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少龍細(xì)察單美美送至唇邊的半杯美酒,卻看不出任何異樣情狀。他不信藥末可以不經(jīng)攪拌而遇酒溶解,只是在古時代油燈掩映的暗光下,根本難以看清楚酒內(nèi)的玄虛。他旋即放棄借揭發(fā)毒酒來對付管中邪,非此事不可行,因為只要抓住單美美,不怕她不供出在后面主使的是管中邪。問題是那等若和呂不韋公然撕破臉皮,失去一直以來爾虞我詐的微妙形勢。只要想想?yún)尾豁f仍有七、八年的風(fēng)光日子,該知是如何不智。假設(shè)此事牽連到嫪?dú)鄙砩希蔷透鼜?fù)雜。同時想到假若自己詐作喝下毒酒,那管中邪和莫傲將再不會另定奸計陷害自己,事后還會疑神疑鬼,以為自己不畏毒酒,又或單美美沒有依命行事,瞎自猜疑,豈非更妙。這些想法以電光石火的高速掠過項少龍腦際,心中已有定計。
項少龍一手取過毒酒,另一手摟上單美美動人的小蠻腰,哈哈笑道:“美美小姐須再喝一口,才算是喝了半杯。”
身子背著歸燕和下席的管中邪諸人,硬要強(qiáng)灌單美美一口酒。
單美美立時花容失色,用力仰身避開去,驚呼道:“項大人怎可如此野蠻哩!”
項少龍趁機(jī)松開摟她腰肢的手,單美美用力過度,立時倒在席上。趁對席的昌平君等人注意力全集中到單美美身上,項少龍手往下移,把酒潑在幾下,又藉把蛇蝎美女扶起來的動作,掩飾得天衣無縫。單美美坐直嬌軀,驚魂甫定,說不出話來。
項少龍大笑道:“害小姐跌倒,是我不好,該罰!”舉杯詐作一飲而盡。
對面的昌平君嘆道:“原來項大人這么有手段,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美美小姐肯當(dāng)眾在席上乖乖的躺下來?!?br/> 場內(nèi)自是爆起一陣笑聲。項少龍放下酒杯,見單美美詐作嬌羞不勝地垂下頭去,免得給人看破她內(nèi)心的驚惶,神情微妙之極。左邊的歸燕為他斟酒。
管中邪笑道:“項大人若能忍一時之痛,今晚說不定可得到美美小姐另一次躺下來的回報?!?br/> 昌平君兄弟一陣哄笑,諸女則扮出嬌羞樣兒,笑罵不休。
項少龍?zhí)绞衷贀Ьo單美美柔軟的腰肢,把酒送至她唇邊,柔聲道:“這一杯當(dāng)是陪罪?!?br/> 單美美仰起香唇,神色復(fù)雜地望他一眼,默默的把整杯酒喝掉,眾人轟然叫好。
另一邊的歸燕不依道:“項大人厚此薄彼。”
項少龍見管中邪沒有生疑,心中大喜,道:“我最公平,來!讓我侍候歸燕姑娘喝酒?!?br/> 昌文君怪叫道:“喝酒有啥意思,要嘴對嘴喂酒才成?!?br/> 歸燕一聲嚶嚀,竟躺到他腿上去,一副請君開懷大嚼的誘人模樣,幸好沒有壓著后側(cè)的傷口。項少龍眼前腿上雖是玉體橫陳,心中卻沒有任何波動,一來心神仍在單美美和管中邪身上,暗察他們的反應(yīng);另一方面總認(rèn)為歸燕只是奉命來討好自己的京城軍警首長,曲意逢迎,盡是虛情假意。歸燕的姿色雖比不上單美美,但眾女中只有侍候管中邪的楊豫可與她比拚姿色,占占她便宜亦是一樂。于是銜了一口酒,低頭吻在歸燕的香唇上度過去。歸燕嬌喘細(xì)細(xì),熟練合作地喝下去,如此仰身喝酒并不容易,可真虧了她呢。在眾人怪笑喝采下,項少龍正要退兵,給歸燕雙手纏個瓜葛緊連,香信暗吐,反哺半口酒過來。項少龍不由涌起銷魂滋味,放開懷抱,放肆一番,才與玉頰火燒的歸燕分開來。昌平君等鼓掌叫好。
歸燕嬌柔無力地靠近他,媚態(tài)橫生道:“項大人今晚不要走好嗎?奴家保證你腿傷不會加劇?!?br/> 由于她是耳邊呢喃,只有另一邊的單美美聽到,后者神情一黯,垂下螓首,顯是因項少龍“命不久矣”,而自己則是殺他的兇手。
項少龍輕吻歸燕的粉頸,笑道:“這種事若不能盡興,徒成苦差。”又探手過去摟單美美的纖腰,故作驚奇道:“美美小姐是否有什么心事呢?”
