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上點起了熊熊的烈火,火堆中灼燒著牦牛的肩胛骨和檀香木。香煙縹縹緲緲地升上天空,在無風(fēng)的天氣中一直升到高處才彌散開去。神巫們披著紅綠兩色拼成的彩衣,高舉銅刀,圍繞火堆起舞,祈求盤韃天神的指引,接引死者的靈魂去往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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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君袖著手站著,雙目茫茫地望著遠(yuǎn)處,不知道目光投向哪里。身邊侍衛(wèi)的武士們都被煙氣逼得要流淚,大君卻像是沒有感覺,那雙帶著白翳的眼睛仿佛早已干澀了,眨也難得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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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五王子阿蘇勒下葬的日子,誰都知道大君的心里遠(yuǎn)不如表面上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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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王子失蹤已經(jīng)有四個月之久,大君一直沒有宣布他的死訊。貴族們都關(guān)心著新的世子人選,可是大君那里卻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偶爾會有牧民說在草原上看見了獨自流浪的孩子,像是五王子的模樣,可是每一次都是虛無縹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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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瀾馬部的神巫帶著吉祥的白牦牛遠(yuǎn)道而來,建議大君為五王子設(shè)下祭奠,這樣盤韃天神才會開恩接引迷失孩子的魂上天去,大君才終于答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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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師們燒起了牛骨和香木,把那件白狐的舊斗篷作為世子的遺體焚化在火堆上,裊裊的青煙升上了天。貴族們的心落了地,他們?nèi)齼蓛傻鼐墼谶h(yuǎn)處小聲議論著,卻沒有膽量上前打斷大君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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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陸的使節(jié)也在邀請之列。雷云孟虎在鎧甲外罩了一件白色的麻衣,立在拓拔山月的背后,壓低了聲音:“將軍,我們的大事也該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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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拓拔山月略略回了一下頭,“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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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步上前,站在大君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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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君也不回頭,話音格外地平靜:“我統(tǒng)領(lǐng)青陽,一生殺過很多的人,總以為自己已經(jīng)見慣了生死??墒钦嬉约赫f出他已經(jīng)是死了,還是不忍心,就想再拖那么幾天,再拖那么幾天。讓拓拔將軍見笑了,我知道拓拔將軍想以新的世子為質(zhì)子,這才在我們這荒僻的地方呆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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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山月沉吟了一會兒,上前一步和他并肩而立:“殺再多的人,如果不是自己的親人,未必知道什么是生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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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也有這種感嘆么?”大君忽地回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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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山月被他的目光微微刺了一下,忽地有些驚醒,搖了搖頭:“想起了一些舊事,都是些無謂的感慨?!?br/> ?
大君指了指火堆前方的女孩:“這些天,常常會自責(zé),覺得我稱雄北陸幾十年,卻不曾真的對我的妻子和孩子們好。他們說,這半年來,她總是這么站在阿蘇勒被捋去的那片草地上,沒日沒夜地。她在等著看他回來??匆娝睦镉X得真正在乎阿蘇勒的反而不是我這個父親,其實有些話早該對他說,卻一直沒有說出口。雖然是個懦弱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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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山月看著火堆前那個穿白色裙子的女孩,看她白色的裙角和辮子間編織著的白色發(fā)帶隨著燃燒火堆的滾滾熱風(fēng)飛揚起來,像是風(fēng)里的一片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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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側(cè)身去看不遠(yuǎn)處的織錦小輦。女奴揭開了半片簾子,指點著燃燒的火堆,端坐在錦繡中的蠻族貴婦眼神略略有些呆滯,看著熊熊烈火。她無聲地笑著,抱著布制的娃娃,不時低頭吻著那些布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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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閼氏……閼氏……”上了年紀(jì)的老女人輕輕撫摩著夫人的頭發(fā),夫人卻還是癡癡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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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莫干、旭達(dá)罕,你們過來?!贝缶龑鹤觽冋辛苏惺帧?br/> ?
“父親?!蓖踝觽儾⒓缭诟赣H的面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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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的弟弟這就真的死了,他在盤韃天神的懷里,滿是歡樂。而你們,我的大兒子和三兒子,你們是我最聰明的兒子,都可以成為下一個世子,你們悲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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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莫干和旭達(dá)罕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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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們很難說,是啊,說什么呢?你們弟弟的死,就是你們成為世子繼承金帳的機(jī)會,你們到底是該哭,還是該笑,連我這個父親都不知道了,”大君搖頭,“生在帝王之家,居然連哭笑都由不得自己啊?!?br/> ?
比莫干抬起頭,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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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你們通知各家的首領(lǐng)到金帳里來,我有些事情要說。”大君揮了揮手,“你們退下吧?!?br/> ?
“是!”王子們一起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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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將軍知道我要宣布什么事么?”大君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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