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市刑偵支隊的大院里，一輛s級奔馳緩緩駛進停下，從車上走下一位四十多歲戴著眼鏡、一身休閑裝扮的男人，邁著輕松的步子朝辦公樓走去。趙鐵民透過落地玻璃指著他：“我們的客人來了?！薄八褪欠ㄡt(yī)陳明章？”嚴良頗為意外。趙鐵民揶揄道：“你是在想憑法醫(yī)那點微薄收入，怎么開上大奔了？你一個正教授都開不起，這陳明章嘛，要么富二代，要么拆遷戶，要么靠臉吃飯吧？”“最后一條對他有點困難，趙大隊長可以把這碗飯吃得很香?！壁w鐵民情不自禁地摸了下臉龐，哈哈一笑：“法醫(yī)有錢不奇怪，你過去那位姓駱的朋友不也很有錢嗎？”提起那位姓駱的朋友，嚴良苦笑著搖搖頭，臉上泛著落寞?！斑@位陳法醫(yī)呢，比你那位朋友更有錢，因為他是你那位朋友的老板?！眹懒紗∪唬骸八邱樎劦睦习?？”“沒錯。我聽別人說，這位陳法醫(yī)當(dāng)年私下很有賺錢的門道，炒股特別厲害，早年買了貴州茅臺的股票，一口氣拿到2007年大牛市賣了，賺了一百倍，后來就辭職到杭市創(chuàng)業(yè)當(dāng)老板，開了家微測量儀器公司，幾年后他邀請駱聞以技術(shù)入股，成立了現(xiàn)在這家專門對口我們公安的物鑒設(shè)備公司。待會兒關(guān)于江陽和張超，你有什么問題可以盡管問他，我們是甲方嘛。”不消片刻，陳明章來到了辦公室。十年過去，現(xiàn)在的陳明章是個四十五六歲的中年人，面容雖比起當(dāng)年少了很多膠原蛋白，眉宇間倒是依然帶著一分和他年紀不相符的玩世不恭。這一次他可沒像當(dāng)年“勒索”江陽八百塊那樣，管趙鐵民和嚴良要錢，他現(xiàn)在的公司有一大半業(yè)務(wù)對口公安部門，作為乙方，他進門就掏名片，一口一句領(lǐng)導(dǎo)。寒暄完畢，趙鐵民又找了幾位專案組成員和記錄員共同參加這次會議，彼此介紹一番，表明會議是響應(yīng)省公安廳號召，大家要本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態(tài)度，共同努力攻克大案。末了，趙鐵民笑瞇瞇地暗示對方，如果你陳明章有所隱瞞，那他趙鐵民就會放大招。立場表達清晰后，嚴良就開始發(fā)問了：“陳先生，你還記不記得2003年有一起命案，嫌疑人同時也是死者，名字叫侯貴平？”“記得，是我做的尸檢。”陳明章沒有任何猶豫，脫口而出。嚴良拿出了從平康檢察院拿到的尸檢報告，出示給他：“這份尸檢報告是你寫的嗎？”陳明章瞥了一眼就點頭：“沒錯，是我寫的。不過——”他微微皺起眉，“你們怎么拿到這份東西的？”趙鐵民微瞇起眼打量他：“我們是公安機關(guān)，拿到這份材料很奇怪嗎？”“當(dāng)然奇怪了，這份報告只在平康檢察院有，你們公安跑檢察院拿到這份報告，好像不太常見?！壁w鐵民和嚴良相視一眼，連忙道：“你說這份尸檢報告只在平康檢察院有？”“對啊?！薄捌娇倒簿帜兀俊标惷髡峦怂麄円蝗?，隨后漫不經(jīng)心地說：“公安局以前有一份偽造的尸檢報告，現(xiàn)在可能沒有了?！薄皞卧焓瑱z報告？”專案組其他成員都瞪大了眼睛。陳明章回憶起來：“案子經(jīng)辦人是李建國，當(dāng)時的刑偵大隊長，他要我在尸檢報告的結(jié)論上寫溺斃。我是個很有職業(yè)操守的人，當(dāng)然不同意，于是他拿了我的尸檢報告，自己在結(jié)論上寫下溺斃，所以平康公安局的那份尸檢報告上只有蓋章，沒有我本人簽字。我知道他這么干，為防以后翻案，變成我的責(zé)任，我當(dāng)時就另外寫了一份真實的尸檢報告保留下來?！眹懒紗査骸熬褪菣z察院的這份嗎？”“對?！眹懒嘉⑽櫭迹骸澳氵@份真實的尸檢報告為什么會放在檢察院？本該銷案的案子又為什么會報到了檢察院？”