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斜斜地倚在一個石隙中，望著洞頂?shù)哪切┍诋?。他醒了過來，像是換了一個人，沉默而堅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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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么看了我很久了，還要看到什么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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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嘶啞地問，目光冰冷地望著外面。沒有人回答，過了一會兒，一棵石筍后面伸出一只小手。幾個圓圓的烤馕滾了過來，在離老人不遠(yuǎn)的地方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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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看著那幾個馕，靜了一會兒，嘴角浮起一絲冷淡的笑容。他用腳把馕踢了踢：“我不吃，你出來，我傷不到你?！?br/>　　?
　　又過了一會兒，阿蘇勒試探著從石筍后挪了出來，他的神色是警惕的，在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貼在石筍邊，只露了半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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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和孩子對視了一眼，阿蘇勒畏縮著移開了目光。他還是害怕，盡管他知道老人此時傷不到他。那天之后，老人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用雙腕上細(xì)細(xì)的鐵鏈一重一重地鎖住了自己。阿蘇勒本以為這是他的詭計，可是老人清清楚楚地鎖死了自己之后，就再也沒有走出那個石隙。他有時候吃兩個馕，但是他漸漸地消瘦起來，蒼白的皮膚上最后一絲血色也沒有了，他像是一具蒙著皮的骷髏，只剩那對眼睛，還是亮得令人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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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幾歲了？”老人低低的聲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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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歲?！?br/>　　?
　　“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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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蘇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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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生？是個好名字……你父親呢？他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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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爸叫……郭勒爾?！?br/>　　?
　　“郭勒爾？”老人低聲地笑，“原來他還沒有死?！?br/>　　?
　　阿蘇勒打了個寒噤，他猶豫了一下：“爺爺和我阿爸……有仇么？是我阿爸把你關(guān)在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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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仇？”老人沉默了一下，默默地看著頭頂?shù)暮诎?，“我很痛恨他，但是他也很恨我。草原上的人和人，有誰能是三代的好朋友？最后，還不是都變成了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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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了一會兒，老人低頭看著阿蘇勒：“害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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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蘇勒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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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殺你。我只是想殺一個東西……隨便什么東西?！崩先苏f得很輕，“不過現(xiàn)在我不會殺你?！?br/>　　?
　　“為什么……不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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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你姓帕蘇爾，你身上流著劍齒豹家族青銅色的血。”老人冷冷地看著他，“雖然你是一個膽小的孩子?！?br/>　　?
　　他的眼神壓得阿蘇勒喘息不過來，過了一會兒，他才大著膽子問：“爺爺，真的沒有路出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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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看了那條河的源頭吧？那條河從一個地下的潭水里面涌出來，你就是從里面被沖出來的，那條路你走不通了。不過那一邊，”老人指著另一邊黝黑遙遠(yuǎn)的陰影，“有個門，本來是惟一的出口。不過把我封進(jìn)來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廢掉了鎖，用銅水封住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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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出不去的?！彼聊艘粫?，低眼看著阿蘇勒，“不過早晚你要來這里的，青銅的血啊，每個人都該死在這里，如果你沒有幸運地死在戰(zhàn)場上。你可以過去那邊看一看，看見那邊的骨頭的時候，你要記得向他們行禮，這些都是你們呂氏帕蘇爾家的英雄?！?br/>　　?
　　阿蘇勒猛地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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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舊是噩夢。這些天他開始夢到這個怪異的老人，夢見他是青銅色鎧甲的武士，他在最高的山坡上放聲咆哮，在霧氣中，和他一樣青銅色的軍隊悄無聲息地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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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努力摩擦著自己的臉，想讓自己趕快清醒過來。他的手指甲長了，無意中擦在臉上有些劃痛。他聽不見什么水聲，還是枯水的季節(jié)，寂靜讓人心里荒得如同十二月的草原，一片不毛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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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沿著石壁摸索著，越過了那根接到洞頂?shù)木薮笫?，閃在石柱后面悄悄地窺看。那個熟悉的石隙中，老人靜靜地趴伏著，呂歸塵看了許久，沒有任何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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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第幾次他來這里窺看老人，他自己也記不清楚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還是不停地走近這個危險的人，可是他知道如果沒有這個老人，他就不知道該如何消磨時間。有時候老人低沉的喘息聲令他覺得安心，他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以為自己可以在老人漠然的雙眼中看見一絲別樣的神情。但是每當(dāng)老人發(fā)現(xiàn)呂歸塵在看他的眼睛，他就冷冷地避開，那雙眼睛再次變得灰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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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看了很久，老人還是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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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蘇勒有些擔(dān)心。自從受了傷，老人像是變了一個人，他這樣默默地坐在這個石隙里，不停地想著什么，有時候阿蘇勒聽見他低聲地念著什么，像是某個人的名字。再后來他就倒下了，好像只是因為太疲憊，所以要休息。他靜靜地躺在那里，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藏在石柱后的阿蘇勒。不記得哪一次來這里看他，他把頭埋在雙臂中，從那時開始，他的姿勢就沒怎么變化過，靜得像是已經(jīng)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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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里浮起“死”字，阿蘇勒打了一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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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孤獨的恐懼終于壓過了躊躇，他攥緊了青鯊，踮著腳尖逼近，他的心口猛跳，覺得老人隨時都會一躍而起撲殺自己，也許他只是偽裝，就像他獵殺那條怪魚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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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阿蘇勒的手顫抖著摸上他的身體時，才驚覺他的身上熱得燙手。他用力把老人翻了過來，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老人胸口的傷口生蛆了，白花花的蛆蟲在傷口深處翻著。老人的手里攥了一塊鋒利的石片，上面帶著血跡，似乎他曾經(jīng)想用這塊石片切下腐爛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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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爺……爺爺……”他驚恐地?fù)u著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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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抬起沉重的眼皮，無聲地看了呂歸塵一眼，他灰白干澀的嘴唇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