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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秦記 第九章 歷史重演

“鏗鏘”之聲,響個不絕。項少龍、紀嫣然、趙致和一眾鐵衛(wèi),加上尤氏姊妹,看著滇國小王儲莊保義和荊善劍來劍往,打得倒也似模似樣。眾女當然頻頻為小孩子打氣,荊善則憑其靈活的身手,只守不攻?!爱?!”莊保義終是人小力弱,一下握不住劍柄,掉在地上。可是他毫不氣餒,滾身地上,拾劍再打。
  項少龍心中暗贊,喝停后傳他幾個基本功,著他自行練習,便到尤氏姊妹處讓她們?yōu)樗瘖y,紀嫣然等亦避返內(nèi)堂,以免給人見到她們的絕世姿容。尤氏姊妹昨天目睹他大展神威,更是傾慕,熱情如火,幸好項少龍意志堅定,否則說不定會鬧出事來。項少龍終究是曾受嚴格軍事訓練的人,知道在行動之際,若荒淫過度,對精神身體均有害無益。兩女亦由莊夫人處明白項少龍的苦衷,所以只止于一般的親熱和言語上的示意?;脢y后,兩女仍不肯放他離開,硬迫他躺在臥幾上,為他按摩推拿。只推了幾下,項少龍舒服松弛得睡了過去。醒來時,兩女正在一左一右的為他推拿腳板,使他如在云端,好不自在。
  尤翠之笑道:“睡得好嗎?”
  尤凝之道:“龍陽君來找你,在外面等了整刻鐘哩!”
  項少龍嚇了一跳,坐起來道:“為什么不喚醒我?”
  尤翠之過來服侍他穿上外裳,柔情似水地道:“不舍得嘛!今晚項爺沐浴時,由我們再給你推拿吧!”
  項少龍習慣了她們無微不至和毫不避男女之嫌的悉心侍候,點點頭坐起來。
  尤凝之扯著他衣袖幽怨道:“項爺不獎賞我們姊妹嗎?”
  項少龍想起這時代的男人誰不是隨處攀折美女,自己的行為已近似異類,盛情難卻下,摟著兩人痛吻一番,然后一步高一步低的出去見龍陽君。
  不知是否因重會項少龍,今天美麗的男人特別容光煥發(fā),項少龍坐好后接過手下奉上的香茗,呷了幾口,龍陽君道:“田單的事非常棘手,因為田單現(xiàn)在住進楚宮,與李園為鄰,所以守衛(wèi)森嚴,我看除非把握到他離開王宮的時間,否則休想行刺他?!?br/>  項少龍大感頭痛,道:“有沒有方法弄張王宮的地形圖來呢?”
  龍陽君為難地道:“假若多點時間,說不定可以辦到,但依我看于孝烈王大殮后,田單會立即起程返齊……唉!”
  項少龍道:“楚宮防衛(wèi)方面情況如何呢?”
  龍陽君道:“不大清楚,不過只是環(huán)繞王宮的護河、高墻和哨樓,均是不能解決的難題。何況現(xiàn)在尚未弄清楚田單住在宮內(nèi)什么地方。”
  項少龍道:“凡是王侯巨宅府第,必有逃生秘道……”
  龍陽君打斷他道:“不用想這方面的可行性,像我們的魏宮,有人十二個時辰輪番監(jiān)聽地底的動靜,否則掘條地道進宮,不是要宰誰誰就沒命嗎?”
  項少龍道:“田單總要參加宴會吧?只要知道他何時會到何地赴會,不是可在中途截殺他嗎?”
  龍陽君頹然道:“楚人雖被稱為南蠻,但比之我們北方諸國更是守禮,楚王大殮前,理該禁止一切宴會喜慶之事,所以你這一著仍是行不通?!?br/>  項少龍苦惱地道:“那誰可以把田單由王宮引出來呢?唉!只要知道田單住在王宮何處,說不定我會有辦法。”
  這時他腦內(nèi)想的,自是通往趙穆宅中的下水道,不過由于楚宮大多了,又沒有內(nèi)應(yīng),楚宮的下水道更不知是否那么方便,所以此法仍是行不通的居多。
  龍陽君忽壓低聲音道:“滇王妃是否非常美麗?”
  項少龍奇道:“確是非常動人,君上難道……”
  龍陽君“俏臉”微紅,“嬌嗔”道:“不要誤會,只是昨晚我到春申君府上之時,李園和春申君都大贊滇王妃,說這樣狐媚的女人確是萬中無一,當時田單、韓闖和郭開全體在座,人人動容,所以我想到滇王妃說不定可以美色引誘田單上當呢!不過卻是想易行難。”
  項少龍道:“他們有說起我嗎?”
