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梅面露駭然之色,看著唐泛的表情就如同看見了鬼。
????不光是她，其他人聽到這句話,都十分震驚意外。
????汪直何其精明，一看臘梅的神色，就知道唐泛說對了。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臘梅的肚子，又問唐泛：“真的假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泛沒顧得上回答汪直的問題,依舊緊緊盯著臘梅的神色變化：“你與小周氏主仆多年,如果不是事出有因，本不可能背叛嫁禍她的,是不是為了護著你背后那個人？他是誰？你孩子的父親嗎？”
????臘梅幾曾見過這等場面,被他一個接一個的問題逼問得走投無路，只能不斷搖頭,想要辯解，又不知道從何辯起，她本來就是不善言辭之人，先前她沉默寡言，正好起了不引人注目的作用，但現(xiàn)在被唐泛說破之后，別人仔細一想，就覺得臘梅身上還真有不少疑點。
????見臘梅低頭不語，似乎鐵了心想要隱瞞到底，汪直微微一抬下巴。
????西廠番子立時會意，作勢就要將用隨身刀柄去捅臘梅的肚子。
????汪直淡淡道：“這一擊下去，你腹中孩兒必然不保，若醫(yī)治不及時，還有可能一尸兩命?！?br/>
????對付這種人，西廠自然是手到擒來。
????果不其然，臘梅聽了這話，臉色完全變成慘白一片，整個人瑟瑟發(fā)抖起來，咬著下唇，淚如雨下。
????唐泛和汪直還有耐心等著她自己心理崩潰，林氏卻早已按捺不住，直接撲上去，揚起手左右開弓，直接幾巴掌就把她打得口角流血，兩頰腫起一片，一邊開罵：“你不是已經(jīng)和前院管事的兒子訂了親事嗎，這野種是他的嗎？是不是周氏讓你干的？說！說啊！”
????兒子橫死這件事令她悲痛欲絕，歇斯底里。
????只是為了問出兇手，林氏死死憋著一口氣，不至于像先前那樣神智迷失。
????唐泛和汪直二人微微皺起眉頭，沒等他們發(fā)話，韓方已經(jīng)上前強自將人扶開。
????“萱娘，萱娘！你冷靜些，等她自己說！”
????“老爺，我的心好痛！阿早那么可愛懂事，那些人怎么忍心！怎么忍心！”林氏哭倒在韓方懷里。
????“我知道，我知道！”韓方也是一臉悲痛，一邊拍著她的背低聲安慰，一邊與林氏的婢女一道將人扶到一邊去。
????唐泛看著怔怔無語的臘梅，忽然問道：“是韓暉？”
????臘梅微微一震。
????唐泛越發(fā)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你腹中孩兒的父親是韓暉?！?br/>
????汪直反應(yīng)更快，一聽唐泛的話，再見臘梅神色，便直接下令：“馬上去將韓暉帶過來！”
????“是！”西廠的人領(lǐng)命匆匆而去。
????汪直又問唐泛：“你如何推斷臘梅與韓暉二人有茍且之事？”
????唐泛這才道：“上回我們來韓家的時候，見到韓早的書童，他說的第一句話，你可還記得？”
????汪直莫名其妙：“我怎么可能記得，他說什么了？”
????唐泛嘆了口氣：“當(dāng)時，韓早的書童一看見我們和韓暉，就說了一句話：大少爺您可來了！這說明什么？說明在此之前，韓暉并沒有跟韓早的書童見過面，而這恰恰是最大的破綻！要知道韓暉他自己也說了，他跟韓早兄弟情深，從小看著他長大，結(jié)果現(xiàn)在弟弟死了，原因不明，當(dāng)天還是韓早的書童與他一道出發(fā)去宮里的，韓暉竟會因為林氏將他關(guān)起來，就不去盤問弟弟的死因，這不是不合常理嗎？如此說來，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韓暉對于韓早的死心知肚明，也不想多事露出破綻，正好林氏將人囚禁起來，他也就故作不知了?！?br/>
