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郊外,夜空下山形有如蛇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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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晴朗,照著山谷間一片平坦的空地。如果從周圍的山峰上看下去,這片谷地如同一口深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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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影子在月光下努力地搬動著石頭,他搬的是一塊巨大的火紅色石頭,搬幾步便要停下來喘息一下。谷地的中央散布著各種各樣的石頭,石頭壓在銀粉畫成的巨大圖案上,只有半空中的人才能把那個巨大的圖形看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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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高瘦的老人站在遠處,一聲不吭地看著那個小個子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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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個子一屁股坐在地下:“既然賴著不肯走,難道不知道幫幫手?旁觀一個小個子的朋友氣喘吁吁地搬石頭?這是一個高貴的羽人應(yīng)該做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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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并沒有要求我?guī)湍??!崩先苏f,“我本以為一個河絡(luò)把獨立完成他的作品看作一種至高的榮譽?!?br/> ?
“我是一個來到人類中間,被利益熏黑了心、已經(jīng)背棄真神道路的河絡(luò)?!毙€子說,“所以,我要人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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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老人聳了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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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兩個人一起奮力地搬動一塊又一塊的石頭,河絡(luò)不時地高聲發(fā)令,老人按照他的指點,把一塊又一塊石頭挪動到銀線相交的某個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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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大鳥!那塊青色的石頭偏離中心了,我說了你要精確地移動它們!”河絡(luò)再一次大聲地發(fā)號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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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過了不要叫我大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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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偉大的天武者古莫·斯達克殿下,請把那塊青色的石頭向著密羅的方向移動七尺!”河絡(luò)大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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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天瞻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繼續(xù)受這個小個子的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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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龐大的陣術(shù)耗費了他們很長的時間,最后坐在一起休息的時候,翼天瞻也微微有些喘息。他是個武士,在羽人中是少有的強有力的人,不過他一生中似乎沒有想到過高貴如他也要做這種搬石頭的苦功,而且被這個河絡(luò)指摘嘲笑他的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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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為什么一個河絡(luò)的陣術(shù)需要用那么多大石頭,我一直以為你們的東西都應(yīng)該小而精致?!币硖煺坝眯渥硬亮瞬令~頭的微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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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閉嘴,你覺得一個身材只有四尺的河絡(luò)做這件事容易么?除非迫不得已,我們也不會用這樣的陣術(shù),”河絡(luò)嘆了一口氣,靠在翼天瞻背后休息,“我沒有輝燁之穴的圣日天火,只能使用石中火的力量。但是這不是完整的星焚術(shù),也許會留下一點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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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天瞻的臉色微微地變了,轉(zhuǎn)身過去扯住朋友的衣領(lǐng):“你最好不要開什么玩笑,我找你來修這件圣物,是因為這件圣物絕對不能有任何損傷!我需要看見完整的麻木爾杜斯戈里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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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絡(luò)掰開了他的手,沒好氣地整了整衣領(lǐng):“好了好了,不要嚇唬你的小個子朋友,能夠再度斬斷麻木爾杜斯戈里亞的武器,也許還未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呢……除非又遇上了西切爾根杜拉貢?!?br/> ?
翼天瞻沉默了一會兒:“我給你看斷槍的時候,你就知道西切爾根杜拉貢已經(jīng)被喚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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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我還沒有想到世上有第二柄武器可以斬斷猛虎之牙。不過你不說,我還是不好直接問你?!焙咏j(luò)盯著翼天瞻的眼睛,他看似有些滑稽的眼睛此刻凝重如山,“那么我現(xiàn)在問你,確實是有人喚醒了噬魂龍之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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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天瞻點頭:“是?!?br/> ?
“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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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天瞻搖頭:“不是?!?br/> ?
“謝天謝地,那么還不至于太糟糕?!焙咏j(luò)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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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翼天瞻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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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說我不能相信你這個老骨頭變成天驅(qū)的大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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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天瞻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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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見一見拔出劍的人么?”河絡(luò)不再開玩笑,面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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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天瞻搖了搖頭:“他拔出了劍,卻未必會是天驅(qū)的領(lǐng)袖,歷史上不乏拔劍的人不能繼承天驅(qū)的例子?!?br/> ?