  龍陽君“橫”他一眼道:“怎會漏了你,他們對你的身手和果斷的行為大感驚異,不過任他們想破腦袋,也不會聯(lián)想到項少龍來,奴家既認不出你來,其他人更休想了?!?br/>  項少龍最少把龍陽君當作半個女人,又因著相互間“深厚”的交情,無論他作什么女兒嬌態(tài),只覺親切,而不會生出反感。笑道:“李園說起萬瑞光的時候,有沒有咬牙切齒?”
  龍陽君道:“這倒沒有,照我看李族內(nèi)爭權(quán)奪勢非常激烈,李園昨晚大罵李闖文不知進退,活該給人打斷腿骨。”
  項少龍糊涂起來,問道:“春申君和李園是什么關(guān)系?”
  龍陽君道:“好到不得了,李園見到春申君時像老鼠見到貓,逢迎恭敬得過了份。我看李園暗中必有對付春申君的陰謀,否則不須如此卑躬屈膝?!庇值溃骸澳憧梢娺^李嫣嫣?我看除紀才女,沒有人比她更清秀明麗,不過她眉眼間總有股化不開的哀愁,教人心痛。”
  項少龍苦笑道:“可惜她全無見我的意思,否則我可和君上分享觀感?!?br/>  龍陽君沉吟片晌,道:“我派人去偵查徐先的行蹤,不過恐怕已遲了一步,急死奴家哩?!?br/>  項少龍輕拍他肩頭道:“只要有我項少龍在,定不教秦軍入侵魏境?!?br/>  龍陽君大喜道:“這事拜托你?!?br/>  兩人商量一會,發(fā)覺一時間實難找到行刺田單的方法,龍陽君惟有先行告退。龍陽君甫離去,李園和春申君相偕而至。項少龍當然由得莊夫人去應(yīng)付,不過尚未回到紀趙二女的院落,莊孔來請他出主府見客,他惟有硬著頭皮去了。由后進舉步走入主廳之時,他故意改變了一向行路的姿勢,迎面走向正和莊夫人分賓主坐下的春申君和李園,廳的四周均守立著兩人的親衛(wèi)。果如龍陽君所料,李園沒半點懷疑地站起來迎接他這個萬瑞光,春申君則自重身份,安坐如故。
  李園施禮道:“萬將軍果是非常之人,難怪一到壽春,立時成為家傳戶曉的人物。”
  項少龍還禮,以改變了聲調(diào)和帶著濃重滇音的周語道:“比起君上和太國舅,我萬瑞光只配作提鞋抹席的小廝,太國舅客氣了?!?br/>  莊夫人見李園毫不懷疑,放下心事,欣然道:“太國舅今天登門造訪,是要來見瑞光你哩!”
  項少龍暗忖兩人是找借口來與你這萬中無一的女人親近才真,含笑坐在居左的李園下首。
  李園深深望了莊夫人一眼,別過頭來對項少龍道:“萬將軍乃滇南名將,不知對復國一事有何大計?”
  項少龍正在注意莊夫人的動靜,見到李園望她之時,她有點慌亂和下意識地垂下目光,心中叫糟,知道李園憑著俊朗的外型、充滿魅力的談吐和風度,擾亂了莊夫人的芳心,所以她有這種失常的舉止。口中應(yīng)道:“此正為我們到壽春來的目的,若大王能撥一批軍馬讓小臣指揮,可望一舉破賊,收復滇地。”
  春申君干咳一聲道:“此事還須從長計議,由于先王新喪,儲君年紀尚幼,一切該待大殮后再作決定,希望王妃和萬先生能體諒個中情況?!?br/>  項少龍暗忖這樣最好之時,又見李園以眼神去挑逗莊夫人,春申君卻沒有見到。
  李園向莊夫人展露一個項少龍亦不得不承認非常好看的笑容,柔聲道:“太后對滇王妃一見如故,加上先王大殮前心情困苦,著我來邀請王妃和小儲君到宮內(nèi)小住,好讓我們一盡地主之誼。”
  項少龍大吃一驚,心叫不妙。若讓莊夫人和莊保義住到王宮去,再要出來勢非自己可以作主。況且憑李園的手段,莊夫人又是久曠之軀,要得到她確是易如反掌,那時會有什么后果,實在難以逆料。忙向莊夫人打個眼色。
  莊夫人會意,垂首黯然道:“太后心意,青娥心領(lǐng),青娥乃亡國之人,一天滇國未復,難消愁慮,青娥怎敢以愁容侍奉太后,希望國舅爺能向太后陳說青娥的苦衷?!?br/>  李園登時語塞,惟有點頭表示同意。
  春申君顯然亦在大打莊夫人主意,柔聲道:“王妃不若到我府小住兩天,免得在這里觸景傷情,只要先王入土為安,一切復常,本君定會全力支持小儲君復位?!?br/>  莊夫人當然明白春申君說話背后的含意,想起項少龍所說的欲拒還迎,先幽幽地橫了春申君嬌媚的一眼,垂下螓首,輕輕道:“過了大殮之期后好嗎?奴家在來京途中小病一場,到今天仍未康服,希望可以休息數(shù)天,養(yǎng)好身體再說?!?br/>  看著她我見猶憐的神態(tài),想起昨晚的親熱,項少龍立即腦袋發(fā)熱,春申君和李園自是露出色授魂與的表情。美女的魅力確是沒有男人能抵擋的,特別是尚未到手的美女。
  李園關(guān)切地道:“待會我找宮內(nèi)最好的御醫(yī)來給夫人看病?!?br/>  莊夫人推辭不得,只好道謝。春申君和李園找不到再留下的藉口,惟有站起來告辭。
  項少龍正松一口氣,李園親熱地扯著他衣袖道:“還未曾好好與萬將軍說話,不若到敝府吃一餐便飯吧!”
