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駱聞被帶回刑偵支隊兩天后。一大早,嚴良走進辦公室,瞥了眼正在抽煙的趙鐵民,道:“他招了嗎?”趙鐵民彈了下煙灰,冷哼一聲,道:“從前天晚上到現(xiàn)在,我就沒讓他合過眼,看他樣子已經(jīng)困得不行了,可他意志力很強大,一直裝無辜,什么都不肯交代。”嚴良隱隱覺得他的話似乎不對勁,細細一想,瞬時瞪大了眼睛:“你正式逮捕了駱聞?”“沒有,我手里壓根沒他的犯罪證據(jù),怎么簽逮捕令?”“那你是?”“傳喚他,協(xié)助調(diào)查?!眹懒嘉⑽櫭嫉溃骸皞鲉镜脑挘罡呖刂迫松碜杂傻臅r限是24小時,前天晚上到現(xiàn)在都三十多個鐘頭了,這么做……不太符合規(guī)定吧?”趙鐵民不屑地道:“規(guī)定我比你懂。”嚴良冷聲道:“我最恨你們這幫人搞逼供那一套!”說著,嚴良就往外走。“等等,你去哪?”趙鐵民站起身叫住?!盎貙W校,這事情我沒興趣管了,祝你好運,早點審問出來吧!”“喂——等等,”趙鐵民上去拉住他,道,“我知道你很討厭逼供這一套,逼供確實會搞出不少冤案??烧l告訴你我對駱聞逼供了?”“你都違反規(guī)定,超出傳喚時間,他三十多個小時都沒睡覺了,還不是——”趙鐵民打斷道:“首先,我承認,以前有些地方是存在逼供的情況,不過現(xiàn)在至少我們杭市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好多了。其次,你知道我為人,我也一向反對逼供。第三,這么大的案子,我敢逼供嗎?萬一弄不好,我豈不是有麻煩?而且駱聞曾經(jīng)是他們寧市的人,我要逼供讓他認罪,最后他翻供怎么辦?他們寧市的領(lǐng)導告我怎么辦?”嚴良不解道:“那你是?”趙鐵民拍拍他的肩,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一切都按規(guī)定來。昨天傍晚的時候,傳喚時限快到二十四小時了,我讓人把駱聞帶出公安局門口,讓他下車,隨后又拿了張傳喚單,再把他抓進來?!薄斑@都行?”嚴良驚呆了。趙鐵民似乎頗為得意自己的創(chuàng)新,道:“當然,連續(xù)傳喚也是不允許的,但法律沒規(guī)定到底多久算是連續(xù)傳喚,我這么做對付駱聞,也是情非得已。而且兩張傳喚單上他都簽過字了,一切手續(xù)合法?!眹懒紡垙堊欤骸澳恪@樣你天天把他送出公安局門口,再給張新傳喚單又帶回來,豈不是能把他關(guān)到死?”趙鐵民咳嗽一聲,道:“理論上是這樣,不過我希望他趕快招了結(jié)案,總不能一直這樣搞下去。”嚴良低下頭,沉默了半晌,抬頭道:“我能審他嗎?”“當然可以,”大概嚴良最近在警隊出入多了,趙鐵民這次倒是很爽快地回答,“這里不是市局,是支隊,都是我的人。盡管你現(xiàn)在不是警察了,不過我跟手下都說過了,你是刑偵專家,反正老刑警都知道你,這事不讓廳里的領(lǐng)導知道就行了。”嚴良看著他,微微頷首:“謝謝?!薄皯撐抑x謝你才對,不是你的話,現(xiàn)在連誰是嫌疑人都不知道呢。不過,你有幾分把握審得出來?”嚴良坦白道:“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招,我只能試試看。原本最好的情況是,他去找李豐田時,從他的包里至少搜出一樣兇器,那樣他就無從抵賴了。我沒想到他手無寸鐵就去找了李豐田。”趙鐵民轉(zhuǎn)過身,拿出一疊卷子,道:“好消息是李豐田已經(jīng)招了,細節(jié)還待繼續(xù)調(diào)查?!眹懒冀舆^卷子,看了一遍,把卷子交還趙鐵民,默默轉(zhuǎn)過身,吐了口氣。66當嚴良走進審訊室時,看到的是一張布滿疲憊的臉。盡管駱聞還不到五十歲,年紀上算是處于壯年,但兩天兩夜未合眼,也快達到他的極限了。他面前放著咖啡和香煙,但香煙沒動過,嚴良知道,駱聞從不抽煙。而咖啡,應該喝了不少了吧。趙鐵民叫出主審人員說了幾句,隨后關(guān)了門,一同離開,把嚴良和一名記錄員留在審訊室里。駱聞看到嚴良,強打了一下精神,微微挺起背,朝他平靜地笑了一下,道:“警方一定是搞錯了,我說了很多次,案子與我無關(guān)?!眹懒季従徸?,目光一直盯著駱聞的眼睛,情緒復雜,過了許久,一聲輕嘆,隨后道:“你還不肯承認嗎?”駱聞深呼吸了一口,緩緩搖搖頭,似乎是在冷笑:“我不知道該承認什么?!薄皩τ谀愕囊磺兴鶠椋叶家呀?jīng)調(diào)查清楚了,你一共殺了五個人,犯了六次罪?!薄皻⑽迦??犯罪六次?”駱聞嘴角隱含一抹微笑,“數(shù)學老師也會算錯數(shù)嗎?”嚴良臉上漸漸多了幾分肅然,道:“徐添丁不是你殺的,但是,如果不是因為你的插手,不出三天警方就會抓到兇手。是你,你替兇手重新設計制造了一場犯罪?!瘪樎?chuàng)u著頭,臉上似乎寫著不可思議。“不得不承認你的犯罪能力很高,接連殺害多人,警方卻始終抓不出你。你故意把犯罪搞得似乎很復雜,不用其他更快捷的工具,偏偏用繩子把人勒死;殺人后在死者口中插根煙;留下‘請來抓我’的字條;以死者的身份偽造三個字‘本地人’。這些一度使得警方根本想不明白兇手想表達什么,這些線索里面究竟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駱聞很無奈地嘆口氣:“我已經(jīng)說了很多遍了,這些案子跟我完全無關(guān)?!彼⑽⒚蛄嗣蜃欤?,“有什么證據(jù)證明是我犯罪的嗎?此外,我還想補充一點,作為一個曾經(jīng)很成熟的刑技從業(yè)人員,如果真是我犯罪,我想,我有能力根本不留下證據(jù),甚至尸體,都未必找得到?!眹懒嫉溃骸拔蚁嘈篷樂ㄡt(yī)完全做得到這一切。但你之所以留下這么多線索,是因為,殺人,本就不是你的犯罪目的?!瘪樎劽讼卤亲樱瑳]有說話?!凹幢阄议_始懷疑到你,認為這些命案跟你有脫不了的關(guān)系后,始終還是有很多疑問困擾著我。譬如,你為什么要殺人后在死者口中插上一根利群煙?是為了制造案發(fā)現(xiàn)場的疑點,擾亂警方的偵破思路,增加破案難度嗎?如果換成其他人是兇手,這種動機出發(fā)點的可能性很大??僧斘野涯愦氘敵蓛词?,就否定了這個判斷。因為你非常非常專業(yè),你很清楚,最能增加破案難度的,是不留線索,而不是額外制造擾亂偵破的線索??晌疫€是想不通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眹懒己攘丝谒?,繼續(xù)道:“直到我去寧市調(diào)查了你的往事,才讓前面命案中所有的疑點都有了一個共同的答案。我這才發(fā)現(xiàn),所有警方勘查得到的線索,均是你刻意留下,刻意讓警方發(fā)現(xiàn)的?!薄鞍茨惴缸飼r的行為順序來說吧。