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聲音的瞬間，駱繹迅速從記憶里搜刮出了與之匹配的那張臉。
　　
　　一個月前，住在305七人間里的某一位男士。
　　
　　夏韻出事那晚，所有人或驚慌失色，或怒氣沖沖，唯獨他的表情模糊在視野邊緣。
　　周遙和卷發(fā)女起沖突那夜，室內(nèi)之人表情復雜，愁容難解，唯獨他旁觀看熱鬧。
　　僅在最后時刻，說了一句調(diào)停的話：“這事到此為止就算了，行嗎？”
　　
　　……
　　
　　“是你。”
　　
　　電話那頭沒有回應，似乎在等他確定。
　　
　　駱繹在記憶里翻找，登記入住時，他遞交過身份證。地址是c市。
　　
　　駱繹說：“你叫姜鵬?！?br/>　　“駱老板好記憶。”對方笑一聲，聲音粗啞。
　　“有事？”駱繹淡淡問，又從煙盒里揪出一支煙。
　　
　　姜鵬說：“請駱老板過來喝茶?！?br/>　　駱繹說：“我不喝茶?！?br/>　　
　　“駱老板不來？”
　　“不來。”
　　
　　這并不在對方意料之中，電話里有一秒的停頓。
　　
　　在他尚未接話之前，駱繹毫無興趣道：“我是開客棧的，不是幼兒園阿姨，那小姑娘有事，她的同伴自然會想辦法。真出什么事，也壞不了我客棧里頭的生意?！?br/>　　
　　姜鵬頓了幾秒，繼而哈哈大笑：“駱老板，你這人很有意思。可以可以，聽你的，喝了茶就讓她走。”
　　語峰一轉，
　　“——不過這片兒一年總得走丟幾個外地游客。給人拐了還是給狼吃了，誰也不曉得?！?br/>　　
　　駱繹捏著未點的煙，薄唇緊閉。
　　
　　“駱老板，現(xiàn)在門口停著一輛車，我弟兄們沒啥耐心，一分鐘不來，可就走了。”
　　
　　駱繹點燃煙，面無表情地抽了幾口，外表紋絲不動，腦子卻飛速運轉，搜索著可能和姜鵬這個名字有關的人物。
　　最終有了結果。
　　
　　和那身份證地址在同一個城同一個區(qū)的，駱繹只認識一人，剛好也姓姜，叫姜鴻，和他私交不淺。姜鴻曾是拍賣行老板，受假拍賣物影響導致資金斷流經(jīng)營不濟，破產(chǎn)后跳樓自殺。
　　駱繹和姜鴻是好友，知道他有個哥哥，但僅限于此。
　　他猜測對方極有可能是姜鴻的哥哥。如果只是找他尋仇泄憤，周遙應該沒有危險。
　　
　　只是，他突然想起了周遙的臉，不知道她會不會害怕得紅了眼眶。
　　
　　半分多鐘后，在那車要發(fā)動之時，駱繹起身，從兜里掏出幾張錢丟桌上，出了餐館。
　　
　　上車前，他迅速掃一眼四周，然而，陸敘不在附近。想到居然會期望陸敘在盯梢，駱繹涼淡地勾了勾唇角。
　　
　　手機很快被沒收，眼睛也蒙起來。
　　
　　……
　　
　　這是一個中式風格的房間。黃木沙發(fā)，黃木案幾，壁櫥里擺放著各類大小型盆景，蒼松，枯木，不一而足；柜旁一座落地木鐘，鐘擺來回搖晃。再看四周，墻上掛著水墨山水畫，一側是日式推拉門，門上糊著畫有歲寒三友的白紙。
　　
　　面前案幾上擺著茶盞，熏香爐里煙霧裊裊，是淡淡的檀香。
　　
　　周遙回想著不久前發(fā)生的事，一個男人突然從身后箍住她脖子，手里匿著把尖刀脅迫她起身出門上車，押她到此處，路上約一個小時。
　　一小時車程，她到哪里了？
　　她一路都在記憶，聽見很大的風聲，行駛到一半，車從公路上下來，轉到鄉(xiāng)間土路。有牛叫，有馬嘶。可惜她對這里并不熟悉，無從做判斷。
　　
　　原本她還有些害怕，但現(xiàn)在坐在這里看著面前的人，她反而鎮(zhèn)定下來。
　　
　　周遙此前沒仔細打量過305的男人，兩次沖突中見過三個，這個印象最淺?，F(xiàn)在對視，只覺他和在客棧時安靜內(nèi)斂的狀態(tài)判若兩人。
　　
　　姜鵬面相十分周正硬朗，多看幾眼還透著男人味。他翹著二郎腿，雙臂舒展搭在沙發(fā)上，眉宇間是掩藏不住的霸氣與戾氣，連身后站著的兩位面無表情的肌肉男都被他壓制下去。
　　
　　周遙一路緊張過來，嗓子里煙熏火燎，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姜鵬見狀，濃眉一挑，道：“不怕我在茶里下毒？”
　　
　　周遙微微一笑，頗有禮貌：“姜大哥跟我無冤無仇，害我這個小小學生做什么？”
　　她在悄悄跟他套近乎，順帶示弱。
　　
　　姜鵬一笑，眼神意味不明：“早看出了，你這小姑娘有點膽色?！彼似鸩璞攘艘豢?，“上次掰根手指就唬住了一屋子人。我還真沒見過你這么能裝腔作勢的?！?br/>　　