單美美吃了一驚,言不由衷地道:“項大人只疼惜燕姊,人家當(dāng)然心中不樂?!?br/> 管中邪忙為單美美掩飾道:“項大人能使我們眼高于頂、孤芳自賞的美美小姐生出妒意,足見你的本事,這回輪到我等兄弟們妒忌你?!?br/> 項少龍暗罵誰是你的兄弟,昌文君笑道:“另一口酒項大人絕省不了。”
項少龍暗忖一不做二不休,逗逗兇手美人也好。遂銜了另一口酒,俯頭找上單美美的櫻唇,事后仍不放過她,痛吻起來,陳倉暗渡中,以二十一世紀(jì)五花八門的接吻方式,對她極盡挑逗的能事。單美美原本冷硬的身體軟化了,生出熱烈的反應(yīng)。項少龍心中暗嘆,知道在這種異乎尋常,又以為自己命不久矣的刺激下,單美美心中歉疚,反動真情。唇分,單美美眼角隱見淚光,顯見她以毒酒害他,是迫不得已。項少龍反不想急著離去,怕人發(fā)覺幾卜未干的酒漬。歸燕又來纏他,項少龍靈機(jī)一觸,詐作手肘不慎下把仍有大半杯的酒碰倒席上,蓋過原本的酒漬。
一番擾攘,單美美出乎眾人意外的托詞身體不適,先行引退。少了最紅的姑娘,昌平君兩兄弟興致大減,項少龍乘機(jī)告辭。歸燕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把他直送到大門停泊馬車的廣場,千叮萬囑他定要回來找她,又迫他許下諾言,方肯放他到昌平君的馬車上。忽然間,項少龍亦有點愛上這古代的“黑豹酒吧”。
回到衙署,見到值夜的滕翼,說起剛才發(fā)生的事,后者也為他抹把冷汗。
滕翼嘆道:“我們的腦筋實在不夠靈活,總在想莫傲的奸謀是在田獵時進(jìn)行,豈知竟在今晚暗施美人計,若能知道藥性,少龍可扮得迫真一點?!?br/> 項少龍肯定道:“毒藥該在田獵后才發(fā)作的?!?br/> 滕翼訝道:“三弟怎么這般有把握?!?br/> 項少龍道:“圖先告訴我莫傲造了一批可在水底進(jìn)行刺殺的工具,該是用來對付你和荊俊的,事后若我再毒發(fā)身亡,烏家想報復(fù)也無人可用。”
滕翼大怒道:“我若教莫傲活過三天田獵之期,改跟他的姓?!?br/> 項少龍忽然臉色大變,道:“我們一直想的都是己方的人,說不定莫傲的行刺目標(biāo)包括鹿公和徐先在內(nèi),那就糟糕。”
滕翼吁出一口涼氣道:“呂不韋沒那么大膽吧?”
項少龍道:“平時該不敢如此膽大包天,可是現(xiàn)在形勢混亂,當(dāng)中又牽涉到高陵君的謀反,事后呂不韋大可把一切罪責(zé)全推到高陵君身上,有心算無心下,呂不韋得逞的機(jī)會非常高?!毕氲竭@里,再按耐不下去,站起來道:“我要去見鹿公,向他及早發(fā)出警告。”
滕翼道:“我看你還是先去見徐先,論精明,鹿公拍馬都比他不上,他若相信我們,自會作出妥善安排?!?br/> 項少龍一想確是道理,在十八鐵衛(wèi)和百多名都騎軍護(hù)翼下,裝作巡視城內(nèi)的防務(wù),朝王宮旁徐先的左丞相府去了。由于現(xiàn)在他身兼都衛(wèi)統(tǒng)領(lǐng),除了王宮,城內(nèi)城外都在他職權(quán)之內(nèi)。因剛才的宴會提早結(jié)束,現(xiàn)在只是初更時分,但除了幾條花街外,其他地方行人絕少,只是偶有路過的車馬。
到了左相府,徐先聞報在內(nèi)廳見他,西秦三大名將之一的超卓人物微笑道:“我早知少龍會在田獵前來見我的?!?br/> 項少龍大感愕然道:“徐相為何有這個想法?”