你殺人時,不用效率更高的刀具等器械,而用了繩子。你在現(xiàn)場附近丟棄了兇器,當然是為了讓警方找出上面的指紋。不過,刀具的把柄上也可以留下指紋,為何不選刀呢?對你來說,用繩子殺人有兩個好處。一是繩子有兩個把手,你可以在兩個把手上都留下清晰的兇手指紋,方便警方的提證工作。二是用繩子殺人能夠更容易讓警方判斷兇手是個左撇子。你曾是優(yōu)秀的法醫(yī),你很清楚,如果你用刀殺人,即便你用的是左手,事后勘查現(xiàn)場時,法醫(yī)也只能判斷兇手用左手持刀殺人,由于缺乏右手的比照,無法完全判斷兇手是個左撇子。而用繩子把人勒死,由于你故意讓左手的用力遠大于右手,再加上一些你在現(xiàn)場故意使用左手操作的細微證據(jù),法醫(yī)很容易認定兇手是個左撇子?!瘪樎勑α诵Γ骸叭绻媸俏腋傻?,我為什么要做這么復雜?大部分人都用右手,我即便不偽造左撇子,警方的調(diào)查工作量依然會很大。萬一我偽造失敗了呢?豈不是更容易露出馬腳?”“你不會偽造失敗的,因為你是駱法醫(yī)?!眹懒己苤苯拥乜粗??!斑@算是對我專業(yè)技能的認可嗎?呵呵?!瘪樎剣@息著搖搖頭,把杯里的咖啡喝完?!捌浯?,你殺人后在被害人口中插上一根利群煙。這個舉動看起來顯得很古怪,其實最直接的想法才是最正確的。兇手是個抽利群煙的人?!薄拔也怀闊煛!瘪樎勂降貞司?。嚴良道“:可你想讓警方認為兇手抽煙,而且抽的是利群煙?!薄坝羞@必要嗎?”嚴良繼續(xù)道:“你借用死者的身份,留下三個字‘本地人’,其實也應該按照最簡單的理解,兇手就是杭市本地人。此外,你每次殺人后,都故意在現(xiàn)場留下一張充滿挑釁口吻的‘請來抓我’字條,就是想把案子鬧得足夠大。你很清楚,杭市這樣一座大城市里,幾乎每天都會有命案發(fā)生。你殺了人后,當然,區(qū)公安分局會很重視,會安排人手破案,但這對你太不夠了。你需要做大案,需要引起更大的效應,需要讓市局甚至省廳震驚,組織大量人手破案。所以你在現(xiàn)場留下挑釁的四個字,目的就是逼迫警方把大量的警力投入到你這個案子的偵破中。你這招確實管用,命案現(xiàn)場留下‘請來抓我’這四個字,簡直絕無僅有,第一起案子一出來,立刻引起了媒體的高度關(guān)注,當然,也引起了警方高層的嚴重注意,隨即安排大量人手組成專案組破案?!瘪樎劦恍Γ骸澳慵日f我殺人,又說我故意想引起警方重視。我是不是能這么理解。在你看來,我既犯罪,也想早點被抓?”嚴良點點頭:“你確實是這么想的。”駱聞笑道:“那也不用審我了,給我去做個精神鑒定,如果我是神經(jīng)病,那么殺人也不會判刑?!薄澳愕恼鎸崉訖C是想讓警方去抓另一個兇手?!瘪樎勦托σ宦暎⒉徽f話。嚴良抿了抿嘴,道:“八年前,你從北京出差回到寧市,下了飛機后,你發(fā)現(xiàn)家里電話打不通,你妻子的手機關(guān)機了。你在回家路上時,又打給了你丈母娘,她說這幾天沒聯(lián)系過女兒。你又打給你妻子的朋友,他們說這幾天你妻子手機都關(guān)機。你打到她單位,她單位說你妻子兩天沒來上班了。這一下,你急了,趕到家后,打開家門,發(fā)現(xiàn)家里空空如野,你妻子、你女兒,還有家里的一條狗都不見了。家里地板擦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你一眼望去,應該感覺這個家里既新鮮,又陌生。那一刻,憑你的職業(yè)本能,發(fā)現(xiàn)了家里的不正常?!瘪樎効粗鴩懒?,微微咬著牙。對八年前他站在家門口那一剎那的感覺,直到現(xiàn)在,依舊宛如昨日。他這一生中,從未有過那一瞬間的害怕,發(fā)自心底的害怕。那一份深藏心底的恐懼,八年來,不斷將他從午夜睡夢中驚醒,他的面前總是冒出深不見底的那一套空房子,所有家具擺設,都擦得一塵不染。“當時,你沒有直接走進家里,而是很冷靜地留在了外面,電話打給你的部門,讓人帶著勘查的工具儀器趕到了你家門口。隨后,你和一位你認為能力最好、最細心的學生一起進了房子,對每一寸的地面進行了細致的勘查。那一次,你用盡了各種方法,把整個房子勘查了很多遍,一直從當天傍晚,持續(xù)到了第二天天亮。從當時卷宗你自己的記錄上看,整個勘查過程還是發(fā)現(xiàn)了極其細微的線索的。首先,房子內(nèi)的大部分地面,都被人用抹布用力地擦過了,沒找到一個腳印。而你根據(jù)抹布擦地的施力情況判斷,擦地的人用的是左手,而你妻子的習慣一向是用右手。其次,你幾乎對整個房子都做了血跡顯色反應,發(fā)現(xiàn)房子里沒有出過血。第三,你在衛(wèi)生間的水槽下方,找到了一小片灰燼和少量的灰質(zhì)成分,事后,你通過實驗室微物質(zhì)鑒定,發(fā)現(xiàn)是煙灰,你又通過購買了市面上各種香煙,對之進行了燃燒后微物質(zhì)比對,你通過微量元素的細小差別和煙紙燃燒后的不同成分判斷,這里的煙灰是利群煙。第四,你找遍了整個房子,最后,在衛(wèi)生間水槽旁的瓷磚上,發(fā)現(xiàn)了一枚指紋。這枚指紋經(jīng)確認,不是你妻子的,也不是你的,而是一枚陌生的指紋。整個房間找遍了,就只找到這一枚指紋。這些情況都是八年前你自己寫在卷宗里的,你應該記得很清楚?!瘪樎匋c點頭,道:“我記得很清楚?!薄澳闫夼图依锏囊粭l狗都失蹤了,家里發(fā)現(xiàn)了幾項不正常的線索,你判斷兩天前你家里一定發(fā)生了某種意外,于是你在市局報案,做了登記。這部分的卷宗依然保存完好。由于你在寧市市局的地位,所以你報案后,局里很重視,連忙派了大量人手進行附近的人員走訪工作。很快,調(diào)查到有一名收廢品的年輕人,在案發(fā)后失蹤了。你親自去了那人的出租屋,提取了此人留在出租屋內(nèi)的指紋,發(fā)現(xiàn)該人的指紋和遺留你家衛(wèi)生間內(nèi)的那一枚完全相符。你又對他屋內(nèi)的東西進行詳細勘查,確認他是左撇子,并且抽利群煙。利群煙是中檔煙,收廢品里的人中,大都抽很便宜的煙,此點顯得很奇怪。隨后,警方將該人列為了嫌疑人,經(jīng)過房東和其他幾個相關(guān)人員調(diào)查,他們說此人剛來才兩天,印象很淺,只記得身高170多點,體形略偏瘦,長相很普通,由于接觸很短,無法描述繪出他的長相。但房東記得他來租房時聊了幾句談到過,他是杭市城西一帶的農(nóng)民。杭市人大部分都抽利群,所以你認為他是杭市城西一帶的人是可信的。可惜八年前那個時候,手機還是相對的奢侈品,社會上大部分人沒手機,否則房東租房一般都會留下對方的手機號碼,一查身份立刻清楚了,再也沒有后面的這么多事了?!瘪樎勀蛔髀?。嚴良繼續(xù)道:“隨后,你請求局里聯(lián)系杭市的警方,協(xié)助查找這樣一個人。