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蒙面的人們打著火把圍聚在一處,一片死寂。他們面前是一個由鐵欄隔開的石隙,生了苔蘚的干草鋪在角落里,本該昏睡在上面的人卻杳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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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面巾上的目光透出了不安,所有人都看著沉默的首領(lǐng)。而首領(lǐng)仰頭望著洞穴頂上的水滴,似乎只是在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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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名極其瘦削的武士,微微佝僂著背站在那里,像是虛弱的病人,又像是在荒野上餓著肚子奔行的豺狗,縱然瘦得肚皮貼住了背脊,牙齒卻依然鋒利得可以咬斷任何獵物的咽喉。黑巾遮住了他整張面孔,僅僅露出來的雙眼深陷在眼眶里,眼眶骨鋒利地突出來,像是生來就被一柄小刀刮去了臉上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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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張的腳步聲傳來,出去搜尋的武士們回來了。他們臉上的陰翳更重,不安地跪在首領(lǐng)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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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找到了這個。”一個高瘦的黑衣武士走出了來,呈上織錦的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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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領(lǐng)摩挲著帶子,白多黑少、銳利如針尖的眼睛細細地看過去。那是東陸產(chǎn)的華貴細繒,幾層疊起來裁作圍腰,邊上用五色的絲線鉤織,翻開背面,滾邊旁有指尖大的字——“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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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里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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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邊?!?br/> ?
高瘦的武士盡量說得短,讓自己的聲音不至于發(fā)抖。他不是第一次聽首領(lǐng)說話,可是每一次都覺得耳朵里針扎般地難受。首領(lǐng)的聲音毫無感情,帶著一股不祥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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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給他下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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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绷硪幻谝挛涫拷?,呈上小小的白鐵扁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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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領(lǐng)接過去在鼻端打開,細微的粉末騰起,一股微辣過去,鼻子好像失去了感覺。這是蠻族最好的麻藥,在戰(zhàn)場上武士們用它麻醉身體,然后自己用小刀切去傷口邊的腐肉。中了這樣的麻藥,一個孩子應(yīng)該睡上三天也不會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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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麻藥還能醒來,真是個奇跡。柯烈的,那條河通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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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瘦的武士柯烈的搖頭:“沒人知道,也探不到頭?!?br/> ?
武士們已經(jīng)盡了全力循著地下河搜索,但是毫無結(jié)果,這條四通八達的地下河不知有多少條支流,更有許多支流直接注進地下的深潭里。這些不見底的潭水面不大,可幽幽地泛著深邃的綠色,不知有多深,觸手涼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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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洞里的潭水被牧人們敬畏地稱為“鬼泉”,傳說中死人之國就有那么一股泉水,死人的靈魂循著它的水聲無意識地前行,最后不由自主地投入泉眼中。那泉眼深得無窮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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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聲比前一天他們來到這里的時候急了,沖過洞穴帶起隱隱的轟鳴。首領(lǐng)側(cè)耳聽著,柯烈的伸手接了幾滴滴落的水,水不復(fù)清澈,帶著一點泥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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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雨下得很大了?!彼麑χ最I(lǐng)說,“雨水滲下來了,這里的河水很快就會漲起來,也許會把洞給沖塌?!?br/> ?
柯烈的心里覺得不祥,二十年前也有過這么一次大雨,他從自己父親那里聽來的。那是朔北部大舉進攻北都的時候,濃腥的血把地下半尺的土地都染得紅黑。大雨在黑夜降臨,日夜不停,像是天神把天上的神湖傾翻了。隨即溶洞中漲水了,不同于平日的清澈,水里帶著淡淡的腥臭,泛著紅色。地下河中的盲魚翻著白皮死在水面上,沒有眼瞼的魚眼看起來森然可怖。蠻族把這種盲魚稱為“玄明”,那是神魚,它們生來沒有眼睛,卻洞悉天地的奧秘。北都城中就有水池蓄養(yǎng)著從洞穴中捕來的玄明,它們透明的骨骼可以用來占卜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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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的人們想著是盤韃天神要降罪給世人了,大君令使者以黃金的盤子托著死去的玄明向朔北講和。不知是否真的畏懼這不祥的神諭,朔北部的樓氏終于奉上了自己的戰(zhàn)旗。暴雨才停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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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你們蠻族覺得,這是不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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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br/> ?
“是好事,”首領(lǐng)笑了笑,“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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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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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大雨會把一切的痕跡都抹掉,包括這個洞里還活著的人。青陽的世子就這么死了,誰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這樣很好,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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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主子不要世子死啊,主子的意思是……”柯烈的有點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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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你們主子怎么想的,現(xiàn)在世子中了麻藥,可是又跑了,半路上落進水里,馬上水要把洞都沖垮,怎么都是活不成的。又有什么辦法呢?”首領(lǐng)攤了攤手,“況且你們主子的心也太軟了。我們劫走了世子,現(xiàn)在留下他,怎么都是沒有用的。難道我們還真的能把他交出去,求大君饒過我們么?這里的每個人,都已經(jīng)犯了死罪。殺不殺世子,都是一樣的?!?br/> ?
他一一地看著那些武士們,周圍又被水流轟鳴的聲音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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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檢查周圍,把一切痕跡都抹掉。然后各人回自己的帳篷,不要走漏任何的風聲?!?br/> ?
武士們互相看了看,不明白如何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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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領(lǐng)微微地笑了起來:“不懂么?轉(zhuǎn)過去,看著我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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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烈的轉(zhuǎn)過身。就在那一瞬間他聽見了可怕的聲音,像是蜜蜂振翅的嗡嗡聲,卻要比那鋒銳千百倍,像是有針扎在耳朵里。他眼前立即騰起了一片紅,那是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無緣無故地,霧狀的血從面前同伴的后頸噴涌出來,直拋到他的火把上咝咝作響。那名同伴轉(zhuǎn)身倒在地上,眼里是至死都不敢相信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