徐先道:“我們大秦自穆公以來,躍為天下霸主之一??上|向的出路,一直被晉人全力扼住,故只能掉過頭來向西戎用兵,結(jié)果兼國十二,開地千里。穆公駕崩之時,渭水流域的大部份土地均落入我們手上??墒怯赡菚r始,直至現(xiàn)在建立東三郡,二百多年來我們毫無寸進(jìn)。究其原因,與其說出路受阻,不若說是內(nèi)部出了問題。我若強(qiáng)大,誰可阻攔?故仍是個誰強(qiáng)誰弱的問題。”
項少龍對那時的歷史不大了了,只有點頭受教的份兒。
徐先談興大起,喟然道:“三家分晉后,我們理該乘時而起,可惜偏在那四十多年間,朝政錯出常軌,大權(quán)旁落亂臣手上,粗略一算,一個君主被迫自殺,一個太子被拒不得繼位,另一君主和母后一同被弒,沉尸深淵。魏人乘我國內(nèi)亂,屢相侵伐,使我們盡失河西之地?!?br/> 項少龍開始有點明白徐先的意思,現(xiàn)在的呂不韋正在這條舊路上走著。無論呂不韋是否奪權(quán)成功,甚或廢了小盤,最后的結(jié)果是秦國始終不能稱霸天下,這正是徐先最關(guān)心的事。
徐先長身而起,沉聲道:“少龍!陪我到后園走走!”
項少龍心內(nèi)起個疙瘩,知他必是有秘密要事須作商量。明月高照下,兩人步入后園,沿小徑漫步。
徐先嘆道:“我們秦人與戎狄只是一線之隔,不脫蠻風(fēng),周室京畿雖建于此地,只是好比覆蓋襤褸的錦衣,周室一去,襤褸依然,至今仍是民風(fēng)獷野。幸好孝公之時用商鞅變法,以嚴(yán)刑峻法給我們養(yǎng)成守規(guī)矩的習(xí)慣,又重軍功,只有從對外戰(zhàn)爭才可得爵賞,遂使我大秦?zé)o敵于天下??墒墙o呂不韋這么一搞,恣意任用私人,又把六國萎靡之風(fēng),引入我大秦,使小人當(dāng)?shù)?,群趨奉迎、互競捧拍之道,于我大秦大大不利。他那本呂氏春秋我看過,哼!若商鞅死而復(fù)生,必將它一把火燒掉?!?br/> 項少龍終于聽到在鹿公的大秦主義者排外動機(jī)外另一種意見,那是思想上基本的沖突。呂不韋太驕橫主觀,一點不懂體恤秦人的心態(tài)。他接觸的秦人,大多坦誠純樸,不愛作偽,徐先、鹿公、王龁、昌平君兄弟、安谷傒等莫不如是。比較起來,呂不韋、莫傲、管中邪、嫪?dú)钡热钱愵?。秦人之所以能無敵于天下,正因他們是最強(qiáng)悍的民族,配以商鞅的紀(jì)律約束,真是誰與爭鋒?呂不韋起用全無建樹的管中邪和呂雄,于后者犯事時又想得過且過,正是秦人最深惡痛絕的。小盤以嚴(yán)厲果敢的手段處置呂雄,這一著完全押對。
徐先停下來,灼灼的眼光落到項少龍臉上,沉聲道:“我并非因呂不韋非我族類而排斥他,商君是衛(wèi)人,卻最得我的敬重。”
項少龍點頭道:“我明白徐相的意思?!?br/> 徐先搖頭道:“呂不韋作繭自縛,以為害了大上,秦室天下就是他的。豈知老天爺尚未肯舍棄我大秦,出了政儲君這明主,所以我徐先縱使粉身碎骨,亦要保儲君直至他正式登上王座。”
項少龍暗吃一驚,道:“聽徐相口氣,形勢似乎相當(dāng)危急?!?br/> 徐先拉著他到一道小橋旁的石凳坐下來,低聲道:“本來我并不擔(dān)心,問題是東郡民變,呂不韋遣派蒙驁和王龁兩人前往鎮(zhèn)壓,一下子把京師附近的軍隊抽空,現(xiàn)在京師只有禁衛(wèi)、都騎、都衛(wèi)三軍在支撐大局,形勢之險,實百年來首次見到?!?br/> 項少龍皺眉道:“據(jù)我所知,東郡民變乃高陵君和趙將龐暖兩人的陰謀,呂不韋沒有說清楚這事嗎?”
徐先臉上陰霾密布,悶哼道:“話雖然這么說,可是高陵君有多少斤兩,誰都心中有數(shù),十個高陵君都斗不過半個呂不韋,怎會到事發(fā)時,呂不韋才猛然驚覺,倉卒應(yīng)付?”