但由于線索太少,只知道對方是杭市城西一帶人,二十多歲,身高體形長相很普通,抽利群煙,是左撇子,盡管有他的指紋,但杭市的警方也根本無從查起。你先后多次懇求市局催促,但一來杭市不歸寧市管,查找這樣一個模糊的人難度太大。二來你家中門窗未發(fā)現(xiàn)被撬痕跡,所有地方都沒發(fā)現(xiàn)血跡,所以無法以命案立案。不以命案立案,自然警方也不會投入足夠人力去查了。于是,這個人怎么都找不到了?!瘪樎劽蛑齑?,牙齒咬緊。嚴良咳嗽一聲,突然提高了語調(diào),正色道:“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你居然會犯下這么大的罪,殺害這么多的人。你犯罪的目的不是殺人,而是找人!當我想明白你這個目的時,坦白說,我整個人不寒而栗!”嚴良激動道:“我在警界這幾十年,接觸過各種各樣的案子,看到過各種各樣的兇手,見識過各種各樣的犯罪動機。有的是意外,有的是為錢,有的是仇殺,有的是因情,有的是為了栽贓陷害。可是我做夢都沒想到,竟然有人連續(xù)殺人不為別的,只為要發(fā)動警察,幫他找出另一個人!”“關(guān)于你妻女失蹤的真相,你一無所知,甚至對于那個出現(xiàn)在你家中的人的情況,你知道的也很有限。你僅有的線索是他二十多歲、身高中等、左撇子、抽利群煙,杭市城西一帶的農(nóng)民,有他的指紋。你為了用你一己之力,把這個人找出來,于是到了杭市城西,連續(xù)犯下命案,每次犯罪中,都故意巧妙地留下這幾條線索,除此之外的犯罪過程,你處理得一干二凈。你很清楚,在這幾條有限的證據(jù)面前,警方想破案,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海量比對指紋,找出這個人。同時,你必須要犯下驚天大案,才能迫使警方足夠重視,投入足夠的警力去比對指紋,幫你找人。所以你要囂張地留下‘請來抓我’四個字,挑釁警方。你每殺一個人后,就等著警方去海量比對指紋??上ВM管警方每次都去周邊比對了,卻都沒找到人。你認為杭州城西一帶這個范圍太大了,每次的比對往往也是在案發(fā)地附近進行,所以你不斷在城西不同的區(qū)塊犯罪,目的就是利用警方不斷投入的警力,把整個城西的所有人比對個遍,幫你找出這個指紋的所有人來?!薄八裕嗟姆缸锛毠?jié)都可以解釋了。你很清楚,時隔多年,那個人的身高大致不會變,但他的體形也許變了,也許現(xiàn)在是個胖子了。你無法確定,你不知道對方的體重。所以你每次犯罪中,都處理了地上的腳印,避免讓警方通過腳印確認出兇手的身高體重,從而去比對指紋時,可能會錯過真正的那個人。但是經(jīng)過四次后,警方依舊沒找出那個人。你感到很著急,希望提供警方更多的線索,更大范圍地去比對。于是你在殺害孫紅運時,原本他是在馬路邊的綠化帶旁被你襲擊,你殺死他后,卻把他拖過了綠化帶,帶到里面的水泥地上。你這么費力,只不過想借他的手,留下‘本地人’三個字,告訴警方,兇手是杭市本地人這一點。綠化帶里的泥土很松軟,根本無法寫下足夠清晰辨認的字。馬路旁鋪的地磚很硬,如果留下字,需要很大的力氣,不符合一個臨死掙扎人的狀態(tài)。于是,你只有把他拖到了水泥地上,那里才能最好地留下‘本地人’這三個字。而你要把他拖過綠化帶,必然要踩到綠化帶上,你不愿留下腳印,所以穿了他的鞋子,并模仿死者被拖行的足跡特征,把人拖過去,使受力分析無法準確判斷你的身高體重?!眹懒紘@息一聲,繼續(xù)道:“其實,在你自己的內(nèi)心中,我還是看到了一點點的良知。因為,你內(nèi)心是厭惡犯罪的,過去你的思想是,任何理由的犯罪都是可恥的??墒悄銥榱俗约赫覍て夼й櫟恼嫦啵瑸榱苏业侥莻€出現(xiàn)在你家里的陌生男人,你還是選擇了殺人,殺了很多人。從你自身角度出發(fā),我相信,你也認為你是個自私的人。你為了尋找答案,去殺人,可是以你的本性,你無法對普通人下手。于是,你用曾經(jīng)的賬號,登錄了公安內(nèi)網(wǎng),專挑居住地登記在杭市城西一帶的刑釋人員下手。我已經(jīng)找人查過,你三年前雖然辭職了,但你賬號一直有登錄公安內(nèi)網(wǎng)的情況?!瘪樎勂届o地道:“我雖然辭職了,但偶爾感興趣了解一下公安內(nèi)部動態(tài),這應該不算什么吧。如果不合規(guī),停掉我的賬號就行了?!眹懒及欀纪骸澳氵€不認罪嗎?”駱聞笑了笑:“我覺得這個故事很新穎?!边@時,審訊室門敲了兩下,記錄人起身去開門。趙鐵民推開門,朝了望了下,目光在駱聞身上停留了幾秒,隨即對嚴良道:“問好了嗎?”嚴良大聲道:“差不多都交代了?!壁w鐵民笑著從身后拉出了兩個人,正是朱慧如和郭羽。兩人看到駱聞,都不禁瞪了眼,但隨即表情恢復正常。駱聞連忙大聲道:“嚴老師,你的故事很有趣,不知道有沒有證據(jù)支持?”趙鐵民咬了下牙,說了句:“那好,你接著審。”他忙關(guān)了門,把朱慧如和郭羽帶走了。等他走后,嚴良道:“不用再掩飾了,剛才朱慧如和郭羽兩個人你看到了吧?他們看到你被抓了,一定心理防線頃刻崩潰,很快和盤托出的。即便你前五起命案依舊不肯承認,但只要他們倆交代,對你的效果一樣?!瘪樎劵謴土似届o的表情:“是嗎,朱慧如我認識,面館的,另個男的?我見過幾次,叫不出名字。不知道他們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薄八麄儌z殺了徐添丁,而你,幫助他們偽造了現(xiàn)場,躲過了前面幾次的調(diào)查?!薄笆菃幔窟@也和我有關(guān)?”駱聞一聲冷笑?!白C據(jù)在于徐添丁的案子找到了同樣的指紋。”“這是我的指紋嗎?如果不是,好像似乎絲毫不能說明跟我有關(guān)吧?”“那一晚的經(jīng)過,還需要我重復一遍嗎?”“我想聽聽在你的故事版本里,我又和這兩個幾乎不認識的小孩子有什么瓜葛?!瘪樎勑α讼隆懒嫉溃骸?月8日晚上,朱慧如和郭羽在某種情況下殺死了徐添丁,我想他們本意并不是殺了他,而是意外,因為他們倆都不像敢殺人的人。徐添丁頭部被石頭砸了,以及前身的三刀,是他的原始傷。兩人意外殺死徐添丁后,你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了現(xiàn)場,不知你們間進行了何種對話,總之,最后你幫助他們掩蓋了罪行。首先,由于不是你本人親自犯罪,犯罪現(xiàn)場簡直一塌糊涂,到處都是線索證據(jù),你無法把現(xiàn)場徹底清理干凈。于是你想出了把尸體抬到旁邊樹叢里藏起來,而在第二天凌晨,弄了幾百張折成心形的百元大鈔,放在現(xiàn)場周圍,引路人進來找尋,從而顛覆性地破壞了現(xiàn)場。其次,朱慧如去送過外賣,這點想必很快就會調(diào)查出來,無法隱藏,那樣一來,警方也會將她列為重點嫌疑人。于是你馬上想到了要為他們倆制造不在場證明。怎么制造呢?