陳明章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我……我把尸檢報告賣給了江陽?！薄百u給江陽？”所有人都以為聽錯了，確認一遍后，他確實是說賣給了江陽。嚴良咽了口唾沫：“好吧，你說說怎么賣給江陽的?！标惷髡轮缓冒旬?dāng)年的交易一五一十地向他們講述一遍。原來江陽拿到報告后，費了很大力氣，最后才在檢察院把侯貴平的案子重新立案，所以檢察院保留了這份報告。嚴良思索著，又道：“李建國擅自偽造了尸檢報告，可是我們從公安局拿到的結(jié)案材料，里面根本沒有尸檢報告，偽造的那份去哪兒了？”“很簡單，江陽拿到我的尸檢報告后，就開始為此翻案，公安的報告有明顯漏洞，自然被人拿掉了?！薄氨徽l拿掉了？李建國嗎？”嚴良追問。“也許是他，也許是其他人。法醫(yī)不管這些。”陳明章含糊地說著。嚴良觀察了一會兒他的表情，他很自然，不過做大生意的人演技總不至于太過浮夸，不太容易判斷他究竟透露了幾分信息。過了會兒，嚴良問：“對于江陽你了解多少？”陳明章雙手一攤：“我和江陽只是做了那一次交易，后來又見過幾次，我2007年就離開了平康，來到杭市，交情并不深?！薄澳阌X得他的為人怎么樣？”陳明章哈哈笑起來：“你們的意思是指他因受賄入獄，還有賭博、不正當(dāng)男女關(guān)系這些事？”嚴良點頭。陳明章?lián)u搖頭：“他后來怎么變成這樣我不知道，至少一開始我認識的江陽，絕不是這樣的人。”站在落地窗前，嚴良注視著陳明章坐上奔馳車，漸漸駛出了支隊大院。一旁的趙鐵民撇撇嘴：“這家伙，沒說實話。”“至少我們提問的，他都如實回答了，只不過我們沒問的，他也沒說，他有所保留?！薄澳阏J為他為什么有所保留？”“也許他不想牽扯到自己，也許，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感覺得到，他對江陽的人品持肯定態(tài)度?！壁w鐵民連連點頭：“當(dāng)說到江陽受賄、賭博、有不正當(dāng)男女關(guān)系時，他語氣很不屑。”“對于江陽這個人，我們還需要找更多的人還原。不過首先，我們應(yīng)該調(diào)查一下李建國，照陳明章所說，是李建國偽造的尸檢報告?！边@時，趙鐵民接了一通電話，過后，他皺眉有些無奈：“恐怕調(diào)查李建國會比較困難，他現(xiàn)在的級別可不低。”“什么級別？”“金市公安局政委兼xx主任?！薄氨饶氵€高。”嚴良倒吸口冷氣，意識到這是個很麻煩的問題，趙鐵民是杭市支隊的隊長，根本沒權(quán)力去調(diào)查一個異地城市級別比他更高的警察。趙鐵民無奈道：“我只能找專案組里省高檢院的同志，說服他們相信侯貴平的這宗案子一定與江陽被害一案存在關(guān)聯(lián)，請他們派人向李建國了解情況?！眹懒嘉⑽⒉[著眼：“如果李建國當(dāng)年在侯貴平的案子上存在某些違法犯罪問題，你會怎么辦？”“他不管當(dāng)年做了什么，都在我權(quán)力管轄范圍外。我只對江陽被害一案負責(zé)，如果他與案件有關(guān)，也是由省級機關(guān)處理?！币宦牭竭@句話，嚴良突然眼睛微微一縮，陷入了思考。趙鐵民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常：“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動機?！薄笆裁磩訖C？”嚴良眼神望向窗外，喃喃自語：“張超自愿入獄來，難道是逼迫專案組去調(diào)查李建國，為當(dāng)年的案子平反？不對，為了李建國不需要這么大動靜，翻案也不需要付出這種代價。動機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