項少龍心中冒起一股寒意,囁嚅道:“徐相的意思是……”
徐先斷然道:“此事必與呂不韋有關(guān),只要呂不韋把奸細(xì)安插到高陵君的謀臣內(nèi)邊,可像扯線公仔般把高陵君控制在手上,制造出種種形勢?!痹倜C容道:“只要呂不韋在這段期間內(nèi),把你和兩位副統(tǒng)領(lǐng)除掉,都騎都衛(wèi)兩軍,都要落進(jìn)呂不韋手內(nèi),那時你說會出現(xiàn)什么情況?我之所以猜到你今晚會來見我,原因非常簡單,就是假若你確非呂不韋的人,以你的才智,必會發(fā)覺不妥當(dāng)?shù)牡胤?,少龍明白嗎??br/> 項少龍暗叫好險,要取得徐先的信任確不容易,直至剛才,徐先仍在懷疑自己是呂不韋一著巧妙的棋子,或可說是多重身份的反間諜。有點尷尬地道:“多謝徐相信任?!庇植唤獾溃骸翱v使呂不韋手上有都騎都衛(wèi)兩軍,但若他的目標(biāo)是政儲君,恐怕沒有人肯聽他命令?!?br/> 徐先嘆道:“少龍仍是經(jīng)驗尚淺,除非呂不韋得到全部兵權(quán),否則絕不會動儲君半根毛發(fā),此乃愚不可及之舉,可是只要他把我和鹿公害死,再把事情推在高陵君上,那時秦室還不是他的天下嗎?蒙驁不用說,王龁這糊涂鬼在那種情況下孤掌難明,加上又有太后護(hù)著呂不韋,誰還敢去惹他呢?”接著雙目厲芒一閃道:“先發(fā)者制人,后發(fā)者受制于人。呂不韋一天不死,我們休想有好日子過,大秦則是重蹈覆轍,受權(quán)臣所陷。”
項少龍差點呻吟起來,站在徐先的立場角度,策略上完全正確。問題是項少龍知道在小盤登基前,沒有人可要呂不韋的命。若要不了他的命,自然是自己要丟命,此事怎博得過?只恨他不能以這理由勸徐先打消此意,難道告訴他史書寫明呂不韋不會這么快完蛋嗎?
正頭痛時,徐先又道:“只要政儲君肯略一點頭,我可保證呂不韋活不過三天田獵期?!?br/> 項少龍嘆道:“徐相有否想過后果?”
徐先冷哼道:“最大問題的三個人,是姬太后、蒙驁和杜壁。最難搞的還是杜壁,呂不韋一去,他必趁機(jī)擁立成蟜,若非有此顧慮,先王過身時,我和鹿公早動手了。當(dāng)然!還有一個原因是王龁從中反對。所以我希望由你說服儲君,現(xiàn)在他最信任的人是少龍你?!?br/> 項少龍道:“我卻有另一個想法,首先要通過滴血認(rèn)親,正式確認(rèn)儲君和呂不韋沒有半絲瓜葛,其次是殺死呂不韋手下的第一謀士,此人一去,呂不韋將變成一只沒有爪牙的老虎,惡不出什么樣兒來,第三……”
徐先揮手打斷他道:“你說的是否莫傲?”
項少龍訝道:“徐相竟聽過此人?”
徐先輕描淡寫道:“沒有這點能耐,如何敢和呂不韋作對。最好把管中邪一起干掉,更是妥當(dāng)。只是現(xiàn)在的情況是你在防我,我也在防你,若非公然動手,誰奈何得了對方?”
項少龍知道單憑此點仍未足以打動這位智者,低聲道:“第三是把嫪?dú)迸醭鰜砼c呂不韋打?qū)ε_,只要拖到儲君加冕之日,呂不韋這盤棋就算輸了?!?br/> 徐先雄軀一震,不解道:“嫪?dú)辈皇菂尾豁f的人嗎?”