  項少龍一則以喜,一則以驚。喜的當然是有機會到宮內(nèi)去,驚的卻是怕沒有莊夫人在旁照應(yīng),會露出馬腳來。但無論如何,都知道是難以脫身。只是不明白李園為何要籠絡(luò)他。
  項少龍和李園坐在馬車內(nèi),春申君則自行回府去了。
  李園微微一笑道:“萬兄對復國一事,心中成數(shù)如何?”
  項少龍苦笑道:“滇地叛亂之時,我們莊家和萬家能逃出來的就那么多人,雖說滇地各族都希望我們回去,但由于李令得到夜郎人撐腰,假若沒有外援,我們成功的機會仍然不大?!?br/>  李園狠狠道:“李令此人我早看不順眼,雖說同族,我卻和他沒有半點親情。此人自得勢之后,舉兵四處侵占別國土地,顯然狼子野心,不過若要太后點頭派出大軍,卻不容易,何況滇地實在太遠了,若不能一下子攻克滇京,戰(zhàn)事蔓延,形成亂局,恐秦人會乘機來侵,于我大楚非常不利?!?br/>  項少龍恍然大悟,明白到盡管李族里也分成至少兩個派系,那么斗介和成素寧,該是支持李令的一派。由于李園沒有把握說服乃妹李嫣嫣,可知李嫣嫣正秉承孝烈王的遺旨,希望通過李令把諸侯國收服,重新納入楚國版圖。但李園卻看穿李令的野心,知道李令只是想另樹勢力,對李園自是構(gòu)成威脅。其中情況可能更復雜,不過那可是項少龍想像力之外的事。項少龍愈來愈深切體會到表面看去的表象和真正的事實,可以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李園見項少龍呆若木雞,還以為他正為復國希望愈來愈黯淡而神傷,抓著他肩頭,裝出懇切的神色道:“說出來或者萬兄不會相信,反對出兵滇國最力的人物,正是春申君黃歇。”
  項少龍失聲道:“什么?”
  李園道:“所以我說萬兄很難相信吧!現(xiàn)在的形勢大大不同,諸侯國擁兵自重,王令難行,朝廷又鞭長莫及,難以討伐。所以春申君反對貴國的復辟?!?br/>  項少龍苦笑道:“太國舅很坦白?!?br/>  李園道:“我卻有完全不同的看法,諸侯國已是既成事實,若要去之只是徒增亂事,最后不但勞而無功,還會培植出更多像李令這種新勢力,所以我對滇國復國一事,是完全支持的?!?br/>  項少龍反相信他的話。因為正是春申君的食客方卓把莊夫人母子到壽春的消息通知成素寧,若說沒有春申君在背后首肯,方卓這么做對他有何好處?春申君表面做足好人,暗里卻在扯莊家的后腿,政治本就是這么卑鄙的一回事。李園也非心腸特好,只是因著某種原因,李嫣嫣現(xiàn)在似乎較傾向于春申君,甚至李族里也有人站在春申君的一方,使李園大感威脅,現(xiàn)因見到他英雄了得,所以大力拉攏,使項少龍加入他的陣營,背后當然更另有陰謀。
  項少龍把心一橫道:“其實我對太國舅的話深信不疑,因為我們在來此途中,差點為奸人所害?!?br/>  遂把成素寧使人假扮船夫,意圖毀船殺人的事說出來。
  李園大喜道:“如此我不必多費唇舌,萬兄如肯與我合作,保證你可以復國,只不知萬兄有沒有那種膽量?”