你讓他們先回去,故意走到監(jiān)控下面,讓監(jiān)控記錄他們回家的時間。隨后,在徐添丁手機里找出微信他說的話,錄到你手機里,撥打了他通話記錄里最常聯(lián)系的朋友電話,打通后,播放這句話掛斷,偽造成徐添丁是在10點50分遇害的假象。這還不夠,你為了讓朱慧如和郭羽的不在場證明顯得無懈可擊,你還讓郭羽回去后,特地跑到便利店買藥,有了人證的證明。同一時間,你在現(xiàn)場細心地割劃著徐添丁的身體,留下血條,顯示兇手殺人后停留現(xiàn)場很長一段時間割血條。如此雙重保險足夠給他們制造不在場證明了。其三,徐添丁心臟處的一刀,拔刀時必然濺出了大量鮮血,我想朱慧如衣服上一定有不少血。于是你要郭羽把朱慧如背回去,免得被路過的人發(fā)覺。但背她回去需要理由,所以,我相信朱慧如腿上受傷,也是你想出來的。你真的很細致,她受傷后,你故意讓她先穿牛仔褲,符合女性愛美的心理習慣。同時,警察看不到她的傷,會懷疑她撒謊??墒钱斔俅┒倘孤冻鰝诤?,警察對她的懷疑心理當然就煙消云散了。其四,一定是你在案發(fā)后買了把新的同款水果刀,交給了朱慧如,讓她在必要時候拿出來,展示給警方一把新刀,更打消她的嫌疑。可惜,這一條朱福來并不知情,我想朱福來可能是想替妹妹掩飾罪行,于是兩個人的話說反了,差點露出馬腳。其五,面對警方的問答技巧,也一定是你當晚的晚些時候找到他們倆,告訴他們的。其六,你做了雙重保險,你留下了李豐田的指紋。一來警方肯定會對可疑對象比對指紋,發(fā)現(xiàn)朱慧如和郭羽都不符合,自然就會排除。二來,一旦警方發(fā)現(xiàn)這指紋是連環(huán)命案的,那么更會徹底排除朱慧如和郭羽的嫌疑,因為他們不可能是連環(huán)命案的兇手。并且你格外細心地故意把留有指紋的易拉罐放在樹后,造成兇手沒看到這個易拉罐,忘記擦除指紋的假象?!薄拔页姓J,你在協(xié)助朱慧如和郭羽的這一次犯罪中,幾乎把所有人都騙了,幾乎差一點我也排除了朱慧如和郭羽的嫌疑。唯一讓我能保持清醒頭腦的一點是,當我認定你是兇手后,將你代入案件中,我相信你殺徐添丁的現(xiàn)場根本不會弄得這么狼狽,而且除了指紋外,也不像前幾次丟棄兇器,留下其他幾條線索,那么唯一的解釋只有,徐添丁不是你殺的?!瘪樎勂财沧欤骸笆菃??我跟你說的這兩個人很熟嗎?我為什么要幫他們掩蓋殺人罪行?”嚴良道:“原本我也不理解,你為何要為了兩個萍水相逢的人冒這么大風險。本來我以為你暗戀朱慧如——”駱聞聽后不禁一聲冷笑。嚴良接著道:“后來我覺得不可能,你不是那種性格。我實地去了河邊好幾趟,朱慧如和郭羽殺死徐添丁的位置,走在人行道上是看不見的,必須走到下方的草地里面才行。否則你們停留在那里好幾分鐘,路過的人早發(fā)現(xiàn)了。可我按照時間推算,你一定是在他們殺人后的第一時間就在現(xiàn)場了,怎么可能這么巧合呢?于是我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那就是,當天晚上,原本是你準備殺死徐添丁的。還有一條理由支持這個判斷,當晚你在現(xiàn)場留下了李豐田的指紋。你一定專門制造了李豐田的指紋模型。我認為,對于這種犯罪證據(jù),平時你不會帶在身旁的,而當晚你身上就帶著,說明你那個時候出現(xiàn),分明本就是想殺他。”駱聞沒有說話。嚴良繼續(xù)道:“你殺徐添丁的理由很簡單,一是徐添丁足夠令人討厭;二是在前四次你每次殺一個人,警方隨后比對周邊指紋的節(jié)奏,你認為太慢了,你要制造大案,逼迫警方投入最大的警力,進行最大面積的指紋比對工作,找出李豐田。孫紅運剛死沒幾天,如果徐添丁又被殺了,那么連續(xù)兩起命案的規(guī)模效應會對警方產(chǎn)生最大的震動,他們一定會全力以赴比對指紋的。并且孫紅運和徐添丁被害的地點屬于城西兩個不同區(qū)塊,那么這次比對指紋的范圍也會涉及整個城西吧??墒乔珊系氖?,朱慧如和郭羽意外地先你一步殺了徐添丁。你既覺得如果是你殺了徐添丁,這兩個小孩子的人生也不會遭遇這么大悲劇,你又覺得挽救他們的人生同時,還能繼續(xù)進行計劃,是最好的選擇。所以你決定替他們偽造現(xiàn)場。但由于現(xiàn)場太糟糕,你無法做成前幾次相同的案子,于是你放棄了留下另外幾條線索,只留下指紋而已?!瘪樎勂降孛蛎蜃欤骸肮适潞苌鷦?,可我還是一句話,所有這些都跟我無關(guān)。”嚴良瞪著眼,隱隱含著怒氣:“你以前總說,任何理由的犯罪都是可恥的,這也是你的從業(yè)精神??晌胰f萬想不到,說出這句話的人,竟然殺死這么多人,卻絲毫沒有羞愧之心。你的自私徹底掩蓋了你的良知!”駱聞道:“確實和我無關(guān)。法律是講究證據(jù)的。不是你能把整個故事說得通,就能判斷一個人有罪。否則,這套劇本,我可以改裝在任何一個人頭上,相信也有辦法說得通他的犯罪動機。”嚴良怒氣沖沖地問:“你9月8號為何半夜才回家?”“我經(jīng)常很晚回家,這一點,我相信如果你們調(diào)查了小區(qū)的監(jiān)控,能夠證實。”嚴良冷哼一聲:“我很清楚,你經(jīng)常晚回家是為了掩蓋你需要犯罪的那幾天的晚歸,使你犯罪那幾天的晚歸顯得不突兀。你9月8號晚上去哪了,有誰能證明?”駱聞做出思考狀:“我想想……嗯,一般我經(jīng)常晚上在附近閑逛,都是一個人的,恐怕沒人能證明。因為我常去的地方是河邊、公園、旁邊山上,我喜歡半夜在外面呼吸新鮮空氣。我一個人居住,百無聊賴,放松一下身心?!薄澳悄銥楹?月9號凌晨2點出去又回來?”“我想想……哦,我記起來了,當時我肚子餓,家里沒東西吃,想開車去外面看看有沒有吃的,到路上發(fā)現(xiàn)店面全關(guān),我跑了一圈就回來了?!薄澳菫槭裁茨?點多又出去了?”“我實在餓得難受,想看看3點多有沒有小吃店開門了?!薄安皇且驗槿グ赴l(fā)現(xiàn)場扔幾萬塊錢嗎?”駱聞平和地笑了笑:“當然不可能了,我說了我跟案子無關(guān)。再者說,如果是幾萬塊錢,我該去銀行取現(xiàn)吧,警方可以調(diào)查一下我的取現(xiàn)記錄?!眹懒祭渎暤溃骸吧洗嗡巡槟慵揖桶l(fā)現(xiàn)了,你抽屜里就有幾萬塊現(xiàn)金,說明你平時家里有放較多現(xiàn)金的習慣,所以你不需要臨時去取錢?!瘪樎剣@息一聲,苦笑:“那我又該怎么自證清白呢?”嚴良哼了聲,道:“你在哪吃的早飯?”“我記得當時我出來時沒找到開門的早餐館,于是我只好去爬山,打發(fā)時間。后來我開車到了最近的一家肯德基吃的,如果那家店還有當時監(jiān)控的話,能夠證明我說的話?!薄翱墒桥郎竭@個時間段,就沒人能證明你確實在爬山了?”駱聞道:“爬山時還遇到過其他人,不過我不認識他們,他們是否還記得我,我不清楚?!薄澳氵@么說,我們根本無法查實。”“可你這么說,我也無法自證清白?!眹懒嫉溃骸澳銥槭裁慈フ依钬S田?!