的乃是布茶之道。在鳳九的印象中，凡事種種，只要和“道”這個字沾上邊，就免不了神神叨叨。但有一回她被折顏教訓(xùn)，其實所謂神叨，乃是一種細(xì)致，對細(xì)節(jié)要求盡善盡美，是品位卓然和情趣風(fēng)雅的體現(xiàn)。不過，東華的神叨，顯然并非為了情趣與品位，她一向曉得，只因他著實活得太長久，人生中最無盡的不過時間，所以什么事情越花時間越要耐心他就越有興趣。譬如為了契合境界這兩個字，專門將這堂茶席課擺到沉月潭中，且讓一派冬色的沉月潭在兩三日間便煥發(fā)濃濃春意。其實說真的在他心中境界這個東西又值得幾斤幾兩，多半是他覺得這么一搞算是給自己找了件事做好打發(fā)時間罷。在這一點上，她將東華看得很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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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鳳九今日記錯了開課的時辰，破天荒竟然來得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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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月潭中杳無人跡，只有幾尾白魚偶爾從潭中躍起，擾出三兩分動靜。鳳九凝望著水月白露的樹梢上新冒出來的幾叢嫩芽，打了個哈欠，方圓十里冰消雪融春色拂面，她沒有別的事情可作，幾個哈欠后理所當(dāng)然地被濃濃春意拂出瞌睡來，一看時辰似乎仍早，繞著潭邊溜達(dá)了一圈，揀了處有大樹擋風(fēng)又茂盛柔軟的花地，打算幕天席地地再睡個回籠覺。順便繼續(xù)思索如何順利盜取頻婆果這樁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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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躺下不足片刻，就聽到一陣腳步聲漸近。耳中飄進(jìn)那個聲音時，鳳九以為尚在夢中還沒有醒來，恍惚好一陣才想起自己剛躺下沒有多久根本來不及入睡。這個聲音的主人，在回憶中想起她時只覺得她已成為一個微不足道的符號，現(xiàn)在才曉得符號要逼真也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聲音的主人正是姬蘅，鶯啼婉轉(zhuǎn)與三百多年前毫無變化。鳳九不明白為何她的面目身形都在記憶中模糊，唯獨聲音讓自己印象如此深刻，深刻得姬蘅她剛一喊出“老師”這兩個字，她就曉得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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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姬蘅喊了一聲老師，來人里頭的另一位自然該是東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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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小心地翻了一個身，聽到幾聲窸窣的腳步后，姬蘅接替著方才的那個稱呼續(xù)道：“老師今次是要煮蟹眼青這味茶么？那么奴擅自為老師選這套芙蓉碧的茶器做配罷，雖然一向老師更愛用黑釉盞，顯得茶色濃碧些，但青瓷盞這種千峰翠色襯著蟹眼青的茶湯，奴以為要平添幾分雅淡清碧，也更加映襯今日的春色些?！睎|華似乎嗯了一聲，縱然算不得熱烈的反應(yīng)，但鳳九曉得他能在檢視茶具中分神來嗯這一聲，至少表示他覺得姬蘅不煩人。不，傳說中他一直對姬蘅有情，那么這一聲“嗯”，它的意思當(dāng)然應(yīng)該遠(yuǎn)不只這一層，說不準(zhǔn)是相當(dāng)?shù)刭澷p姬蘅這一番話里頭的見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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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在偷聽中覺得，這真是一場品位高雅的談話，自己一生恐怕都不能達(dá)到這個境界，同時不禁抽空又為小燕扼了一回腕。小燕這種飲茶一向拿大茶缸子飲的一看就同姬蘅不是一路人，且姬蘅竟然還曉得東華煮茶時喜歡用黑釉盞。雖然小燕他覺得自己最近很有戲，但鳳九誠心實意地覺得他很懸。說起來，她最初從小燕處確認(rèn)了東華用情的那個人是姬蘅時，當(dāng)然很震驚，但今日猛遇姬蘅，看著他倆居然又重新走到了一起，心中竟然也不再有多少起伏。她覺得時光果然是一劑良藥，這么多年來，自己終于還是有所長進(jì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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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過摩訶曼殊沙緋紅的花盞，這一方被東華用法術(shù)變換了時光季節(jié)的天空，果然同往常萬里冰原時十分不同。鳳九抬手擋在眼前，穿過指縫看見巨大的花盞被風(fēng)吹得在頭頂上搖晃，就像是一波起伏的紅色海浪。她被淹沒在這片海浪之中，正好將自己藏嚴(yán)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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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頭準(zhǔn)備茶事的二人方才說了那么兩句話后良久沒有聲音，鳳九閉上眼睛，一陣清風(fēng)后同窗的腳步聲三三兩兩聽到些許，但都是輕緩步子，應(yīng)該是來搶好位置的姑娘們，看來時辰依然早。昨夜冥思得有些過，此時很沒有精神，她正要抓緊時間小睡一睡，忽聞得斜前方不經(jīng)意又冒出來一串壓低的談話聲。白家教養(yǎng)小輩雖一向散漫，但家教不可謂不嚴(yán)，聽墻角絕不是什么光彩，鳳九正要籠著袖子兌上耳朵蒙一蒙，鶯聲燕語卻先一步裊裊娜娜趟入她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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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個聲音她印象中并沒有聽過，稚氣的那個聲兒聽著要氣派些，清清脆脆地詢問：“白露樹下坐著擺弄一個湯瓶的就是潔綠喜歡的東華帝君？我聽說大洪荒始他便自碧海蒼靈化生，已活了不知多少萬年，可是為什么看起來竟然這樣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