  項少龍哪還不心知肚明是什么一回事,故作昂然道:“只要能還我滇土,我萬瑞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園沉聲道:“那就必須先殺死春申君?!?br/>  項少龍立時聯(lián)想起信陵君曾哄他去行刺魏君的舊事,想不到歷史又在重演。
  楚宮的規(guī)模,在項少龍曾見過的宮殿中,僅次于咸陽宮,守衛(wèi)之森嚴,卻猶有過之。宮城環(huán)以高墻,墻高三丈,四隅各有一座精巧的角樓。墻外護城河環(huán)繞維護,寬達五丈,水清見底,最厲害是河心設(shè)有高出水面的尖木柵,想潛游過去亦難以辦到。共設(shè)兩座城門,憑可隨意升降的懸門以作出入通道。高墻內(nèi)殿宇重重,分外朝、內(nèi)廷兩大部份。中間以連接兩座鐘鼓樓的內(nèi)墻為分界。設(shè)置內(nèi)宮門,為貫通外朝內(nèi)廷的通道。布局中軸對稱,一條大道貫通南北城門和內(nèi)宮門,八座巨殿和近六十個四合院落依中軸線井然有序的分布在大道兩旁,綴以花石魚池,小橋流水,參天古樹,瑰麗堂皇。
  項少龍與李園由北門入宮,先是一個方形廣場,然后一道小河橫貫其間,過橋后到達兩座主殿“議政”和“儀禮”,均筑在白石臺基之上,四周有圍欄臺道,氣氛莊重華貴。其他六座較小的宮殿,四座位于外朝,兩座座落于內(nèi)廷,均以楚國神話中的人物為名,分別是外朝的“火神”、“河神”、“刑神”、“司命”。內(nèi)廷則是“芳烈”和“巫女”兩殿。聽著李園的介紹,項少龍印象最深刻的當然是巫女殿,只是這些名字,已知楚人實乃諸國中最有創(chuàng)造力和浪漫的民族,在其他諸國休想有這類大膽創(chuàng)新的殿名。同時心念電轉(zhuǎn),剛才李園提出必須殺死春申君后,便岔開話題,似乎是給點時間自己消化這難咽下去的提議,不過他已想到李園的不安好心。春申君畢竟掌權(quán)已久,又是門下食客數(shù)千,在諸國有很高威望,各方面均是實力雄厚、蒂固根深。若李園動手把他殺死,說不定會惹起大動亂,所以自須尋找一代罪的羔羊,那人就是自己。
  他項少龍甫到壽春,立以強硬手段逐走霸占滇王府的李闖文,似是完全不顧后果,落在李園眼中,便是有勇無謀之輩。假設(shè)他能驅(qū)使自己去刺殺春申君,自可把罪名全推到他萬瑞光身上,亦可化解了莊家要求復國的圖謀,甚至可順手把莊夫人據(jù)為己有,一石三鳥,沒有計策比這更狠毒。站在楚人的立場,誰都希望借李令之手,把諸侯國敉平,土地重新納入楚國國土內(nèi)。如此看來,李園、春申君都是和李令蛇鼠一窩,只是在敷衍莊夫人這美人兒。
  馬車通過內(nèi)宮門進入內(nèi)廷,那是楚王處理日常政務(wù)及起居的地方,主要的建筑物是巫女和芳烈兩殿及東西六宮,每宮由四座四合院落組成,另有三座花園,即中路的御花園與東西兩路的東園和西園,景色怡人,勝境無窮。李園所學甚博,逐一為他介紹殿名所代表神祗的傳說,談吐高雅,確有引人入勝的魅力。難怪莊夫人雖心屬他項少龍,又明知李園不是好人,對他仍有點情不自禁。
  此時他說到河神和巫女,笑語道:“我們最美的兩位女神河神和巫女,不是居住于楚境之內(nèi),而是韓境的洛水和秦境的巫山。含睇宜笑、虛緲若神,居住于遠方長河深山之處,想想已教人神往?!?br/>  項少龍道:“剛才太國舅所說有關(guān)春申君的事……”
  李園親切地拍著他肩頭道:“遲些再說,我想萬兄花點工夫,先認識清楚春申君的真面目,明白到我李園不是誣蔑好人,萬兄再作決定。但萬兄請切記這是我們男人家的事,若給女流知道,不但怕她們神態(tài)間露出破綻,還徒令她們終日憂心,有害無益。”
