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jié)點燈,從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八,只正月十五最熱鬧,日子正,又有官員派紅封,府衙門口那條街被人圍得水泄不通,都掙著搶著往前面擠,好在有駐州的廂軍(常備雜役兵)維持秩序,并沒有出什么大的亂子。護(hù)城河里放花燈,城外也有人點孔明燈,火樹銀花不夜城,又因為建筑大多都是土木結(jié)構(gòu),正是軍巡輔(消防隊)最大意不得的時候,可今日每家每戶都會點燈,大火沒有,小火不斷,常常是人剛滅了火回來還沒歇口氣就又發(fā)現(xiàn)火災(zāi)了,有人嘟囔了一句:“怎么感覺今年火災(zāi)比往年多???”就在這種情況下,有幾只孔明燈不知怎么的就飄到了府衙后衙,碰到屋頂,把那一片建筑給燒起來了。上元節(jié)是婦人難得光明正大上街游玩的日子,府里只留了一眾當(dāng)值的人,那些人趕緊的拿了桶就要滅火,眼見火越燒越大,軍巡輔并廂軍馬步軍趕來了,可府衙前正在派紅封,正是擁擠的時候,等繞了路,又顧著前衙是辦公放公文的地方,是萬萬不能有損失的,直接先把前后衙給隔開,再去救火,一大片的房屋都被燒的只剩下灰了,好些人都被燒成了炭,其中就有知府嫡次子曹天成的新婦寧巧娘。
寧蕓娘得獲消息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了,她請好安后又讓小廚房煮了些湯圓端上來,正與楚玉在說笑,就聽到有人步伐匆匆的闖了進(jìn)來,寧蕓娘還沒發(fā)怒,那人就噗通跪趴在地上道:“二奶奶,昨夜里府衙內(nèi)衙走水,寧二娘子,沒了!”
寧蕓娘一愣,接著哆嗦著站起身指著那人問道:“你,你說誰,誰沒了?”
楚玉見狀忙走到她身邊擔(dān)憂的扶著她,心里也蹦蹦直跳,寧巧娘是真沒了還是被陸知安想辦法弄出來了?
那人頭埋得更深道:“寧二娘子沒了,這發(fā)喪的訃告都送來了?!?br/> 寧蕓娘眼一翻,整個人都軟倒了。楚玉忙扶著她,旁邊丫鬟也上來搭著手,把人攙扶到床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擦臉的把人弄醒了。
寧蕓娘醒后不哭也不鬧,就這么睜著眼睛,希翼的望著周圍眾人,眾人都避開了,楚玉也垂著眼輕輕的點了一下頭。頓時,寧蕓娘整個臉色都灰暗下去了,只無力的搖搖手讓眾人下去,楚玉擔(dān)憂的望著她,見她別過臉,也只好叮囑了一聲出門了。
楚玉剛把門關(guān)上,就聽見里面?zhèn)鱽硪宦晧阂值目蘼?,連她也忍不住紅了眼睛,轉(zhuǎn)身對周圍的人道:“你們先下去吧,我在這守著,先顧好小少爺,有什么等二爺回來了再說。”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說話,楚玉嘆道:“罷了,知道你們忠心,去院子里吧,別擾了她?!闭f完便率先的走到院子的凳子上坐下。
楚玉閉著眼睛把腦袋放在桌子上,思緒紛亂也沒個頭緒。不一會兒就聽到寧蕓娘身邊的大丫鬟的應(yīng)和聲,楚玉睜開眼,見那丫鬟匆匆走到她面前道:“二奶奶說讓你進(jìn)去,小娘子你看……”