　　周遙被他揭穿，背后驟然冒出一絲冷汗，臉上卻沒有半點顯現(xiàn)，笑著接過他的話頭：“姜大哥果然道行深吶，一眼就看出我?guī)捉飵變?，謝謝大哥當時沒拆穿我，放了我這小丫頭片子一馬，讓我假威風了一下?！?br/>　　
　　倒真會說話，見招拆招，讓人沒法兒上火。
　　那一口一個脆脆的大哥，還不停給他戴高帽，姜鵬臉色千變?nèi)f化，最終竟還是順了少許。
　　
　　周遙見狀，揣摩半刻，試探著輕聲：“姜大哥，你跟駱老板有恩怨？”
　　姜鵬從茶杯沿投射過來一道目光，銳利而明亮。
　　周遙一嚇，卻仍保持微笑，稍稍遺憾道：“不過，我只是客棧里的住客，和駱老板沒多大交情。這趟只怕白抓了，駱老板不會來的?！?br/>　　
　　對面那雙眼睛里閃過一絲笑意，姜鵬放下茶水杯，道：“他已經(jīng)來了?！蹦┝耍?，“我不會看錯?！?br/>　　
　　周遙瞬間沉浸在前一句的震驚里，根本沒理會后一句的意思。
　　
　　“他來了？”周遙難掩驚訝，手指輕顫地指一指地面，“這兒？”
　　
　　姜鵬幽笑：“和你隔一道門。”
　　
　　周遙瞳孔大張，立即扭頭看向那道松竹梅的紙糊木門?？蛇@邊光線明亮，對面是如何景象她看不透，連模糊的影子都看不見。
　　
　　一想到剛才她為求自保對姜鵬的那番殷勤奉承全落到駱繹耳朵里，周遙面紅耳赤；可再一想此刻隔著一扇門，他就在這里，沒扔她孤身一人，遲來的害怕和委屈又漸漸涌上心頭，百感交集，她喉嚨發(fā)痛，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隔了好久，才低低地問：“你——不和駱老板談談？”
　　
　　“我和他沒什么可談的?！苯i皮笑肉不笑，眼睛里一閃而過一絲狠厲。
　　
　　周遙手心微微發(fā)涼，雖不懂他們之間的恩怨，卻也不難分別出那陣殺意。
　　
　　“你——”她要說什么，姜鵬已先開口，“倒是你，小妹子，和你說話比較有意思，我倆多聊聊?！?br/>　　周遙強自鎮(zhèn)定，扯扯嘴角：“聊什么？”
　　
　　姜鵬慢慢揉著額頭，回憶：“我在客棧住那會兒，聽人說，你們是來找寶的？”
　　“不是?？辈榈刭|，不是找寶?！?br/>　　“你對玉石在行？”
　　“——還行，怎么了？”周遙稍稍警惕。
　　“既然來了，幫我一個忙?！苯i抬起手指在空中點一下。
　　
　　他身后的男人從柜子里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案幾中央。
　　
　　周遙看看盒子，又看看姜鵬。后者唇角一勾，抬抬下巴，示意她打開。
　　
　　周遙拾起盒子打開，一道璀璨的光芒折射而出，晃了她的眼，一塊綠色的寶石，青翠欲滴。周遙默了半刻，說：“祖母綠，三克拉左右?！趺戳?？”她抬眼看姜鵬。
　　
　　姜鵬追問：“值這個數(shù)嗎？”他比了個手勢，道，“送我的人說，這塊是哥倫比亞祖母綠，最好的祖母綠，值這些錢?！?br/>　　
　　周遙皺眉：“綠中偏黃——”她舉起那枚寶石，對著天上仔細看了一會，搖搖頭，“不是哥倫比亞產(chǎn)。那個偏藍?！?br/>　　“不是？你確定？”姜鵬瞇眼盯著她。
　　
　　周遙稍稍垂下眼皮，低聲說：“不信可以拿去顯微鏡下看里邊的母巖碎屑。”
　　“哦？”
　　“哥倫比亞祖母綠里有頁巖石英長石之類組成的三相包裹體?！敝苓b瞥一眼那扇門，有些心不在焉，匆匆說，“熟手的話，外觀就看得出，你這的確不是哥倫比亞產(chǎn)，可能是巴西的。比你剛才那個數(shù)便宜百分之三四十?！?br/>　　
　　“哦。”姜鵬點了點頭，黑眸幽幽看著周遙，說，“小妹子，你蠻厲害?！?br/>　　
　　周遙根本沒那個閑情逸致去理會他的夸獎，只想問他會如何對待駱繹，卻怕問了更糟，左右為難之時，姜鵬再度開口：“那再請你幫一個小忙?！?br/>　　說著，幾人帶了四塊原石上來。
　　
　　周遙一看就明白了，讓她幫猜哪個里邊有翠。
　　
　　周遙一時無法冷靜，也搞不清目前形勢，他分明是找駱繹清理恩怨，怎么變成找她幫忙，沒完沒了。
　　
　　可既然如此……
　　周遙握緊了拳頭，一咬牙，抬眸看他，斗著膽子向他提要求：“我給你幫忙，禮尚往來，你是不是也該——”
　　“放過？——好說?！?br/>　　
　　周遙表情立刻平定，問：“有手電跟放大鏡嗎？”
　　“有。”
　　
　　周遙起身拿了工具，初看這幾塊石頭，水洗得干干凈凈，倒沒有廢的，她沉默半刻，說：“只能賭個幾率大小，沒有絕對?！?br/>　　
　　“那可不行?！苯i偏一下頭，幽幽道，“有人欠我一筆錢，拿石頭來抵債，不過呢，他送來四塊石頭，我只能選一個。剩下的馬上得還回去。