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亮正當壯年，然而酒色半生，頗有些未老先衰相，兩頰的肥肉信馬由韁地松弛到了與下巴齊平的地步，乍一看，很像一條密謀著顛覆全人類的沙皮狗。
　　
　　他往前探著身，一邊觀察著被拘留的馬小偉，一邊夾著根煙噴云吐霧，噴出了一個局部的南天門。
　　馬小偉太瘦小了，幾乎瘦出了一臉可憐巴巴的稚拙，即使自己獨處，依然渾身緊繃，一雙幾乎要脫眶的眼珠好似沒法在一點久留，上天入地地四處亂飄。
　　
　　王洪亮歪頭盯住了他，對旁邊的人開了口：“這么說，他們灰溜溜地把人帶回市局了？”
　　
　　旁邊站著的正是分局刑偵隊的負責人，此人辦案的時候毫無存在感，指揮基本靠跟風，結論基本靠領導，像個上傳下效的傳聲筒。他從旁邊捧起一個煙灰缸，湊上前接了王洪亮的煙頭：“肖海洋是這么匯報的?！?br/>　　
　　“沒想到，這個我真沒想到，簡直不像真的——你說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巧的事呢？”王洪亮哈哈一笑，見牙不見眼，成了一條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的沙皮狗，“怪不得算命的說我今年雖然有坎，但總能遇上貴人逢兇化吉，三萬塊錢求的平安符有點用處。那個肖海洋除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之外，居然也能有點用。”
　　
　　旁邊人恭恭敬敬地問：“王局，那您看現(xiàn)在怎么辦？”
　　
　　“駱聞舟手伸得太快，”王洪亮伸手攏了攏頭頂稀疏的毛，“不然光憑重大嫌疑人是市局領導親戚這一條，就能讓他們從我眼皮底下滾出去。”
　　
　　他說著，原地轉了幾圈，一擺手：“沒關系，讓給他們。駱聞舟都不怕別人罵他們徇私舞弊，我怕什么？現(xiàn)在既然出現(xiàn)了第二個嫌疑人，正好說明這案子比我們想象得復雜得多，本來就是一起殺人拋尸案——都怪附近群眾們誤導性的證詞打亂了調(diào)查方向，他們聽見的雜音和本案沒有關聯(lián)。承光公館也好，什么別的地方也好，只要不是‘西區(qū)’，隨便他們?nèi)ゲ椤Ｎ覀內(nèi)χС质芯止ぷ?。?br/>　　
　　“王局膽大心細，”分局刑偵隊的負責人陪著笑拍了個馬屁，又說，“回頭您可得把求符那地方介紹給我，真是太靈了?！?br/>　　
　　“好說，去了你就報我的名，能給你便宜好多?！蓖鹾榱辽焓峙呐南聦俚募绨?，“人啊，到了這把年紀，就會發(fā)現(xiàn)好多事你不信不行，升官發(fā)財這些事，都得看命——對了，不是說死者家屬馬上要到了嗎，一起送到市局。”
　　
　　他說完往外走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頭看了馬小偉一眼，意味深長地說：“你看這孩子，乍一看挺不起眼，其實仔細看，他這面相長得真是吉利，很有點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意思?！?br/>　　
　　旁邊下屬不明所以。
　　“所以啊，”王洪亮一笑，“他命大！”
　　
　　整個花市區(qū)分局在研究神學的時候，燕城市局卻透出一股沉甸甸的低氣壓。
　　
　　陶然從審訊室里出來，疲憊得扶著墻長出了一口氣，因為傳說這個張東來小時候發(fā)燒燒壞了腦子，長大以后成了個不折不扣的傻逼，非得一分鐘原諒他八次，才能把話繼續(xù)說下去——這也就是好脾氣的陶然，換個人來，早把桌子掀了。
　　
　　駱聞舟在門口等他，手里捏著個u盤，正無意識地在手指間來回轉。旁聽審訊的肖海洋好像有點怕他，一直遠遠地和他保持著一定距離。
　　
　　駱聞舟一抬眼：“怎么樣？”
　　
　　“張東來說那天他可能喝了點酒，看見個社會青年糾纏他妹妹，以為是流氓，一時沖動，過去把人打了，事后他不記得打的是哪個社會青年，給他看了死者的照片，他只說有點眼熟，不確定。而且據(jù)他說，他沒有給誰賠過禮，也沒有送過誰手機——后面這句我覺得是真的，那小子現(xiàn)在也沒覺出自己打人有什么不對?！碧杖荒罅四蟊橇?，“對了，剛才費渡是不是來過了？”
　　
　　“已經(jīng)走了，”駱聞舟應了一聲，接著想起了什么，又瞪了陶然一眼，“那小兔崽子，越來越混賬，都是你慣的?！?br/>　　陶然：“……”
　　他總覺得這句抱怨聽起來怪怪的。
　　
　　駱聞舟伸手一彈，把手里u盤扔給他：“去查查看，里面可能有些用得著的東西?！?br/>　　陶然莫名其妙地接過來：“這是什么？”
　　
　　“不知道，不過我估計是承光公館內(nèi)外的監(jiān)控?！瘪樎勚鄹糁O(jiān)控看了暴躁的張東來一眼，“他妹我見過，挺正常的一姑娘，你打個電話跟她確認一下張東來的話靠不靠譜，我去跟張局說一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