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治帶著兩名雙胞胎手下,扮成生意人,沿著大道一路奔波,太陽未出便辭了羈舍的舍人,在能夠趕到的最遠的羈舍再住下,根本無心看沿途美景。
這一路,據(jù)往來息地的人說,有他們能看到的最美的秋景,可惜不能稍作停留,看一看,體會一下。有一天,僅僅因為一場雨,他們就錯過了宿頭,只能在秋夜的涼風中瑟瑟發(fā)抖。
息地遙遠,幾乎是大商權力的鞭梢所及的最遠處了。盧治甚至不知道這一次要去找什么,只知道要去找一個人,最后留在王后婦息身邊的媵臣,隨她陪嫁來王都的出身低賤的族叔。
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一切只能憑猜測,只能碰運氣。
來的時候,鄭達對他說,這一次去,并不指望他能找出什么來,但不得不去,因為那幾乎是唯一的線索了。
當然,還有一塊玉,但他并不期望能夠從玉上面找到什么線索,那只是一塊在王都雕琢的玉而已。也許玉上的那個“息”的圖騰能夠讓他找到媵臣的同族的人,但盧治現(xiàn)在就想到了將會遇到的場景:在息地去找息族的人,只怕是進入息邑的第一個人就是!因為每個人都是……
他唯一的希望是,媵臣回到了息地,而且,他能夠悄無聲息地將婦息的媵臣從息地帶出來,押往王都。
將近兩旬后的某天,“生意人”盧治穿過了息地的封林,進入了息地。
盧治笑著對雙胞胎說:“做生意,望發(fā)財。像我們這么趕路的生意人只怕真不會很多吧?!?br/> “若是天下的生意人都像盧大人這么拼命,怕是沒幾個人愿意做生意了?!闭f話的叫樊替,是雙胞胎中的弟弟,前些日子被他的盧大人的步伐拽著走,心中叫苦,腳下卻不敢停,若是沒有每晚羈舍的熱水泡腳,怕是早就拖慢了整個行程了。過了封林后,盧治明顯放慢了步子,樊替才有余力說幾句奉承的話。
哥哥樊品也笑,說:“其他倒不怕,就是過大河的時候,心里想著,若是這羊皮筏子被浪打翻,我兄弟二人可就再也見不到家中的老婆了。”
兄弟倆都是大大的一張圓餅臉,餅的正中,很隨意的糊了一個扁平的塌鼻子,鼻孔朝天,大大地張著,像是隨時能噴出什么黑乎乎的異物。
盧治認識他們的父親。他們的父親靠給人扎籬笆、蓋屋頂討生活,有次在屋頂鋪草,不小心摔下來,雖然不高,卻從此成了廢人。
那一年,他們兄弟才十一歲。雖然能夠因此每年到王室領一些糧食過活,不知餓死,但家境從此破落,母親是靠著族里的接濟才把他們拉扯長大。
兄弟二人十幾歲就成家,兩兄弟一起娶了一個隆準碧眼的羌族女子,是母親在城西的奴市買來的。買到家后,兄弟倆寶貝得不得了。
后來靠著盧治的提攜,兩兄弟都進了弼人府,家道算是中興,卻沒有再添一個老婆。旁人說起二人共妻之事,兩兄弟也不以為忤,并不遮遮掩掩或是老羞成怒。
盧治笑,對樊品說:“你就不怕筏子翻了,樊替會水活下來,一個人消受你的老婆?”
樊品看著弟弟,認真地想了想,說:“弟弟會對她好,有他陪著,她會過得很好。”
盧治看著樊品的大而扁平的鼻子,心下驚嘆一聲。雖說他也很寵自己的老婆,但他自問不能做到樊氏兄弟這樣——和人共有一個老婆的事已經(jīng)讓他覺得難以接受了。
樊替鼻子噴了噴,好似馬兒打了個響鼻,說:“聽說盧大人的妻子性子如虎,卻不知盧大人如何消受?”
盧治嚴厲起來,一個眼神就會讓他兄弟倆噤若寒蟬,尤其是在人前,因著盧大人的提攜之恩,兄弟倆總是低眉順目,指哪打哪。但盧治本性佻脫,任務之余,和誰都能勾肩搭背,倒有點上下不分、老少咸宜的味道。
他的妻子也曾在弼人府當差,是他曾經(jīng)的同事。嫁給他以后,就安心地在家當了主母。那時候,是盧治進入弼人府的第三年,剛剛在王都置辦了一所半穴居的圓屋。
“栗氏的性子如虎,那要看是對誰?!北R治笑著說?!拔覄傔M弼人府的時候,可沒少挨她的訓?!?br/> “現(xiàn)在怕也沒少挨吧?!狈芬泊蛄藗€響鼻。
穿過封林時,樊替感覺臉上有蟲子在爬,他沒有絲毫猶豫,“啪”的對著自己拍了一巴掌,蜜蜂垂死時在他臉上叮了一下,臉上火辣辣的痛——大半是因為蜜蜂的叮咬,有一小半?yún)s是自己那毫不留手的一巴掌。
樊品看著弟弟的臉,紅腫的一大片的正中心,有一個更紅腫的小皰,笑個不停,說:“老婆每次說我們倆難得分清哥哥弟弟,你要是這樣回去,就不怕她分不清了?!?br/> 樊替歪著臉,白了哥哥一眼:“她怎么分不清,她和我都說了好幾次了,我的比你大!”
樊品被弟弟這句噎著,看著歪頭腫臉的樊替,半天沒說出話來。
看這一對活寶斗嘴,歷來是弼人府的樂子。
按理說,他們兄弟倆臉部特色太過鮮明,很不適合現(xiàn)在的行當,偏偏盧治利用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的特點,很是破了幾個棘手的案子,因此,同行在拿他倆逗樂之余,卻也不敢小看他們。
只是現(xiàn)在盧治沒有心思逗悶子,已經(jīng)到了息地,如何找到婦息的媵臣,才是他應該考慮的。在思考這方面,這一對雙胞胎可幫不上忙。
一路的奔波,讓他想起第一次離開盧邑時候的踟躕:往東,是博姑和萊;往西是大商的王都,天下的大邑商。族人和他說,博姑國的繁華錦繡會讓他流連忘返,而大邑商的生機勃勃則可以讓他平步青云。
他最終選擇來到大邑商,并不是期待能夠平步青云,他只是想看看,傳說中大邑商的人流如織,看看大邑商遍地的機會。他選擇了一路向西,朝著天下的中心,朝著大邑商奔跑。
他真是跑著進入大邑商的。自小善走的他,一路狂奔,跑到了大邑商。到達時,正值大食時分,太陽還懶洋洋的沒有走到中天,他看著這座沒有城墻的城市中冒起的處處炊煙,在城市上空攏聚成一團巨大的云霧,心中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