瘪樎劦溃骸扒懊骊P(guān)于八年前的卷子,你說得很對,我這么多年來也確實想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可我沒辦法調(diào)查。前幾天你來我家時,落下的那個信封,我無意看到了里面的內(nèi)容。里面寫著你們通過指紋比對,找到了你們案子里的那個嫌疑人,隨后又因證據(jù)不足,把人放了。我無意地看了眼上面印著的那枚指紋,我對八年前卷子里印著的指紋印象極其深,我只看一眼,就發(fā)現(xiàn)兩個指紋是一樣的,李豐田就是我需要找的人?!眹懒嫉溃骸爱敃r你為什么沒告訴我,而是你自己跑到他家去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抱歉,我對這個答案的追求,實在太迫切了,我等不及了,我必須馬上去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我要找的人。而你的卷子里寫著,警方雖比對指紋,發(fā)現(xiàn)了他和你們案子里兇手留的指紋一致,可是他有很多不在場證明,證明他不是你們要找的兇手。你們抓了他后,又把他放了。于是我就按照你卷子里登記的地址,直接找到了他家里。”“那么前天白天,你走在街上,為何往垃圾桶里扔了一塊雞胸肉,后來又撿了回去?”“當時我感覺有人在跟蹤我,我想試驗一下,這只是反跟蹤的小技巧,我已經(jīng)跟你之前審問的那位警察介紹過了。當時我并不知道原來你們懷疑我是兇手,所以跟蹤我?!眹懒紘@息一聲,道:“你的所有話倒是滴水不漏!”“不,我只是說實話?!眹懒嫉拖铝祟^,隨后長長嘆了口氣,問:“這么多年,你尋找你妻女失蹤的真相,你找到了嗎?”67頓時,駱聞眼中閃現(xiàn)出了光亮,整個人挺直了,嚴肅地望著嚴良,慢慢地吐出幾個字:“請你告訴我。”嚴良沒有看著他,只是望著面前的空地,緩緩道:“李豐田是這里的農(nóng)民,前面些年,他都在江蘇,在一家建材市場租了間店鋪,做點建材生意,他老婆也是江蘇人。這幾年杭市拆遷很多,他家的農(nóng)田被征用后,分了六套房,所以他去年回到了杭市,也接著做建材生意。你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多年不回來嗎?”駱聞面無表情地看著嚴良。嚴良依舊沒看他,還是望著地面,淡淡道:“八年前,李豐田賭博,輸了很多錢,被人追債,于是逃到了寧市。他一向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逃到寧市后,他什么也不會,本想表面裝成收廢品,實際想入室盜竊賺快錢。但他到了寧市的第三天晚上,他逛到了寧市海曙區(qū)平康路186號的天成公寓?!眹懒纪nD了一下,還是說了下去:“他看到2幢1單元201室陽臺的窗戶開著一小半。剛好入冬了,晚上人很少。他一直等到半夜,直到周圍人家的燈都關(guān)了,他沿著水管爬到了二樓,拉開那戶人家的窗戶,跳了進去?!瘪樎劦淖旖浅閯又m然他早有預期,但當八年前妻女失蹤的真相開始緩緩向他打開時,他害怕了,他不敢接受了,他不想聽下去了……“陽臺直接通到的是主臥。他以為主人已經(jīng)睡了,誰知,當晚那個時候,女兒半夜尿床,女主人去收拾了一通,正走回臥室,剛好與李豐田四目相對。李豐田此前并沒有盜竊經(jīng)歷,這是他第一次入室盜竊,他很緊張,一時間并不是選擇往外逃,而選擇跟女主人扭打了起來,試圖去控制住女主人。”駱聞瞬時感覺頭腦發(fā)白,仿佛整個世界都是空的,只看得到嚴良抽動著的嘴唇,以及仿佛遙遠世界傳來的聲音。“他當場失手把女主人掐死了?!碑?!駱聞整個大腦仿佛遭受了重擊,整個嗡嗡作響。盡管他八年來,已經(jīng)無數(shù)次假設過妻子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但每一次,他都勸慰自己,也許不是這樣的,也許是其他的可能。每一次都是將大腦中的這種想法匆匆打散。唯獨這一次,他再也打散不了了?!八攬鍪职雅魅似懒恕!边@句話就像發(fā)條上了永不停歇的弦,一刻不停地在他腦中震動著。他面無表情,茫然地看著審訊室里兩張陌生的面孔,他感覺面前這兩個人從來沒有見過,他根本不認識。嚴良停頓了好久,還是接著道:“家里還有一條狗,當他掐住女主人時,狗一直在旁邊大叫著,吵醒了女兒,女兒走到了臥室門口,看到了駭人的一幕,嚇得沒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站著。李豐田掐死女主人后,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死了,知道自己闖下大禍,所以當即狠下心,抓過還不到半歲的狗,也扭死了。那個小女孩……同樣被他掐死了?!彼矔r,駱聞整個人從椅子里滑了下去,重重栽在了地上。記錄員連忙跑了過去,扶起他。駱聞干張著嘴,使勁抽動著,卻沒發(fā)出任何聲響。嚴良痛苦地蓋上了額頭,道:“后面的事想必你都已經(jīng)知道了。兇手自知闖下大禍,所以用袋子把一大一小兩個人以及那條狗的尸體都包走了。他不敢拿走任何東西,為了不想留下罪證,他把所有經(jīng)過的地方,都擦了一遍。只留下他因緊張在廁所抽煙時無意掉下的一點煙灰,和唯一不經(jīng)意留下的一枚指紋。八年前,路上很少有監(jiān)控,所以事后沒有抓到李豐田。他犯事后,逃到了江蘇,直到去年以為風平浪靜,才回來?!瘪樎務麄€人像根木頭,直挺挺地坐在地上,沒發(fā)出任何聲音。足足過了五六分鐘,駱聞突然面無表情地開口:“我妻女的尸體被他弄哪去了?”語言間仿佛充滿了冷漠,似乎問的是個普普通通的案子,而不是他的妻女。嚴良咽了下唾沫,道:“據(jù)李豐田交代,他半夜把尸體裝進袋子,拿到了三輪車上,后來騎到離你家?guī)装倜淄獾囊粋€湖,把石頭一起裝進袋子里,把尸體沉到湖底了?!蓖蝗婚g,駱聞“啊”“啊”地發(fā)出兩聲怪叫,然后張大了嘴,卻沒發(fā)出任何聲音,緊接著,眼淚如斷了線般從他眼睛里沖了出來。審訊室里一片寂靜,誰都沒說話,安靜地看著駱聞無聲痛哭。直到眼淚仿佛流干了,駱聞突然顫聲道:“那個湖……那個湖已經(jīng)被填平造上大樓了!這輩子……這輩子再也看不到了!”所有支撐他的全部信仰和希望在這一瞬間,崩塌殆盡。尸骨無存。這輩子,他連妻女的遺骸都見不到了。嚴良雙手掩面,不忍看到駱聞的狀態(tài)。直到半個小時后,駱聞木然地坐在地上,眼中已經(jīng)沒了淚水,不過,他的表情像極了一座雕塑。嚴良輕聲嘆息,隨后試探地問道:“你已經(jīng)知道真相了,現(xiàn)在,你可以說出我要的答案了吧?”駱聞緩緩把頭轉(zhuǎn)過來,道:“李豐田會怎么判?”“你心里已經(jīng)很清楚了,他這樣的犯罪性質(zhì),一定是死刑?!