  項少龍暗呼高招,當然點頭答應(yīng)。李園在騙自己,自己何嘗不在騙他,兩下扯平,大家都沒好怨的。此時馬車轉(zhuǎn)往東路,只是不知田單身在何院。
  李園笑道:“我在宮外有座府第比這座要大上十倍,不過我仍喜住在宮內(nèi),大部份時間在這里度過。”
  項少龍心想你要在近處設(shè)法控制李嫣嫣才是真意吧。衛(wèi)士拉開車門,項少龍收攝雜念,隨李園步下馬車。
  李園和項少龍在主廳內(nèi)分賓主坐下,俏侍女奉上香茗。項少龍環(huán)目一掃,不由暗贊李園果然是有品味的人。朝合院中央庭院望去,是一排十八扇有窗漏的木門,平臺水池,池中尚有小亭假石山,以一道石橋貫通,庭院深闊達五百步,遍植茶花、香桂。際此炎夏之時,茶花盛開,桂樹飄香,紅白相映,一派斗艷爭春的景象。廳內(nèi)家俱全用雕鏤精細的香梨木,地席鋪以織錦,裝飾的古瓷、掛雕、屏風一應(yīng)俱全,項少龍便自問沒有這種心思。若非自己得到紀才女的芳心在先,又因著種種特殊的形勢,說不定在那場角逐里會敗在他手上。由于北廳背陽,又臨水池,故清爽涼快,消暑解熱。項少龍與李園安坐廳心,品嘗香茗,一時間感到很難把這風神俊朗、貌似正人君子的李園當作敵人。這小子也恁地厲害,竟懂得以親如家人兄弟的手法,對浪蕩無依的“亡國之徒”展開攻心之術(shù),自己當然不該讓他“失望”。
  裝作感激要說話之時,李園輕拍手掌,發(fā)出一聲脆響道:“萬兄先用點時間去觀察形勢,再考慮我的話。唉!李園之所以不怕交淺言深,只是基于義憤和我大楚的前途,舍此再無其他?!?br/>  隨著他的掌聲,四名身材曼妙,身穿楚服,高髻環(huán)帽垂巾的美女由側(cè)門踏著舞步走出來,到了兩人座前下跪行禮,屈膝以優(yōu)美的姿態(tài)坐在兩人伸手可觸的近處。遮面的紗羅,更使她們引人入勝。到此時項少龍終體會到紀嫣然的話,若此子蓄意討好你,確有過人手段。禁不住為紀才女沒有被他追到手而抹了一額冷汗,全虧李園只懂詩經(jīng)楚辭,而不懂什么“絕對權(quán)力絕對腐化”那類警句,又或是“蜜糖的故事”。
  李園道:“吾人交友,不是以美女就是以黃金示意,此四女來自不同地方,各有風情,但均是千中挑一的標致人兒,且全是未經(jīng)人道的懷春少女,萬兄可逐一揭開她們掩面紗巾,看看哪個最合眼緣,好作為我對萬兄的見面禮?!?br/>  項少龍心呼厲害,李園可能是他所遇到的人中里,最懂心理戰(zhàn)術(shù)的一個。如此去揭開四女的面紗予以挑選,不但大增好奇心,還有種侵犯私隱的高度刺激。自己雖無心收納美女,仍有很強烈的沖動去揭紗一看,但他當然不可以這樣做。臉色一沉道:“太國舅的好意心領(lǐng),可是我萬瑞光一日未復滇國,其他一切不會放在心上。”
  李園聞言不怒反喜,哈哈一笑,揮走四女后道:“不知萬兄是否相信,剛才李某是故意相試,看看萬兄會否見色起心。如此我更放心?!?br/>  再拍手掌,俏婢奉上精美酒食,兩人把盞淺酌,暢談起來。李園口角風生,不住問起滇地情況,表示極大關(guān)注,幸好李園對滇地比他更不清楚,答不上來項少龍隨口編些奇風異俗出來敷衍他,倒也沒有什么破綻。當年他受軍訓,曾到過中國不少地方,加上對中國地勢風土的認識,說起來自是似模似樣。吃至一半,門衛(wèi)報上太后駕到。
  項少龍嚇了一跳,正要回避,李園不慌不忙,先著人搬走酒食,扯著他到一角的屏風后道:“萬兄躲在這里,當聽我問起有關(guān)助貴國復國之事,萬兄當知是誰從中作梗?!?br/>  項少龍失聲道:“若給太后發(fā)現(xiàn)了怎辦?”