項少龍把計畫和盤托上,道:“我還提議儲君給呂不韋封上一個仲父的虛街,以安他的狼子野心?!?br/> 徐先深吸一口氣,像首次認(rèn)識他般打量好一會,雙目精光閃閃道:“說到玩手段、弄詭謀,恐怕莫傲也要讓你一點,難怪到今天你仍活得健康活潑。”
項少龍暗叫慚愧道:“幸好今晚少喝了一點酒,否則真不敢當(dāng)徐相這句話?!?br/> 徐先追問下,他說出今晚發(fā)生的事。
徐先聽罷點頭同意道:“你說得對,一天不殺莫傲,早晚給他害死。照我估計,這杯毒酒該在七天后發(fā)作,孝文王當(dāng)日就是喝下呂不韋送來的藥湯,七天后忽然呼吸困難窒息致死,由于從來沒有一種毒藥可在七天后突然發(fā)作的,所以我們雖覺得內(nèi)有蹺蹊,仍很難指是呂不韋下的毒手,當(dāng)然也找不出任何證據(jù)。唉!現(xiàn)在沒有人敢吃呂不韋送來的東西。真是奇怪,當(dāng)日害死孝文王的藥湯,照例曾經(jīng)內(nèi)侍試飲,內(nèi)侍卻沒有中毒的情況?”
項少龍暗忖莫傲用毒的功夫,怕比死鬼趙穆尚要高明數(shù)倍,要知即使是慢性毒藥,總還是有跡可尋,吃下肚后會出現(xiàn)中毒的征兆,哪有毒藥可在吞入腹內(nèi)七天后使人毒發(fā)呢?盡管在二十一世紀(jì),恐怕亦難辦到,除非毒藥被特制的藥囊包裹,落到肚內(nèi)黏貼胃壁,經(jīng)一段時間后表層被胃酸腐蝕,毒藥瀉逸出來,致人死命。想到這里,心中一動,恨不得立即折返醉風(fēng)樓,查看一下自己把毒酒潑下處,會否有這么一粒包了某種保護(hù)物的毒藥。
徐先見他臉色忽晴忽暗,問道:“你想到什么?”
項少龍道:“我在想如何可請求徐相暫緩對付呂不韋?”
徐先笑道:“我徐先豈是徒逞勇力的莽撞之徒,少龍既有此妙計,我和鹿公暫且靜觀其變。不過假若你殺不死莫傲,便輪到我們動手對付呂不韋,總好過給他以毒計害死。”
項少龍拍胸口保證道:“給我十天時間!說不定我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教他死得不明不白!”
徐先愕然瞪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項少龍靈巧地翻過高墻,落到醉風(fēng)樓的花園里。剛過二更天,醉風(fēng)樓主樓之后的七、八座院落,仍是燈火通明,笙歌處處。項少龍好一會辨認(rèn)出管中邪剛才招呼他的那座雅院,只見仍是燈光燦然,不禁叫起苦來,同時心中奇怪,難道他走后,又用來招呼另一批貴客嗎?好奇心大起下,他借夜色和花草樹木的掩蔽,無聲無息地竄過去,到了近處,駭然伏下,心兒忐忑狂跳。原來正門處有一批大漢在守護(hù),其中幾個赫然是呂不韋的親隨。難道是呂不韋駕到?留心細(xì)看,院落四周有人在巡逡守衛(wèi),嚴(yán)密之極。當(dāng)然難不倒他這懂得飛檐走壁的特種戰(zhàn)士,察看形勢后,他選了院落旁的一棵大樹,迅速攀上去,再射出索鈎,橫度往院落人字形的一邊瓦面上,小心翼翼,沿索滑到檐邊,探頭由近檐頂?shù)耐L(fēng)口朝內(nèi)望去。一瞥下立時魂飛魄散,手足冰寒,差點由屋頂?shù)粝聛?。燈火通明的大廳里,站了管中邪、莫傲、醉風(fēng)樓的樓主伍孚,歸燕和單美美五個人,正在研究被移開的長幾下地席上的酒漬。
伍孚嘆道:“莫先生確是奇謀妙算,先教我贈項少龍以寶物,好教他不起提防之心,又使他以為下手的是我們的好美美,誰知要他命的卻是我們的歸燕姑娘。”
管中邪道:“對莫兄的高明,我管中邪是沒話說的。最妙是這小子還以為自己逃過大難,再不起防范之心,確是精采絕倫。”
大門洞開,呂不韋春風(fēng)滿臉,神采飛揚(yáng)的走進(jìn)來。
在項少龍瞠目結(jié)舌、全身血液差點冰凝之下,單美美乳燕投懷的撲入?yún)尾豁f懷內(nèi)去,嬌聲道:“美美為呂相立下大功,呂相該怎么賞人家哩!”
呂不韋的手由她的纖腰落到她的隆臀上,大力拍兩記,邪笑道:“讓我今晚好好酬勞你吧!”