薄昂?,很好?!瘪樎劼攸c了點頭。嚴良道:“那么你呢?”駱聞深吸了一口氣,回望他:“我跟案子無關(guān)?!薄澳悖 眹懒家ё×搜例X,指著他,“你還不肯承認!”“如果有任何證據(jù),馬上可以逮捕我。”駱聞似乎瞬間從情緒中走了出來,很堅決地道。嚴良手指緊緊握成拳,顫抖地道:“我實在沒有想到,你根本是一個毫無底線的人!”“我累了,我想回家睡覺。”駱聞突然出人意料般平靜,說出這句話。嚴良一把站了起來,轉(zhuǎn)身走出了審訊室。68“什么,你想放駱聞回家?”趙鐵民一把站起身,果斷搖頭,“不行,絕對不行。”嚴良道:“他不承認,你關(guān)著他,他依舊不承認?!薄翱墒欠潘丶宜蜁姓J了嗎?”嚴良不置可否,道:“也許……等他情緒調(diào)整好,他會認罪的,嗯……我始終不相信我認識的駱聞,會是一個毫無底線的人?!壁w鐵民依舊搖頭:“不行,他不能走?,F(xiàn)在朱慧如和郭羽這兩個小畜生也不肯承認,絕對不能放。”嚴良意外道:“他們倆也不認罪?”“對,兩個是分開審的,也給他們看到駱聞已經(jīng)被我們抓了,也給他們倆施加了很大心理壓力,可這兩個嘴巴硬得很,就是不肯承認,來來回回說的還是那番話,怎么套都沒用。我總不能天天把他們?nèi)齻€放出去,再出示一張傳喚單,帶回來吧?”嚴良想了想,道:“駱聞一定很詳細教了他們倆如何應對的套路。短時間內(nèi)要讓他們露出破綻不容易,但審的時間一長,我相信這兩個年輕人心理素質(zhì)畢竟有限,肯定會交代的。不過駱聞,他的心理素質(zhì)你我都見識過了,他不承認,關(guān)他十年都不肯承認,而且說話里根本沒漏洞可言。傳喚的時限早就到了,不如先把他放了,讓他回去休息一下。”趙鐵民表情復雜地看著他:“因為你還當他是朋友,所以才開口為他求情,想讓他回去休息吧?”嚴良坦白道:“這是半個原因,另外,剛剛我告訴了他真相,再關(guān)著他,他很難承受了?!壁w鐵民瞇著眼,斟酌了半晌,又打量了半天嚴良,隨后有些不情愿地點點頭:“按規(guī)定,是該放他走了。嗯……如果到明天朱慧如和郭羽那兒還沒交代,我再把駱聞傳喚回來接著審。不過放他走后,我還是要派人跟著他。”“謝謝你!”趙鐵民白了他一眼,轉(zhuǎn)頭不去看他,挺直身體道:“我不是賣你人情,也不是放兇手一馬,我是公事公辦?!笔昼姾?,嚴良親自將駱聞送出了支隊門口。駱聞朝他點了下頭,說了句:“謝謝?!眹懒济蛎蜃?,道:“你為了找一個人,而殺了這么多人。對于這點,我理解,也同樣無法理解。”駱聞眼睛看著地面,默默不語,緩緩轉(zhuǎn)過身,準備離開,剛走出幾步,突然回頭,對嚴良道:“其實你說對了所有事實,唯獨一點?!眹懒及櫭纪骸笆鞘裁??”駱聞平靜地道:“我不是一個沒有底線的人。等李豐田審判執(zhí)行完,我會給你一個交代,決不食言?!眹懒寄曋^了好久,嘴角浮現(xiàn)一抹笑容,朝他點點頭。他明白了駱聞的想法,駱聞并不是怕認罪,怕自己被判死刑,而是,他想看到李豐田被判死刑后,再來認罪。他大概是想給另外一個世界的妻女一個交代吧。駱聞同樣朝著他微微一笑,猶豫了片刻,然后道:“嚴老師,我好奇一個問題。你是怎么知道這個紛繁復雜事件背后的最終答案的,怎么知道答案就是我?”嚴良坦白道:“我是先知道答案是你,才理透整個事件的各條脈絡?!薄芭叮俊薄罢麄€事件就像一個多元的、五次方以上的方程組,從數(shù)學理論上說是無解的。無論采用哪種邏輯方式,無論是哪個邏輯大師,都無法正面計算出這種方程組的解。一方面,這個方程組的所有函數(shù)都是假的,每起案子的線索都是假的,都是出題人故意留下的,這樣水平的出題人哪里去找?另一方面,殺多個人是為了利用警察,幫他去找到另一個人,這樣的動機哪里去找?這樣的出題思路哪里去找?對于多元、五次以上的方程組,數(shù)學上唯一能用的方法就是反代法。先假想出方程組的可能解,然后代入進去,看看整個方程組能否成立。幸好,我只試一次,就發(fā)現(xiàn)了你這個解可行,否則,永遠無法解開。還記得幾個星期前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這次見面我有露陷嗎?”駱聞道。“你沒有露陷,可是你的車出賣了你?!薄盀槭裁??”“你在高檔小區(qū),花了大價錢買了房子。你有這個經(jīng)濟條件,有居住需要,買這套房子并不稀奇。可是你房子裝修之簡陋,簡直讓我大跌眼鏡。”“這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嗎?我一向不太注重這些基礎生活條件,我本來對此就無所謂?!眹懒嫉溃骸爱斎?,這很符合你的習慣,一點都不奇怪,還額外證明了一點,你辭職后,依舊不是一個要面子、貪慕虛榮的人,因為如果你是那樣的人,任何一個客人走進你家,看到你家簡陋的裝修,都會讓你感覺面子掃地??墒悄銋s偏偏買了輛高檔的百萬豪車,還告訴我,你去單位時,是坐公交的,并不開這輛豪車。豪車只是你一個人私下出門閑逛開的,那樣更有面子。這里有兩個矛盾點。其一,你房屋裝修的不要面子與買豪車追求面子是截然相反的行為。其二,你買豪車并不是為了讓人看見,我沒見過一個人買豪車,只是拿來自己私下欣賞的——尤其是你這樣一個根本對車子沒興趣的人。所以,這兩個矛盾點出賣了你,你買豪車的理由只有一個,犯罪中開著豪車出入,更不容易引起調(diào)查者的懷疑。因為沒人會去想,開豪車的是個連續(xù)殺人犯。就像你殺孫紅運當晚遇到的一個變態(tài)男,他開著一輛豪華寶馬,所以很長時間以來,警察調(diào)查監(jiān)控,多次都把這輛寶馬車忽略了。在有了你這個答案后,我代入方程組中,于是真相才逐步推理出來了?!瘪樎剣@息一聲,道:“事實證明,邏輯學比物證勘查學更高端?!眹懒纪溃骸翱墒侨绻銢]有選擇去幫朱慧如和郭羽,我根本不會遇到你,也根本不會懷疑到你。盡管你自認為你的技術(shù)很專業(yè),可是幫助兩個萍水相逢的人,依舊要冒著巨大風險。如果他們倆一開始口供不牢,把你說出來了,你多年尋求答案的過程都將白費。對此,你后悔嗎?”駱聞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五年前,你幫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孩銷毀他弒父的罪證,可是后來,還是被查到了。對此,你后悔嗎?”嚴良愣了一下,駱聞轉(zhuǎn)身離去。這兩個問題,有著一樣的答案。兩個既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天才,面對他人犯罪時,給出了同樣的回答。69坐在出租車上,駱聞茫然地看著窗外滑過的景物,仿佛八年的時光重新經(jīng)歷了一遍。自從妻女失蹤后,他不斷在尋找。