  李園拍胸保證道:“舍妹和我說話之時,不會有其他人在旁,若有什么事,我自會一力承擔,不會讓萬兄受到任何委屈,但記緊只能耳聽,不可眼望。”
  上次做董馬癡是要扮粗豪,今次的萬瑞光則由李園定型為有勇無謀,項少龍只好傻楞楞的接受了荒謬的安排。環(huán)佩聲響,“迷死了”孝烈王的絕代嬌嬈終于到達。
  關(guān)門聲響,聽足音果然宮娥侍衛(wèi)均退出門外去。項少龍想起龍陽君和莊夫人對李嫣嫣的形容,哪還理會得李園的吩咐,把眼睛湊到屏風隙縫處,朝廳心望去。一看下,立時呼吸頓止。他不能相信地看到一位無論秀麗和氣質(zhì)均足以與紀嫣然和琴清匹敵的美女。平心而說,若論嫵媚清秀,她仍遜紀嫣然半籌,高貴典雅亦不及琴清??墒撬齾s有一股騷在骨子里,楚楚動人,弱質(zhì)纖纖,人見人憐的氣質(zhì)。這時她盈盈俏立廳心,輕蹙黛眉,只要是男人,就會興起把她擁入懷里輕憐蜜愛的強烈沖動。她是那種正常男人見到便想拉她登榻尋歡,但又不忍稍加傷害傾國傾城的可人兒。莊夫人說得對,她清麗脫俗的玉容上籠罩著淡淡一抹難以形容的哀愁,似是人世間再沒有事情能夠令她快樂起來。
  李嫣嫣頭結(jié)云髻,連額發(fā)處理也作成云形,瀟灑地擱在修長入鬢的黛眉之上,確堪當“云髻凝香曉黛濃”的形容。她的鬢發(fā)被整理成彎曲的鉤狀,卻是輕薄透明,云鬢慵梳,縹緲如蟬翼,更強調(diào)了她完美的瓜子臉型和含愁默默的美眸。修長優(yōu)美,纖穠合度的嬌軀,配上鳳冠翠衣,更使她有種超乎眾生、難以攀折、高高在上的仙姿美態(tài)。她身上佩帶著各式各樣的飾物,最奪目仍是掛在粉頸垂在酥胸的一串項鏈,上層由二十多顆鑲有珠寶的金珠構(gòu)成,最下由一顆滴露狀的玉石作墜飾,與頭頂珠光寶氣的鳳冠互相輝映,澄澈晶瑩,光彩奪目,但卻一點不能奪去她清秀脫俗,超越了所有富貴華麗的氣質(zhì)。
  項少龍不由生出驚艷的感覺。若她肯和自己上榻,項少龍肯定自己會立即付諸行動。此時李園來到她身后,溫柔地為她脫下外袍,露出刺繡了精美鳳紋、地黑紋金的連身垂地長裾,腰束玉帶,透出一股高貴華美的姿致。當李園指尖碰到她香肩,貴為楚太后的美女明顯地嬌軀一震,還垂下目光,神情古怪之極。項少龍心中劇震,暗忖難道他們并非親兄妹的關(guān)系,但又知道若是如此,怎瞞得過春申君呢?像李嫣嫣這等舉國聞名的美人,要冒充也冒充不來的。
  李嫣嫣豐潤性感的紅唇,輕抖一下,輕輕道:“大哥為何會在這里呢?我約好秀兒來看她最新的刺繡哩!”
  聲音嬌甜清脆,還帶著鏗鏘和充滿磁力的余音,上天實在太厚待她。項少龍經(jīng)過多年來的禍患經(jīng)歷,對縱是莊夫人、嬴盈那等誘人美女,也可如老僧入定般不動心,可是此刻偷看到李嫣嫣,仍要敗下陣來。同時心發(fā)奇想,李園矢志要得到紀嫣然,是否因只有紀才女才能替代李嫣嫣在他心中的位置,難道他兄妹竟有不可告人的關(guān)系。在這時代里,一夫多妻乃當然的制度。有身份地位的人,女子嫁給他們,她的姊妹甚至侄女都會有些跟了去給新郎做媵妾,更不要說陪嫁的婢女。更可異的是一個國君嫁女,同姓或友好的國君依禮都要送些本宗的女子去做媵。除此之外,王侯大臣可隨時把看上的女人收到宮中府里,姬妾之多可想而知。
  多妻家庭最是復雜,很容易發(fā)生骨肉相殘的事件,亦很容易出現(xiàn)有乖倫常的亂事。李園和李嫣嫣很大可能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郎才女貌,加上李園狼子野心,想借李嫣嫣重施呂不韋的詭計,還哄得春申君以為自己寶刀未老,晚年生子,再轉(zhuǎn)嫁孝烈王這另一個糊涂鬼,可想像孝烈王見到李嫣嫣之時,連老爹姓甚名誰都忘了,哪會想得到李嫣嫣肚內(nèi)的“奇跡”,乃李園一手一腳炮制出來的呢?若非項少龍從趙穆處知悉李園、李嫣嫣、春申君和孝烈王的關(guān)系,又明白李園不擇手段的性格,斷不能只看兩人間一個動作和片刻的神情,竟得出如此駭人聽聞的推論。李園若知道的話,殺了他亦不肯予項少龍偷看兩人獨處的機會,想到這里,呼吸不由急促起來。
  李園著李嫣嫣坐下,柔聲道:“秀兒正在東廂刺繡,難得有這等機會,讓大哥和嫣嫣說句話兒好嗎?”