莫傲伸手摟著歸燕道:“呂相莫忘我們的好歸燕,若非靠她那條香舌,項少龍怎會中計。”
上面的項少龍全身發(fā)麻,差點要撲下去給呂不韋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天??!自己的肚內(nèi)竟有了隨時可取自己一命的毒囊,這時代又沒有開刀的手術(shù),他項少龍豈非必死無疑。
呂不韋摟著單美美,到了那片酒漬旁,俯頭細(xì)看一回,哈哈大笑道:“任你項少龍智比天高,也要著我呂不韋的道兒,卻還以為反算我們一著,到喉嚨被藥液蝕開個口兒,還不知是什么一回事呢。”
項少龍聽得心中一動,燃起希望。若藥囊只是黏在喉嚨處,將有取出來的機(jī)會。
管中邪道:“美美姑娘的表演才精采哩,我差點給她騙過?!?br/> 呂不韋俯頭吻在單美美的香唇上,弄得她咿唔作聲,春意撩人。
管中邪伸手按在伍孚的肩頭上,笑道:“此事成功,伍樓主當(dāng)?shù)倪@個官,必定非同小可?!?br/> 伍孚欣然道謝,又有點擔(dān)心地道:“那東西會不會無意間給他吐出來?”
倚著莫傲的歸燕嬌笑道:“樓主放心,那東西不知黏得多么緊,若非給他的舌頭卷過去,奴家還不知該怎辦好?!?br/> 莫傲接口道:“這東西最不好是會黏在杯底,否則我的小燕子就不用犧牲她的香舌,給這家伙大占便宜。”
管中邪笑道:“只是占了點小便宜吧!大便宜當(dāng)然還是留給莫兄?!?br/> 一時男的淫笑,女的不依嬌嗔。項少龍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時離開,想方法把毒囊弄掉。此著妙計確是厲害,當(dāng)時舌頭交纏,意亂情迷,哪想得到竟是死亡之吻。自己確是大意,以為對方不知道自己識穿單美美是他們的人,還一番造作,教人笑穿肚皮。
呂不韋笑道:“春宵苦短,莫先生該到小燕的香閨,好好答謝美人?!鞭D(zhuǎn)向伍孚道:“伍樓主此回做得很好,我呂不韋必不會虧待你?!?br/> 哈哈一笑,擁著單美美去了。項少龍知道再不會聽到什么秘密,悄悄離開。
項少龍慘哼一聲。滕翼由他張開的大口里,把拗曲的幼銅枝抽出來,尾端的小圓片上黏著一粒烏黑色的藥丸,只有蒼蠅般大小。旁邊的陶方、荊俊、蒲布、劉巢等人齊松一口氣,抹掉額上的冷汗。項少龍咽著被刮損的咽喉,說不出話來。滕翼把毒丸移到眼前,眾人俯近研看。
荊俊狠狠道:“有什么方法把毒丸送進(jìn)莫傲的喉嚨里去呢?”
項少龍清清喉嚨,沙啞聲音道:“毒丸若是混在酒里,會黏在杯底,可是在毒死孝文那碗藥湯里,卻沒有這種情況?!?br/> 陶方大喜道:“那即是說,只要我們得到那條藥方,當(dāng)可找到其中某種藥物,可以中和它的黏性,到進(jìn)入喉內(nèi)才會黏著,如此一來,要毒殺莫傲再非難事,這藥方必然會留有紀(jì)錄的?!?br/> 滕翼一震下望往項少龍,兩人同時想起圖先,旋又搖頭。
若圖先可輕易向莫傲下毒,早把他毒死。
蒲布頹然道:“找到可中和毒丸黏性的方法并沒有用,難道捧碗藥湯哄他喝下去嗎?”
項少龍道:“我們大可隨機(jī)應(yīng)變,毒丸由我隨身攜帶,再相機(jī)行事。夜了!我們盡量睡一覺好的,否則明天恐沒有精神去應(yīng)付莫傲另一些陰謀詭計,二哥和小俊更要打醒十二個精神?!?br/> 眾人無不同意,各自回房休息。
項少龍回到后堂,不由想起紀(jì)嫣然等眾嬌妻,神思恍惚間,嬌聲昵昵在耳旁響起道:“大爺回來了!”
項少龍愕然望去,只見周薇和衣躺在一角地席處待他回來,看樣子是剛給他吵醒過來,看她釵橫鬢亂海棠春睡后的神態(tài),心中大叫不妙。
自趙倩和春盈諸女去世,他飽受折磨,整整一年有如活在噩夢里,英雄氣短,偏又步步落在下風(fēng),使他再不愿有男女間新的責(zé)任和感情上的承擔(dān)。對琴清如是,對嬴盈如是。他雖答應(yīng)昌平君兄弟對嬴盈勉力而為,卻是敷衍的成份居多,絕不熱心,亦自知未必斗得過管中邪。不過都及不上眼前的周薇使他頭痛。看她行事作風(fēng),顯是自尊心極重和死心眼的人,敢愛敢恨。幸好現(xiàn)在和她關(guān)系尚淺,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干咳一聲道:“這么晚,還不回去睡嗎?”