“是,拔出這把劍,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如果我當時在他的身邊,我會勸阻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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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愿它被拔出來么?”翼天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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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噬魂之龍啊,它也許根本就不該活在世上。它的出現(xiàn),是血凝成的。那么你呢?天武者,你希望看見它的蘇醒么?”河絡(lu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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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翼天瞻沉吟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那是圣物,也是魔器,它是一柄劍,兩側(cè)都有鋒刃,可能傷到自己。不過最強的武器,也許是寧愿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不被敵人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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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一個羽人,可是天武者古莫一直是頭驕傲的獅子啊,獅子是不會把自己的獠牙交給別人的?!焙咏j(lu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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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一會兒:“有的時候想,你跟幽長吉才是一種人?!?br/> ?
翼天瞻也沉默了一會兒:“我們準備好了么?那就開始吧?!?br/> ?
他站起身,就著月光看出去,諸色的巖石在巨大的銀色星陣之上,綿延出數(shù)百丈去,就像是星辰在天球上經(jīng)行的軌道一樣。而星陣的中央,斷槍斜插在泥土里,它的木質(zhì)槍桿已經(jīng)被抽去,僅剩下虎形的槍刺和鐵芯,被切斷的一截鐵芯平放在一旁的青色巖石上,和一柄烏黑色的鐵錘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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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絡(luò)也站了起來,放眼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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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容我向我們的真神告訴?!彼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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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你背棄真神已經(jīng)很久了?!币硖煺罢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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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的技藝蒙他的啟示,我的心和靈魂還要蒙他來解救?!焙咏j(luò)跪坐下去,雙手按在膝蓋上,仰望天空,“真神啊,以我的心感恩你賜予大地的靈和火,那力量如煤礦燃燒在大地的深處,紅色的巖漿變成河流。我將奉你的力量與意志前行,高舉火把在我的頭頂?!?br/> ?
他換成了無法理解的河絡(luò)語唱訴,他的聲音忽而低沉忽而高亢,令人想起這個種族的小個子們圍繞著篝火舞蹈和擊鼓,火焰里灼燒著他們?nèi)碌淖髌?,卻凝聚了太古以來神留下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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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來是河絡(luò),所以終生是河絡(luò),那是你的血,不要再說什么背棄了笑話了。”翼天瞻嘆息,他個子太高,需要探下身去才能拍到他朋友的肩膀,“就像我無論流浪到哪里,我都屬于寧州青色的森林?!?br/> ?
河絡(luò)站了起來,他從胸前的兜袋里拔出了烏黑的鐵鑿,用盡全力鑿在銀色圖案的邊緣。鐵鑿和地面撞擊,火星四射,那些銀粉像是硫黃般爆出了燦爛的火光。火勢沿著銀線的軌跡飛速地前進,被點燃的地方,銀花火樹,噴涌起來的光芒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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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地面開始燃燒了,熾熱的風(fēng)從星陣中央向著四周席卷,翼天瞻和河絡(luò)都不得不退后以避烈火的鋒芒。巖石地面變得紅熱,滾燙的蒸氣裊裊升騰,那些顏色各異的石塊發(fā)出即將迸裂般的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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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天瞻聽見有人唱歌了,他往裊裊的蒸氣中看去,看見縹緲無痕的金色影子們,他們手拉著手,圍繞著古老的戰(zhàn)槍歌舞,仰頭向著天空唱訴。而那柄槍上開始有青色的火焰筆直地升起,直指天空,仿佛一柄巨大的青色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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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天瞻使勁閉上了眼睛再睜開,在火焰的紋路里,那些影子仍是若有所無的,而歌聲像是從幾千幾萬里以外渺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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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是曾被它殺死的人。他們的靈魂碎片蘇醒了,高唱著祭祀兇器的歌。這在河絡(luò)中,被看作最悲傷的歌之一。我們在鑄成武器的那一天圍著火堆高唱這首歌,是懺悔自己的罪。”河絡(luò)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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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而清銳的女音拔地而起,仿佛一絲銀線拋入空中。一個朦朧的青色影子從青色的火焰中舒展開來,那是一個女子,她低頭俯視著圍繞著她歌舞的影子們,她的頭發(fā)和身體都在渺渺上升的蒸氣中模糊變幻。她伸出手去,仿佛遙遙地要撫摸他們的頭頂,影子們向著她虔誠地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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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翼天瞻的聲音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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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幻境,每個人看到的都不會完全一樣,”河絡(luò)壓低了聲音,“不過我想你看到的是鑄造之女,我族歷史上最偉大的阿絡(luò)卡之一,她是猛虎之牙里封印的第一個靈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