楚玉點點頭,伸直腰背站起來走了進(jìn)去,寧蕓娘半靠在床頭,見楚玉進(jìn)來后勉強(qiáng)的道:“雖說是勞煩你,可有些事我不吐不快,又不知道該跟誰說,思來想去,怕是只有你不會笑話我了。”
楚玉也不說話,直坐在床邊的榻上,握著她的手輕輕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寧蕓娘沉默了一會兒道:“其實小時候我特別不喜歡她,明明我比她大,還得任何事情都得讓著她,直到后來稍微懂事了,又有婆婆的教導(dǎo),才稍微好點了?!?br/> 楚玉只低著頭看著兩人握手的地方,聽寧蕓娘輕聲道:“寧家后院不安,雖然有婆婆壓著,總也會出些亂子,母親與姨娘不和,父親又總覺得自己懷才不遇被人打壓,總之,是亂七八糟的?!睂幨|娘自嘲道:“嗨,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人都沒了。”說完又哽咽了。
楚玉安靜的聽著,偶爾捏捏她的手指,寧蕓娘或許是發(fā)泄出來了,又哭了一會兒,慢慢止住后道:“不知道二娘她現(xiàn)在在哪里,去了也沒個后代打幡摔盆……還有嬤嬤,也是從小跟著她,待她如親子的,不知道現(xiàn)在如何了,這些事總要一樁樁一件件的了了的?!闭f罷掙扎著要起身,楚玉忙扶了她起來,又讓外面丫鬟進(jìn)來給她洗漱一番。
陸李氏此時也得知了消息,讓人安排了馬車,又帶了一些喪儀送了寧蕓娘去知府內(nèi)衙。奠堂已經(jīng)搭好了,尋了占卜先生,說中午陽氣足,方能入殮,寧蕓娘在門外遇到了寧家老太太,老太太倒是沒哭,只身形佝僂了幾分,旁邊寧蕓娘的嫡母正茫然的扶著她,全沒了平日里精于算計牙尖嘴利,眼神也混沌了幾分,見寧蕓娘給她行禮,恍惚了一下才回過神來,眉毛豎立剛想要發(fā)火,卻又神采全消的焉了下去。寧蕓娘走到另外一邊扶了老太太,三人一同進(jìn)去了,曹家并沒有做的太過分,寧巧娘單獨(dú)的一個靈堂,整個人都用白布包起來放進(jìn)了柏木做的棺槨里,因著還沒入殮,并沒有蓋棺,寧婆婆晃悠悠的走到旁邊,寧蕓娘一進(jìn)門眼淚就沒停過,又因三人都算是長輩,并沒有披麻,只看了一會兒就去了靈棚。
三日起經(jīng),七日發(fā)引,寧蕓娘的眼淚就沒干過。寧巧娘的乳母也在遇難者中,寧世遠(yuǎn)給了她兒子一筆錢,又好好的與寧巧娘陪葬了,也算是全了她們主仆的情誼。
楚玉呆在錦繡閣冥思苦想也沒想出個答案,又不能像第一次一樣毫無禮數(shù)的直接去見他,干脆攤開紙筆要給陸知安寫信??梢粊硭鞘置P字實在是難以見人,一張宣紙估計也寫不了幾個字,二來又怕被有心人看見了添了麻煩,最后干脆的直接折了一張白紙讓灑掃的給陸知安。那灑掃的轉(zhuǎn)身就給了陸李氏。
陸李氏免了寧蕓娘這幾天的請安,忽聞錦繡閣有動靜,拿了信恨恨地道:“剛覺得她還算知禮守節(jié),原是我老眼昏花竟也看走了眼!”說罷打開一看,愣住了,轉(zhuǎn)頭問站在她身后的李姨娘道:“這可真是我老眼昏花了?”李姨娘湊近了一看也是很奇怪道:“這楚玉拿一張白紙給大少爺是什么個意思?”
兩人翻來覆去的研究也沒看出個什么東西來,只好讓人把信給了陸知安。陸知安一看便明白了,讓人研墨后寫了個“貳”給楚玉,字條又被陸李氏拿走了。
陸李氏道:“我原以為是那楚玉不安好心,這……思遠(yuǎn)怎么也這樣?可是著了她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