周薇起身施禮,溫柔地為他脫下外袍,欣然道:“早睡過了,現(xiàn)在不知多么精神,陶公安排最尾后那間房子給我,現(xiàn)在讓小婢侍候大爺沐浴好嗎?”話完早紅透雙頰。
項少龍心中叫糟,自己已多晚沒有妻婢相陪,今晚又曾偎紅倚翠,挑起情欲,若說不想女人,只是在欺騙自己,給她這么以身相陪,后果實不敢想像。若斷然拒絕,她受得了嗎?
幸好周薇要為他寬衣時,腳步聲響。
項少龍回頭望去,見來的是荊俊,大訝道:“小??!有什么事?”
荊俊仍以為周薇是周良的妻子,奇怪地瞪她。
項少龍低聲吩咐周薇退避入房,道:“什么事呢?”
荊俊看著周薇消失處,奇道:“她怎會在這里的?”
項少龍解釋她和周良的兄妹關(guān)系,荊俊雙目立時亮起來,嘿然道:“三哥真好艷福,周薇若非荊釵布裙,不施脂粉,艷色絕不會遜于田鳳和田貞。”
項少龍心中一動,著他在一旁坐下后,笑道:“小俊對她似乎有點意思哩?”
荊俊赧然道:“三哥說笑,小俊怎敢來和三哥爭女人?!?br/> 項少龍欣然道:“她并非我的女人,假設(shè)你有意思的話,不如多用點功夫,三哥我絕不介意,還非常感激你哩!”
荊俊大喜道:“嘿!讓我試試看!說到哄女孩,我比以前進(jìn)步多了?!?br/> 項少龍道:“此事就這么決定,你不去休息卻來找我,究竟為什么事?”
荊俊道:“三哥的腿還可以再出動嗎?”
項少龍道:“只要不是動手過招,沒有問題。你有什么好主意?”
荊俊道:“現(xiàn)在離天明尚有兩個多時辰,要?dú)⑺滥?,這是唯一的機(jī)會?!?br/> 項少龍皺眉道:“莫傲身旁能人眾多,呂不韋又在那里,怎么下手?”
荊俊道:“硬來當(dāng)然不成,不過我對醉風(fēng)樓的環(huán)境非常清楚,更知道單美美和歸燕的閨房在哪里,只要我們摸到那里去,或有辦法把那顆毒丸喂入莫傲的喉嚨里,然后再輕輕松松等待他毒發(fā)身亡,豈非大快人心?”
項少龍喜道:“計將安出?”
荊俊攤開手掌,現(xiàn)出一截三寸許黑色樹枝似的東西,得意洋洋道:“這是由迷魂樹采來的香枝,燃點后的煙只要吸入少許,立即昏昏欲睡,若在熟睡時吸入,保證掌摑也醒不過來,三哥明白吧!”
項少龍沉吟片晌,斷然道:“你最好通知二哥,若這么令人快慰的事少了他,我們兩個都要挨罵的?!?br/> 憑著勾索,三兄弟悄無聲息地潛入醉風(fēng)樓東,躲在花叢暗處。樹木掩映中,隱見燈光。
荊俊這識途老馬道:“竹林內(nèi)有四座小樓,分別住著醉風(fēng)樓的四位大阿姐,就是單美美、楊豫、歸燕和白蕾,合稱醉風(fēng)四花,歸燕的小樓位于左方后座,只要過得竹林一關(guān),就有機(jī)會摸入樓內(nèi),若我沒有記錯,每座樓旁都種有香桂樹,躲躲藏藏應(yīng)是易如反掌?!?br/> 滕翼皺眉道:“既有呂不韋在內(nèi),防守必然非常嚴(yán)密,竹樹更是難以攀椽,只要有人守著竹林間的出入口,我們怎進(jìn)得去?”
項少龍道:“另一邊是什么形勢?”
荊俊苦笑道:“仍是竹林,所以這地方有個名字,叫‘竹林藏幽’,只要過得這關(guān),莫傲就死定了?!?br/> 腳步聲響,兩名武士提著燈籠走過來,邊走邊談笑著。三人屏息靜氣,傾耳細(xì)聽。
其中一人道:“這四個妞兒確是花容月貌,又夠騷勁,連我們的管大爺也動心,留宿在楊豫的小樓里?!?br/> 另一人道:“聽說還有個白蕾,不知她今晚是否要陪人,若沒有的話,由我兩兄弟招呼她好了?!?br/> 先前的大嘆道:“你付得起渡夜資嗎?何況聽說縱有銀兩,她未必肯理睬你哩!”