房間里沒檢測出血跡,周邊也沒出現(xiàn)過不明尸體,他一直都抱著一絲僥幸,他以為妻女還活在人世,他假想過各種可能的情況,譬如被拐賣了,困在某個山村里,逃不出來。當然,他也想過最壞結(jié)果,兩人都已經(jīng)遭遇了不測??墒?,每當這個想法冒出來,他心里立刻把它否定了。不知道答案就還有希望。知道了答案,那么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八年來,他不斷往返寧杭兩市,求寧市市局,求杭市市局,求省公安廳。但房間沒血跡,周邊沒找到尸體,按照規(guī)定,無法將此立為命案偵查,只能作為失蹤案處理。盡管因他的身份特殊,市局領(lǐng)導對他家的情況也很是同情,下令派出過大量警力調(diào)查,但毫無收獲。杭市方面,省廳領(lǐng)導也打招呼幫忙找到那個指紋的對應人員,可是線索太少,杭市公安局不可能為了一起失蹤案把整個城西居民的指紋都比對一遍。妻女失蹤后,足足過了五年,依舊杳無音信。最后,他在三年前提出了辭職,因為他只有用最后一個辦法找到那個陌生男子了。他要犯罪,而且要做下驚天大案,逼迫杭市警方投入大量警力去幫他找出那個人。犯罪中,他一切都是以留下那個陌生男子的信息為目的。他按照陌生男子的指紋印制了一副膠皮手套,犯罪時都戴著這副手套留下指紋。同時,也插上利群煙,顯示兇手抽利群。用繩子勒死被害人,證明兇手是左撇子。除此外,他不留任何線索,目的是讓警方破案的方向別無他路可走,只有一條海量比對指紋的路。到如今,他終于找到了那個他找了八年的李豐田。可是,真正答案來臨,他卻后悔了。出租車開進面館門前的那條馬路沒多久,停了下來,司機道:“咦,前面發(fā)生什么事了?封道過不去了,我得調(diào)個頭?!薄芭??!瘪樎勑牟辉谘傻貞寺?,無動于衷,似乎隨便司機開去哪都無所謂。司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乘客從坐上車到現(xiàn)在,都沒說過話,整個人看著就像塊木頭,他幾次試著去聊天,對方卻是一副根本不想理會的態(tài)度。他自感無趣,一路上也就聽著收音機。司機一腳油門,車子轉(zhuǎn)了個彎。這時,駱聞的視線才突然回到了現(xiàn)實中,他看到前面圍了很多人,人群中拉著警戒線,能看到很多穿制服的警察在周圍指揮著,而這一切的中心,似乎就是面館。他愣了下,開口讓司機停車,他在這里下就可以了。下車后,他朝人群里走去。耳邊聽到了周圍人的議論?!懊骛^老板說是他殺了小太保?”“是啊,聽說早上警察傳喚了他妹妹和另外一個男人,要調(diào)查案子,肯定就是小太保的案子了。沒想到一直跟小太保混的那個小流氓路過,那個瘸子直接沖出來拿菜刀把人架進去了?!薄八皇侨匙訂幔俊薄笆侨匙影?,他是拿菜刀突然沖出來的,那小流氓根本不敢反抗,就被他拖進去了。”“他到底想干嗎?”“他跟警察說是他殺了小太保,不關(guān)他妹妹的事,要警察把人放回來,他跟警察走?!薄叭苏媸撬麣⒌陌??”“不知道啊,是他殺的話,那警察怎么會抓了他妹妹跟另外一個男人呢?如果不是他殺的話,他這么搞也沒用啊,警察肯定會調(diào)查清楚的啊?!甭牭竭@兒,駱聞突然心頭一沉,朱福來啊朱福來,你到底要搞什么?你妹妹跟郭羽又不是被正式逮捕,只是傳喚走了,這一切,我都跟他們早就說過了,他們不招,很快就會回來了,你這是添什么亂??!駱聞費力地往前擠,總算擠到了警戒線,警察站在線內(nèi),不讓人進去。朱福來持刀扣著張兵,退在面館最里面的收銀臺后面。門口,兩名警察正在朝里說著什么,大約是在做思想工作。這時,對面的人群起了一陣騷動,隨后人群撤散到了四周,幾輛警車開了進來。第一輛警車上,趙鐵民和嚴良走了出來。第二輛車上,下來了朱慧如和郭羽,他們沒有戴手銬,顯示是自由身,警察僅僅對他們傳喚調(diào)查而已。后面的車上,下來了更多的警察,其中一個提著長條形的黑箱,駱聞一看就知道是狙擊手。朱慧如哭著朝面館大叫:“哥,你在做什么!”她想往前跑,不過趙鐵民伸出手臂,阻止了她。嚴良跟趙鐵民說了幾句,接著,趙鐵民低頭向手下吩咐了些什么,隨后,嚴良走到了面館門口,讓原本的警察走到一旁,他和里面的朱福來攀談了起來。趙鐵民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冷眼瞧著狙擊手熟練地在汽車引擎蓋上放好防滑墊,然后架上了狙擊槍。周圍群眾難得近距離見到警方狙擊手的場面,紛紛拿出了手機拍照。趙鐵民讓手下把警戒線范圍拉得更開些,然后轉(zhuǎn)頭看著朱慧如,冷聲問了句:“人絕對不可能是你哥殺的,現(xiàn)場證據(jù)很容易就排除了一個瘸子??吹剿@樣,你還不承認嗎?”“我……”朱慧如咽了下唾沫,隨后還是搖搖頭,“你們肯定搞錯了?!薄笆菃??”趙鐵民面無表情地瞥了眼身后的狙擊手,道,“這是突發(fā)事件,如果警方就此擊斃了你哥,恐怕——”突然,面館里傳出一個響亮的聲音:“小太保是我殺的,跟我妹妹完全無關(guān),我現(xiàn)在就把命還給你們!”瞬時,駱聞心中緊緊抽動了一下,他在這一剎那明白了朱福來這個智慧并不高的普通人的用意。朱福來即便再笨,也該知道,警察把他妹妹傳喚走了,他挾持人質(zhì),即便讓警方把他妹妹暫時放回來,警方肯定還是會追著調(diào)查的,這么做根本沒用。那他想干嗎?他想自殺!他想自殺,死前說人是他殺的,最后讓警察來個死無對證,也錄不到他的口供,以此來保護朱慧如,讓朱慧如脫險。他是個很普通的人,智慧很低,如果他不這么鬧,朱慧如反而沒事。可是他卻偏偏做出了挾持人質(zhì)的事!駱聞心中一陣懊悔,他自認是聰明人,幫助朱慧如和郭羽的計劃很完美,即便被警方懷疑了,警方也沒證據(jù)能治他們的罪。可是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朱福來這一個環(huán)節(jié)。他只是覺得多一個人知道真相,多一分危險,所以他一直叮囑朱慧如,不要讓她哥知道情況??墒撬]算到,朱福來看著警察接二連三地調(diào)查他妹妹,而且案發(fā)當晚看到妹妹帶著那把水果刀出去了,并且妹妹回來時的狀態(tài)很怪,他心里已經(jīng)清楚人是他妹妹殺的。他也從來沒有明說,否則會讓他妹妹更擔心。他不過是心里默默祈求著,妹妹不要被抓??墒钱斔吹骄靷鲉舅妹脮r,他這個沒見過世面的人以為這就是正式逮捕了,妹妹沒辦法翻身了,于是,他這個一點都不聰明的人,情急之下想出了這樣一個糟糕的主意,挾持人質(zhì),自殺,試圖來換妹妹的清白。任何一個有點常識的人都不會這么做,因為這么做根本不可能救得了他妹妹,他這個笨蛋,偏偏選擇了這條最愚蠢的路!可是這能怪他嗎?恐怕還是怪我,我千算萬算,漏算了親情這一條吧。他對朱慧如的感情,不是正如我對老婆孩子的一般嗎?“住手!”