????“還有，韓暉跟我們說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就將話題往林氏那里引，又借著見林氏的機會，讓我們親眼看到林氏的性情反復(fù)，以此來證明林氏脾氣不好，在韓家處處皆是敵人，這樣一來，有人因為不滿林氏而對韓早下手，也就很正常了。于是我們一開始，難免會覺得韓早之死，是跟內(nèi)宅的婦人矛盾有關(guān)，尤其還有小周氏這么一個人的存在，她跟林氏本來就有不小的仇怨，先夫又是大夫，各種條件都具備了?！?br/>
????“但我早就說過，世上許多事情，都是有跡可循的，不做就不錯，多做就錯多，露出的痕跡也就越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韓暉將小周氏所有犯案的證據(jù)都準(zhǔn)備得整整齊齊，連那根銀針都主動放到我們眼皮底下讓我們?nèi)グl(fā)現(xiàn)，天底下哪有這樣完美的事情？”
????“然后我們上次來的時候，我屢屢看到臘梅有個小動作，她不時會用手撫摸自己的小腹。什么人會有這樣的動作？如果胃部不適，會時常以手撫之，若是頭部不適，也會時常以手按之，那么小腹呢，難道臘梅是肚子疼么？可她當(dāng)時神色分明一切如常，只是看到小周氏被帶走，也不敢上來攔阻，好像生怕被推撞到一樣，若細心觀察，不難有所聯(lián)想。”
????什么叫不難有所聯(lián)想？汪直對唐泛這句看似謙虛的話暗自撇撇嘴。
????他自認為觀察力也算十分厲害的了，可偏偏當(dāng)時就沒有去注意到這些細節(jié)。
????又或者說，有些人注定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汪直絕不承認自己會對唐泛表示佩服。
????那頭唐泛說完這一切，重新望住臘梅：“是與不是，找個醫(yī)婆過來把一把脈就知道了?！?br/>
????汪直在一邊涼涼補充道：“那就順便把孩子也打掉了罷?！?br/>
????臘梅這才真正害怕起來，她不停落淚，似乎想要撲過來，卻又被西廠的人死死按住，故而只能望住唐泛，苦苦哀求道：“不要，大人，求求你，饒了我，饒了我的孩子罷，他是無辜的！”
????唐泛盯著她，又問了一遍：“是不是韓暉？”
????“……是?！闭f完這個字，她好像全身失去了力氣一般癱軟下來。
????唐泛道：“若想得到從寬處理，就將一切原原本本地交代出來。”
????已經(jīng)走出第一步，接下來就沒什么好為難糾結(jié)的了。
????臘梅擦干眼淚，開始講述她與韓暉認識的過程。
????小周氏喪夫，臘梅跟著小周氏北上，此時她不過是一個從小門小戶出來，什么也不懂的小丫鬟，與小周氏一道在韓家寄人籬下，雖然再也不用擔(dān)心年輕寡婦被人欺負，可韓家家大勢大，內(nèi)部同樣有不少矛盾。
????韓家二房的少爺韓暉，知書達理，脾氣溫和，偏偏遇上了林氏這樣的養(yǎng)母，對他諸多挑剔，更覺得他是婆婆派來監(jiān)視自己的，母子關(guān)系十分不諧。
????臘梅看多了韓少爺在養(yǎng)母面前低聲下氣，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未免對他心生同情，偶爾因緣際會，兩人也會說上兩句話，臘梅情竇初開，韓暉也對這個眉清目秀的丫鬟生出好感。
????久而久之，兩人就有了男女之情，不過當(dāng)時小周氏聽了姑母的話，便作主將臘梅與前院管事的兒子訂了親，小周氏自認為這對臘梅來說也是一樁好親事，卻沒料到臘梅早已芳心別許，所托另有其人。
????臘梅知道之后晴天霹靂，就去找韓暉。