直至他們?nèi)ミh(yuǎn),項少龍心中一動道:“白蕾陪的該是韓闖,說不定會有機(jī)會。”
話猶未已,人聲由前院方向傳來,其中一個隱隱認(rèn)得是老朋友韓闖,還有女子的嬌笑聲,不用說該是白蕾。
滕翼大急道:“怎樣瞞過白蕾呢?”
此時一群人轉(zhuǎn)入這條花間小徑,領(lǐng)路的是兩個提著燈籠的美婢,接著是四名韓闖的近衛(wèi),然后是摟摟抱抱的韓闖和白蕾,最后是另八名親兵。看到這種陣勢,項少龍亦是一籌莫展。
荊俊忽地湊近滕翼道:“白蕾并不認(rèn)得二哥的!”
項少龍靈機(jī)一觸道:“二哥可冒充太子丹的人,韓闖剛和他喝完酒?!?br/> 這時韓闖等剛路過他們藏身處,轉(zhuǎn)上直路,朝竹林方向走去。
滕翼先解下佩劍,硬著頭皮竄出去,低嚷道:“侯爺留步,丹太子命小人來有要事相告?!?br/> 韓闖等整隊人停下來,近衛(wèi)無不露出戒備神色。滕翼大步走去,眾人雖見到他沒有佩劍,仍是虎視眈眈,手握劍柄。
韓闖放開白蕾,冷冷道:“丹太子有什么說話。”
滕翼心知韓闖的手下絕不會任自己靠近他們主子的,遠(yuǎn)遠(yuǎn)立定,施禮道:“小人龍善,乃丹太子駕前右鋒將,韓侯這么快忘了小人嗎?”
龍善是當(dāng)日滕翼在邯鄲時用的假名字。
韓闖呆了一呆,醒覺過來,哈哈笑道:“記起了記起了!右鋒將請恕本侯黑夜視力不佳?!鞭D(zhuǎn)身向白蕾道:“小蕾兒先回房去,本侯立即來?!卑桌倌臅尚?,叮嚀韓闖莫要教她苦候,偕兩個丫環(huán)先去。
在韓闖的掩護(hù)下,三人換上他手下的外裳,無驚無險地進(jìn)入守衛(wèi)森嚴(yán)的竹林,到了與歸燕閨樓只隔一棵香桂樹的白蕾居所。韓闖向三人打了個眼色,逕自登樓。白蕾的四名貼身美婢,分兩人來招呼他們。項少龍、荊俊和滕翼怕給小婢認(rèn)出來,早向韓闖的手下關(guān)照,其中兩人匆匆把兩婢拖到房內(nèi),不片晌已是嬌吟陣陣,滿樓春聲。
在韓闖布在樓外的親衛(wèi)放哨把風(fēng)下,三人先后攀上桂樹,到達(dá)歸燕的小樓瓦頂處。房內(nèi)傳來鼾聲。若論飛檐走壁的身手,項滕兩人都及不上荊俊,由他覷準(zhǔn)機(jī)會穿窗進(jìn)房,頃刻后莫傲的鼾聲變成沉重的呼吸。項少龍示意滕翼留在屋頂,自己翻進(jìn)去。荊俊正蹲在榻旁,向他打出一切順利的手勢。項少龍心中大喜,竄了過去。
在幾頭的油燈映照下,荊俊已捏開莫傲的大口,項少龍忙取出毒丸,以銅枝送入他的喉嘴里,肯定黏個結(jié)實,正要離去,足音在門外響起。項少龍和荊俊大吃一驚,同時跨過榻上兩人,躲在榻子另一端暗黑的墻角里。
敲門聲響,有人在外面道:“莫爺!呂相有急事找你。”
莫傲和歸燕當(dāng)然全無反應(yīng)。項少龍人急智生,伸手重重在莫傲腳板處捏一記。幸好荊俊的迷暈香只夠讓莫傲昏上一陣子,莫傲吃痛下,呻吟一聲,醒過來。
那人又喚道:“莫爺!”
莫傲剛醒過來,頭腦昏沉地道:“什么事?”
叫門的手下道:“呂相剛接到緊急消息,刻下正在樓下等候莫爺。噢!呂相和管爺來了?!?br/> 項少龍和荊俊暗叫不妙,卻苦在莫傲已坐起來,想冒險逃走都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