兩個聲音同時冒了出來,嚴良和在警戒線外的駱聞同時喊了出來。但駱聞還有接著一句:“人是我殺的,不是你殺的!”頓時,所有人都朝駱聞看了過去。朱福來的菜刀,在要揮向自己脖子的那一瞬間停住,又架回到了張兵脖子上。趙鐵民瞧見了駱聞,嘴角隱隱浮現(xiàn)出一抹冷酷的笑容,這家伙總算還是招了。嚴良回頭看駱聞的表情,充滿了各種復雜情緒。駱聞往前走,民警攔住,趙鐵民喊了句:“讓他進來?!瘪樎劤⑽Ⅻc頭致意,徑直走到面館門口,看了眼嚴良,隨后走了進去。他看了眼渾身抖動著的朱福來以及嚇得面無人色,脖子皮膚已經(jīng)被菜刀劃破,流出血的張兵,隨后,他側(cè)身半朝著面館外,望著遠處流著淚卻是一副驚慌失措表情的朱慧如,大聲說了起來:“你是不是以為徐添丁是你妹妹殺的,所以想用這招來替她抵罪?真是莫名其妙,哈哈,莫名其妙。人是我殺的好不好!你添什么亂!”嚴良、趙鐵民、郭羽、朱慧如、朱福來,還有那個被挾持著的張兵,以及很多警察,紛紛張了嘴,驚訝地看著他。駱聞繼續(xù)放大了嗓門說道:“假如人真是你妹妹殺的,你這么做能改變什么?能改變現(xiàn)場?你以為警察都像你這么笨嗎?你說是你殺的就是你殺的,他們都不調(diào)查了?笑話,哈哈,笑話!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才走出來承認,人是我殺的,跟你一個屁的關(guān)系都沒有!”“我為什么殺徐添丁?因為他虐待狗。張兵,你家收到過恐嚇信吧?沒錯,也是我弄的。因為你們兩個虐待狗,太可惡了!你們把那條狗虐待成什么樣了?差點被你們活活拖死!幸好那條狗后來我收養(yǎng)了,但我那個時候就決定了,非得宰了你們兩個不可!”嚴良吃驚地望著駱聞的表述,難道他……“你很走運,先死的那個是徐添丁,本來我準備接著殺你,不過警察查得緊,沒下手的機會。不光如此,市公安局的同志聽好了,在殺徐添丁之前,我還殺了五個人,就是你們一直在查的那些案子!關(guān)于我的犯罪證據(jù),實在太多了,六起命案現(xiàn)場的一切都跟我吻合。我有一輛奧迪車,車子右前輪胎里面的鋁軸上,我用膠帶紙粘了所有犯罪工具,包括兩條沒用過的繩子、一根電棍、殺徐添丁時用的一把水果刀,還有一副印著其他人指紋的特制手套,你們可以去搜出來。還有歷次犯罪中用的紙張,都是普通的辦公紙,我從單位拿的,上面打印的字,也是我用了單位有間會議室里的打印機,你們可以去比對油墨。”這話一說,所有刑警都張大了嘴。物證就藏在他的輪胎里,難怪上一次沒找到。只要找到輪胎里的物證,那么就鐵證如山了!然后他們又看向了郭羽和朱慧如,心里想著,本來就覺得這兩個小孩子不可能是兇手,果然不是。到現(xiàn)在也沒有任何關(guān)于這兩個小孩的犯罪證據(jù),倒有很多不是他們犯罪的證據(jù)。駱聞深深吸了一口氣,轉(zhuǎn)過頭,臉上帶著冷峻的一抹怪異笑容,看向朱福來:“我都承認了,你想要替我頂罪嗎?呵呵,我不會感謝你的。還不快把人質(zhì)放了!”朱福來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難道……難道人不是慧如殺的,我一直替她白擔心了?竟然……竟然是他殺的?可我居然持刀挾持了人質(zhì)。他頓時感到一陣害怕,手中的刀不自覺地松開了,張兵一把推開他,跑了出去。同一時間,門外的警察蜂擁而入,但他們剛跑進面館,又停住了。因為駱聞一把奪過了朱福來的菜刀,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退到了墻角?!榜樎?,你不能這樣!你一死了之,是懦夫!”嚴良緊張地看著他,厲聲喝道。駱聞張嘴干癟地笑了下,隨后,眼神一晃,仿佛失去了顏色,空洞地看著前方,隨后,又把視線停在了嚴良的身上,緩聲道:“人真是我殺的,跟其他人無關(guān),我車子的輪胎里,鐵證如山。我家還有條狗,狗糧快吃完了,如果可以的話,找個愿意收養(yǎng)它的人。”他微微一停頓,吸了口氣:“本來我家也有一條長得差不多的狗,只是后來……不見了……”說完這句,他奮力一刀朝脖子劃了上去,鮮血筆直噴出,直接濺到了天花板。所有警察一齊沖了上去,口中大喊著:“快叫救護車?!比缓笥腥擞靡路ス牟弊樱噲D不讓血流出來。嚴良沒有沖上去,他只是痛苦地抱頭跪在了地上,他知道,沒人比駱聞更懂得人體結(jié)構(gòu),他自殺,注定是救不活的自殺。現(xiàn)場一片混亂,他只感到身旁無數(shù)警察在蜂擁走動著,傳來嘈雜的聲音。“報告,兇手死了,救不活了?!薄斑@下可怎么辦?”“這也算是結(jié)案了吧?”“兇手畏罪自殺?!薄澳敲聪热ツ盟囎虞喬ダ锏淖C據(jù)吧?!币黄靵y過后,有人輕輕拍了拍嚴良的肩膀,他抬頭,看到趙鐵民。趙鐵民抿抿嘴,想說什么,最后還是沒說,把他拉了起來,朝外走去。朱福來被幾名警察押上了警車,不管人是不是他殺的,持刀挾持人質(zhì),都是刑事罪。朱慧如站在警車外,朝里大叫著:“哥!哥!”旁邊跟著郭羽。趙鐵民看到他們倆,對嚴良道:“他們兩個——”朱慧如瞧見趙鐵民,連忙轉(zhuǎn)身跑過來,直接跪倒面前,哭訴道:“人是我殺的,請放了我哥,請放了我哥!”“不,人是我殺的,是我!”郭羽一把攔在朱慧如面前,也跪了下來。突然,嚴良沖到兩人面前,對著兩人狠狠分別甩了一巴掌,斥責道:“你們這兩個小孩子是不是沒見過死人,沒見過這么多血?被嚇傻了吧!說什么胡話呢!人是駱聞殺的,已經(jīng)清清楚楚了??鞚L回去吧!你哥劫持人質(zhì),再怎么樣也不會放的??鞚L!”他站起來,拉著趙鐵民就要走。趙鐵民腳步?jīng)]動,望著嚴良,皺眉道:“五年前的教訓,你還要重復嗎?”嚴良一愣,松開手,哼了聲,一個人奪路走出。趙鐵民盯著跪在地上的朱慧如和郭羽,看了幾秒,最后,抿了抿嘴,轉(zhuǎn)過身掏出一支煙,點起,往前走,朝其他警察喊著:“現(xiàn)場趕緊處理干凈,朱福來先帶走再說,圍觀群眾不要讓他們靠近,駱聞的證物快去提取……”他正遠離他們而去,誰知,身后的朱慧如卻再度開口:“人真的是我殺的,那位大叔幫我掩蓋罪行!但人,是我殺的!”“不不,不是的,是我們殺的,不是你一個人殺的!”郭羽喊道。趙鐵民停下了腳步,他發(fā)現(xiàn)其他警察此刻也注意到了這兩個年輕人。他微微咬了下牙,沒有轉(zhuǎn)身,只是用力咳嗽一聲,朝遠處道:“楊學軍,把兩名嫌疑人也帶回去!”朱慧如和郭羽被戴上了手銬,這意味著這次不是傳喚,而是正式逮捕了。他們倆的眼睛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這是他們從未經(jīng)歷過的。終究,還是這樣了……只不過,在走向警車的過程中,兩個人的手,第一次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