????韓暉倒不是有意玩弄臘梅，他是想將臘梅正正經(jīng)經(jīng)納為妾室的，臘梅的身份當(dāng)然不可能當(dāng)正妻，她也有自知之明，能給韓暉當(dāng)妾室，也算不負芳心了。
????誰知道上頭忽然要將臘梅許配他人，兩人登時都懵了，這種事情，韓暉是不能去找林氏的，因為他知道養(yǎng)母非但不會幫他作主出頭，說不定還會因為臘梅是小周氏婢女的身份而厭惡辱罵，而韓方雖然對韓暉還算疼愛，可他畢竟是男人，這種內(nèi)宅之事不好插手，所以韓暉直接就去找了家中主母，也就是韓起的妻子，小周氏的姑母周氏。
????周氏不喜歡二房的人，當(dāng)然也不會答應(yīng)韓暉提出要納臘梅為妾的請求，韓暉因心中有所顧慮，一時也沒說出自己已經(jīng)跟臘梅暗通款曲這種話來。
????好了，閑話休提，且不論這一對小男女心中如何波折，又如何想著去解決問題，總而言之，臘梅跟韓暉已經(jīng)有了很深的關(guān)系。
????這段時間，臘梅在偷偷跟韓暉幽會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韓暉的狀態(tài)有些不對，再三追問之下，韓暉也不肯說，臘梅只當(dāng)他又被養(yǎng)母無故訓(xùn)斥了，還好生安慰了他一番。
????當(dāng)時韓暉就問了她一些關(guān)于人體穴道上的事情，臘梅不疑有他，不僅手把手教他認了一些穴位，還仔細說明了其中一些禁忌，韓暉聰明，基本上一學(xué)就會，又學(xué)得非常仔細，連入針幾寸，都問得清清楚楚。當(dāng)時臘梅問他學(xué)這些做什么，他的回答是母親林氏身體不好，想要學(xué)一些針灸，到時候可以討好她，也少些斥責(zé)。
????結(jié)果又過了一些時日，臘梅驚覺自己已經(jīng)兩個月沒來天癸，小周氏從前的丈夫是坐堂大夫，小周氏自己就識得醫(yī)理，臘梅成天跟在小周氏身邊，耳濡目染之下，對尋常病癥甚至還會開方子了，自然也就知道自己這不是生病，而是懷孕了。
????就在這個時候，韓暉忽然找到她，讓她幫忙將一根銀針藏在小周氏那里。
????臘梅雖然見識少，可并不是蠢笨，韓暉這樣做，她必然是要追問的。
????韓暉一開始還不肯告訴她，臘梅便只好跟他說了孩子的事情。
????在最初的震驚之后，韓暉才終于將事情與她略略一說，不過也未全盤告知，只說韓早這般死因，朝廷正派了人在調(diào)查，說不定很快就要查到韓家這邊，讓她一定要幫這個忙。
????一邊是自己的主人，一邊是孩兒的父親，臘梅左右為難，最終決定按照韓暉的話去做。
????這就是為什么唐泛他們在小周氏的房間里會發(fā)現(xiàn)那根斷了一截的銀針。
????小周氏這里是女眷的院落，別說韓暉，就是韓早這樣的小孩兒，也不好常常進進出出，只有臘梅這種同樣在院子里居住的人，才能隨心所欲趕在唐泛他們上門之前放置銀針。
????前因后果經(jīng)由臘梅之口串連起來，終于真相大白。
????此時那幾個先前那奉汪直之命去抓捕韓暉的人回來了一個，對汪直道：“廠公，屬下等去國子監(jiān)抓人的時候，那小子提前得了風(fēng)聲先跑了，現(xiàn)在其他幾個人已經(jīng)追上去了，屬下先回來向廠公稟報一聲！”
????汪直的臉色沉了下來：“真是廢物！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也能抓不到，要是沒把人追回來，你們也用不著回來了！”
????對方被汪公公訓(xùn)得灰頭土臉，不敢開口。
????那邊林氏忽然掙脫了韓方的攙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大聲道：“你看，你看，當(dāng)初你母親說讓我們收養(yǎng)韓暉的時候，我就不同意，現(xiàn)在好了，養(yǎng)了一只白眼狼，還將阿早的性命搭了進去！你去問問你母親，她現(xiàn)在看著我們家破人亡，可還滿意？！”