  這么一說,項少龍便知李園看似無意地遇上李嫣嫣,其實卻是故意的安排,好教自己聽到不利于春申君的對話,以堅定自己成為他刺殺春申君的工具。因為李園該早知道李嫣嫣會在午膳后來看郭秀兒的刺繡,而刺繡因未完成的關(guān)系,必是不好搬運,所以楚國現(xiàn)時最有權(quán)力的太后只好紆尊降貴到這里來,亦可見她和郭秀兒間的關(guān)系非常良好。
  李嫣嫣嘆道:“說吧!”
  李園在妹子面前頗為戰(zhàn)戰(zhàn)兢兢,干咳一聲,清了清喉嚨道:“滇王妃母子請我們出兵助他們復國一事,我想和嫣嫣商量一下?!?br/>  李嫣嫣冷冷道:“大哥是看上滇王妃吧。”
  李園因“萬瑞光”正在偷聽,立時大感尷尬,不悅道:“嫣嫣怎可如此看你大哥,我只是為大楚著想,先君新喪,若我們對滇王妃母子的要求無動于衷,說不定會惹起眾侯國叛離之心,若他們靠向秦人,楚國危矣!”
  項少龍心中好笑,李園這么慷慨陳詞,對自己是一片苦心。
  李嫣嫣默然片晌,淡淡笑道:“這事不是由你和我決定便可成事,還須詢問軍將大臣的意見,否則必起爭端。大哥有和春申君提過這方面的意見嗎?”
  孝烈王去世,春申君立時成為楚廷軍政兩方面最舉足輕重的人物,亦是基于這理由,莊夫人不遲勞苦趕回壽春,央求春申君伸出援手,豈知春申君正是背后策畫要毀掉她母子的人。
  李園正中下懷,昂然道:“當然說過,可是春申君仍是一意孤行,決意用李令來平定諸侯,還說除滇王妃可留下外,其他一切人等均要除掉。唉!李令若得勢,肯遵服王命而行嗎?所以大哥不得不向太后進言?!?br/>  他還是首次稱李嫣嫣為太后。正凝神偷看的項少龍暗叫厲害,這番話不論真假,但李園當著楚太后說來,假也要變成真。若他是如假包換的萬瑞光,必會深信不疑,橫豎也是死,自會依李園的命令去博他一鋪。
  李嫣嫣沉吟片晌,緩緩道:“我教大哥去請滇王妃母子入宮小住一事如何?若她們來了這里,就沒有人可傷害她們。唉!寡婦孤兒,教人憐惜?!?br/>  項少龍心中一陣感動,耳內(nèi)傳來李園解釋莊夫人母子為何拒絕的因由,心想原來李嫣嫣的心腸這么好,看來她一切作為,都是被以李園為首的族人迫出來的。難怪她這么不快樂,不由憐意大起。
  神思迷惘間,只聽李嫣嫣柔聲道:“大哥你現(xiàn)在立刻給我去見滇王妃,無論如何也要把她母子和所隨人員請到宮內(nèi)來,就算我們不能出兵替他們復國,亦絕不容他們給人害死。莊蹻于我大楚功勛蓋世,對忠良之后,怎也該有憐恤之情吧!”
  李園深慶得計,長身而起,才發(fā)覺李嫣嫣半點站起來的意思都沒有,大奇道:“嫣嫣不是要去看秀兒嗎?”
  李嫣嫣淡淡道:“我想一個人在這里靜靜想點事情,誰也不得進來打擾哀家?!?br/>  李園忍不住回頭瞪了屏風一眼,嚇得項少龍立時縮回頭去。
  李嫣嫣不悅道:“大哥還猶豫什么呢?”
  接著是門開門闔的聲音,可以想像無奈離開的李園是多么惶急苦惱。項少龍也非常痛苦,假設(shè)這美人兒冥坐一個時辰,他就要給活生生悶壞。
  李嫣嫣的聲音響起道:“不論你是誰,立刻給我滾出來!”
  項少龍一聽下立時汗流浹背,若這樣給李嫣嫣斬了頭,確是冤哉枉也之極。
  項少龍龍行虎步般由屏風后昂然走出來,隔遠跪拜地上,沉聲道:“亡國之臣萬瑞光罪該萬死,請?zhí)筚n罪。”
  李嫣嫣冷冷望著他,淡淡道:“抬起頭來!”
  項少龍心中暗喜,抬起頭深深望進她眼里,一副視死如歸的慷慨模樣。
  李嫣嫣秀眸射出銳利的神光,肅容道:“現(xiàn)在我問你一句你答一句,若稍有猶豫,我立即喚人進來把你推出去斬首,不要欺我是女流之輩,哀家自幼學習騎射劍術(shù),等閑幾個人休想近得了我?!?br/>  項少龍暗忖難怪你這么大膽子,嘆道:“太后不若把我干脆斬首好了,若問及有關(guān)太國舅爺?shù)氖?,我怎可未?jīng)他允準便說出來?!?br/>  李嫣嫣不悅道:“現(xiàn)在我大楚究竟誰在當家作主?”
  項少龍知道不能太過火,黯然道:“我萬瑞光只是亡國之臣,這次返回壽春,早不存活望,只求為國盡得點心力而死,已心滿意足?!?br/>  李嫣嫣怒道:“你想死嗎?我偏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派你一個意圖行刺哀家的罪名,使你禍連親族?!?br/>  項少龍哈哈一笑道:“說到底,原來是太后要亡我莊家,好吧!我萬瑞光認命如何?!?br/>  他并非有意和她抬杠,只是眼前形勢復雜,李園和李嫣嫣的關(guān)系更是令人莫明其妙,若乖乖屈服,出賣李園,定會使她心中鄙夷。不若試一試她對莊家的同情心達至何種程度,反更劃算。李嫣嫣狠狠盯著他,臉色忽晴忽暗,顯是對這充滿英雄氣概、泯不畏死的軒昂俊偉男子拿不定主意。
  項少龍見好就收,在地上重重叩三個響頭,道:“這是謝過太后剛才對我莊家的維護之情?,F(xiàn)在太后若改變心意,小臣仍是非常感激,只望能以一死息太后之怒,望太后高抬貴手,放過莊蹻僅存的一點香火?!毖粤T迅捷地彈退兩步,再跪下來,抽劍便要自刎。
  李嫣嫣嬌喝道:“且慢!”
  項少龍當然不會自殺,若李嫣嫣不喝止,他只好撞破后面的窗漏,以最高速度逃回莊府,再設(shè)法逃命。暗叫好險,像電影的凝鏡般橫劍頸項,苦笑道:“太后尚有什么吩咐?”
  李嫣嫣道:“先把劍放回鞘內(nèi),到我身前坐下?!?br/>  項少龍一言不發(fā),還劍鞘內(nèi),移到她身前十步處舒適地坐下來,神態(tài)不亢不卑。這時代最重英雄,項少龍是不是英雄自有定論。但因他是來自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紀,今雖入鄉(xiāng)隨俗,依足禮數(shù),但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氣魄,使他給人與眾不同的昂揚感覺。
  李嫣嫣端詳他好一會,幽幽嘆道:“大哥是否曾指使你去行刺春申君呢?”
  這次輪到項少龍大吃一驚,想不到李嫣嫣如此高明,竟由李園囑他躲在屏風后偷聽,又故意說春申君壞話,從而推出這么樣的結(jié)論來。故作沉吟道:“太國舅爺或有此意,但尚未正式對小臣說出來。”
  李嫣嫣聲調(diào)轉(zhuǎn)冷道:“殺了春申君,你想你們莊家仍有人可活著嗎?”
  項少龍有點摸不清她究竟是站在李園的一方還是春申君的一方,道:“當然我會成為代罪羔羊哪!”
  李嫣嫣呆了一呆,奇道:“代罪羔羊,哪有這么古怪的詞語,不過聽來倒很貼切。羔羊確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項少龍這時已非常熟悉宮廷中人的心態(tài),李嫣嫣等若另一個朱姬,寂寞難耐,所以于忽然遇上自己這么一個人,順手拿來消遣一下,靈機一觸道:“這又叫黑狗得食,白狗當災,是否更貼切呢?”
  李嫣嫣一時仍未明白,想了想后,“噗哧”一聲笑起來,旋又知有失莊重,玉容收斂,但語氣已轉(zhuǎn)溫和,淡淡道:“你這人并非如表面看來般有勇無謀,只懂動劍。唉!你走吧!說到底,并不關(guān)你的事,我只是氣你竟膽敢偷看哀家?!?br/>  項少龍不敢露出歡喜之色,叩頭謝恩,站起來道:“請?zhí)笾更c一條離去的明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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