????韓方：“萱娘……”
????林氏一邊哭泣一邊冷笑：“我的阿早何其無辜！他將韓暉當(dāng)成了親哥哥那樣看待，誰知道親哥哥卻想著害死他！還有我這瘋病，若不是當(dāng)日受你母親和大嫂的磋磨，又如何會這樣！你們韓家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害死了我的阿早??！”
????她說罷，又撲上去想要打臘梅，卻被西廠的人攔住，對方又不敢如何用力，只能任由她在那里糾纏著，場面一時有些混亂。
????“鬧夠了沒有！”唐泛大喝一聲，聲音直接蓋過現(xiàn)場的喧鬧。
????林氏也不由得停下動作，循聲望了過來。
????唐泛對林氏道：“韓夫人，雖說現(xiàn)在兇手已經(jīng)找到，我的職責(zé)也算告一段落，剩下的都是你們韓家的家事，我本不該多事?lián)胶希悄憧诳诼暵曊f韓早將韓暉當(dāng)作親哥哥，那你自己呢，你可有將韓暉當(dāng)成親生兒子？！”
????唐泛深吸了口氣：“世間萬物，有因必有果。韓暉當(dāng)年被你們收養(yǎng)的時候，也不過是剛會走路的稚兒，難道那個時候他已經(jīng)學(xué)會分辨善惡好歹了嗎？如果不是你因為你婆婆的緣故就對他心存偏見，不肯好好教導(dǎo)，遇事一味怪責(zé)，甚至出言辱罵，后來有了韓早，又對韓早一味溺愛，兩相對比，你讓韓暉心氣如何能平？讓他心里如何會沒有想法？心中不滿，日積月累，變成埋怨甚至仇恨，乃至于一時鬼迷心竅向弟弟下手，這自然是他做錯了，殺人犯法，自有國法制裁，但難道韓夫人你自己就可以置身事外了？之所以造成今日的局面，你捫心自問，假如當(dāng)初你對韓暉與韓早一視同仁，又會如何？”
????林氏愣愣地看著他，手舉在半空，維持著方才想要掌摑臘梅的動作，卻遲遲沒有落下來。
????她臉上神色變幻，迷茫，痛恨，懊悔等種種情緒一一浮現(xiàn)，又交織出更為復(fù)雜的表情。
????人心隔肚皮，唐泛無法得知她心中是否真的對自己以往的作為有一絲絲的懊悔，只看見林氏緩緩地將手臂放下來，雙手掩面，發(fā)出低低的哭泣。
????韓方嘆了口氣，將她擁入懷中，悲痛道：“今日之事，我亦有責(zé)任！”
????韓方當(dāng)然也有責(zé)任，但他是皇帝的先生，唐泛也不好過多指責(zé)，此時汪直對他使了個眼色，兩人便往外走。
????出了外頭，汪直笑道：“既然已經(jīng)證實小周氏無辜，回頭我便讓人將她放了，不過臘梅要帶回去問話，還有韓暉那邊，等找到了人，事情也就算是圓滿了。此番事情，你果真不負所望，迅速利落地解決，等一拿到韓暉的口供，我就上表為你請功，到時候別的不說，官升一級應(yīng)該是沒問題的?！?br/>
????唐泛臉上卻沒有笑意，他反問道：“汪公真覺得事情圓滿了？”
????汪直斂了笑容，冷冷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不錯，兇手找到了，案子告破，已經(jīng)圓滿了?！?br/>
????唐泛嘆道：“汪公何必自欺欺人？韓暉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剛好就知道他謀害韓早那天，剛好會有貴妃送湯的事情，還有，既然韓暉不是宮里的人，他甚至不可能進皇宮，那么他必然需要一個內(nèi)應(yīng)居中聯(lián)絡(luò)，這個宮中人又會是誰？汪公不覺得此事疑點重重，還應(yīng)繼續(xù)追查下去嗎？”
????汪直頷首：“此事我會追查的，不過之后就是西廠的事情了，你也不必管了，安心等著你升官的旨意到來就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